第78章
何方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腳步有些急,唐黛就在電話裏倉促地跟他喊了那麽一句之後就把電話挂了,再打就死活都無人接聽了,他拎了件外套一邊穿鞋子一邊給蛟蛟撥電話,蛟蛟那邊也是無人接聽的狀态。
入了秋天氣也越來越涼了,何方迎着冷風一路跑着,想到嘟嘟那雙藍汪汪的大眼睛何方心裏直堵。
逢海路這邊是比較偏僻的,99號更是在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裏,道路太窄車子開不進來,他下車的時候司機師傅還囑咐他讓他小心些,因為這地方連個路燈都沒有看上去很像是恐怖小說裏的場景。
拿着手機照明的何方匆忙跑進小巷裏被腳底下突出來的石頭絆了一下,踉跄了兩步他突然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大約三秒沒動,然後舉着手機慢悠悠地走了起來,不複剛才慌忙的神色,他一邊走一邊推測:
這地方荒無人煙,都是廢舊的倉庫,嘟嘟沒事兒跑這裏來幹嘛?
這邊路這麽窄,車子根本開不進來,但唐黛電話裏說的是“嘟嘟被撞死了”。
如果嘟嘟真的出事,蛟蛟一定會震怒,唐黛真的在她身邊的話不會有時間給他打電話,要攔住他盛怒的女朋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何況,唐黛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他是玄龍,他根本就不會讓嘟嘟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
這樣猜測着何方的腳步也變得不急不慢,唐黛不會無端騙人,他最聽的就是蛟蛟的話,何方一邊走着一邊點開了蛟蛟的對話框,正想給她發個信息,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有個什麽尖銳的東西抵在了他的腰間。
身後的人笑着:“何方,你的死期到了。”
聽出是鋈樂的聲音何方也笑着問:“你是不是說錯臺詞了?我女朋友肯定不舍得我還沒過生日就死的。”
鋈樂語氣危險:“你就确定我是在幫白蛟,而不是來殺你?在我眼裏,難道不是沒有你更好嗎?”
何方啧了一聲:“你能不能把刀子留着給我切蛋糕,我着急出來都沒換衣服,這衣服穿了一天又是灰又是汗的,你确定用它威脅完我還要用它切蛋糕嗎?”
鋈樂突然大笑着放開了何方:“蛋糕我又不吃。”
就在何方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身旁的倉庫大門突然打開了,門裏洋洋灑灑照出來的明亮的燈光瞬間就淹沒了何方手裏的手機的照明燈,何方在突然明亮的環境裏眯了下眼睛,再擡眼的時候看見蛟蛟穿着一條白色的收腰連衣裙,化了眼裝的她看起來更加妩媚動人,眼眸裏像是有一汪清泉,正笑着看着他。
倉庫裏亮着幾盞投射燈,何方這才看清,原來明亮的不是燈光,是高高矮矮點了一倉庫的蠟燭,燭光帶着溫度,驅散了初秋夜裏的微涼,也溫暖了何方的心。
中間的空地上搭了個小小的舞臺,蛟蛟拿着麥克風沖着有點愣的他打了個響指,就像他每次打響指時一樣,她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眼睛彎彎臉頰有點紅拿着麥克風垂眸一笑,又擡起眼歪了一下頭:“男朋友,幾點了?”
聲音在空曠無人的廢舊倉庫區裏擴散開來,還帶着點回音擊打在何方心間,他像是沒反應過來一樣機械地擡起手腕看一眼:“十二點整,是要給我表演百鬼夜行嗎?”
何方這人,一緊張就瞎說,蛟蛟舉着麥克風笑了一聲才開口:“生日快樂男朋友,聽說你們凡人都重視儀式感,我想…給你唱首歌。”
蛟蛟說完這句話倉庫裏的蠟燭像是聽懂了一樣齊齊熄滅了,只剩下投射燈打在她的身上,冰肌玉骨像是一彎落在倉庫裏的明月,帶着妩媚和溫柔,緩緩地開口:
“每次我總一個人走,交叉路口,自己生活,這次你卻說帶我走,某個角落,就你和我。”
“像土壤抓緊花的迷惑,像天空纏綿雨的洶湧。”
“在你的身後,計算的步伐,每個背影,每個場景,都有發過的夢。”
“帶我走,到遙遠的以後,帶走我,一個人自轉的寂寞。”
“就算我的愛你的自由都将成為泡沫,我不怕,帶我走。”
……
何方在蛟蛟的歌聲裏想到金銮殿頂的初識,想到小酒館的對話,想到她一身白衣手裏拿着一柄小刀抵在他的下巴帶着大妖的驕傲笑着問他:“太子殿下,你的命便送我吧。”
一萬年如同白駒過隙,萬年前她的一颦一笑清晰的恍如昨日。
真的是從那天起,命就已經送給她了,命不重要,自由也不重要,只要她在就好,他想要的只有她而已。
蛟蛟唱完最後一句丢了麥克風撲進何方的懷裏,燭火流光溢彩比不上她飛奔而來時臉上燦爛的笑容,她環住何方的腰仰起頭問他:“好聽嗎?我沒有用妖力,練了好多天的。”
何方低下頭,一滴眼淚突然從他眼眶裏掉落直直地砸在了蛟蛟的臉頰上,他溫柔地笑着:“天籁之音也就是這樣了吧,謝謝你,女朋友。”
蛟蛟從來沒見過何方流淚,她呆呆地伸手抹掉他睫毛上沾着的一點濕潤,又用手指點了一下自己臉上的那滴屬于何方的眼淚,突然用指尖凝住了這滴淚水舉給何方看:“男朋友,你看,你的眼淚很漂亮。”
何方知道蛟蛟是想讓他開心,但實際上他是太過于開心了才會突然情緒失控,他解釋道:“我是因為開心才掉眼淚的。”
說完又揉了揉她的頭發:“我這個男朋友不要面子的嗎?我這兒掉眼淚你還非得舉起來給我瞅瞅我哭了?”
蛟蛟眨眨眼,指尖凝聚的那滴眼淚順着手指流了下去,何方伸手握住她的手指一只胳膊緊緊攬住她的腰,低頭吻住了她的嘴唇。
鋈樂站在陰影裏看了他們一眼,垂眸無奈地勾了勾嘴角,随後身影消失在微涼的晚風中。
何方這個吻跟從前有些不同,不是淺嘗辄止,帶着毫不掩飾的欲.望和熱情,還有一些勢在必得的霸道,像是忍耐了萬年的欲.望蓄勢待發。
蛟蛟被他擁在懷裏被他吻得有些站不住,何方感覺到她緊緊攥着自己的胳膊,他停下來用額頭抵着蛟蛟的額頭,聲音裏帶着點啞,低聲問:“我們回家嗎?”
蛟蛟臉頰有點紅,她的睫毛輕輕地動了一下,轉眼兩人已經回到何方的家裏。
何方接到唐黛電話走的時候很匆忙,家裏的燈都亮着,突然回到一室明亮的客廳他愣了一下才笑着問問懷裏的人:“吃面嗎?”
蛟蛟搖頭。
他揚眉輕笑了一聲:“我訂了個樹莓的蛋糕,吃嗎?”
蛟蛟還是搖頭。
小姑娘的手緊緊攥着他肩上的衣料,揚着頭瞪着一雙妩媚又幹淨的眸子看着她,此時她的眸子是粉紅色的,像是一直無辜的小兔子,小兔子嘴唇也紅紅的,被他吻得有一點腫。
何方舔了一下嘴唇:“什麽都不吃?”
蛟蛟點頭。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颌,在她耳邊低聲說:“那…繼續?”
看到她兩頰微紅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何方笑着俯身低頭。
窗外寂靜的濃濃夜幕不知道。
寂靜夜幕的璀璨星空不知道。
未央的萬家燈火不知道。
未明的灼灼天光不知道。
只有蛟蛟知道她有多激動、多緊張、多期待、多愉快,這些所有的激動、緊張、期待和愉快都變成了唇齒相依。
何方一邊吻着蛟蛟一邊用手輕輕推了一下她的肩,她倒在沙發上頭發像海藻一樣柔柔地散在沙發裏,他拄着沙發俯身去吻她的眉心,她的眼眸,她輕.顫的睫毛,她小巧的鼻尖,還有她讓人瘋.狂的不舍得松口的嘴唇。
大妖手心裏都是汗,看着何方額頭上和鼻尖的汗水,她用手指撫了一下他的鼻梁,何方眉心微攏,抓住她的小手深邃的眸子目光如炬,他啞着嗓子問她:“可以嗎?”
漫漫長夜。
從沙發到卧室,從卧室到浴室,從浴室到床上。
天光大亮的時候何方才擁着蛟蛟入眠,夢還是那個自我陶醉的把自己夢成大人物的扯淡夢,但枕邊人是他愛了萬年放在心尖上的人。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窗外的陽光明晃晃地照在卧室的地毯上,何方勾了勾手臂睜開眼看了眼懷裏的人,蛟蛟還在熟睡,睫毛可能是被昨天的淚水打濕過,幾根一撮那樣粘在一起,像個乖孩子一樣蜷縮在他的懷裏。
何方想起昨天他幫她抹掉眼角的淚水時輕聲安慰她:“別哭啊女朋友,我停不下來了。”
她緊緊攥着床單甕聲甕氣地學着他在倉庫時說的話:“我是因為開心才掉眼淚的。”
看到蛟蛟嘴巴幹幹的樣子,他起身準備去倒杯水給她,已經盡量地放輕動作了,蛟蛟還是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帶着點沒睡醒的迷糊,好像試圖拉一下何方的手但是沒碰到,不滿地嘟囔着:“你去哪?”
何方笑着俯身揉了揉她的頭發:“我去給你倒杯水來。”
蛟蛟卷在被子裏往何方那邊拱了拱,然後慢悠悠地坐起來拉住他:“你別去了,我自己倒吧。”說着擡起手指勾了一下。
蛟蛟說她要自己倒的時候何方就想到了他們去海洋館那次他躺在酒店裏發了高燒,蛟蛟指揮着一杯水飛到他眼前來了個急剎車,水杯裏的水一滴都沒灑。
所以在蛟蛟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順着蛟蛟拉他的力道坐在床邊,瞪着眼睛看着門外等着水杯自己飛進來。
然而…過了十幾秒,屋子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別說水杯飛進來了,甚至連客廳裏都沒響起半分倒水的聲音。
何方低頭看了看同樣有點疑惑的蛟蛟,小姑娘不死心地靠着何方又勾了勾手指,十幾秒後屋子裏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蛟蛟猛地起身,面色冷漠雙手握拳看起來很用力的樣子,她這個樣子何方可太熟了,炸海洋館和地震那次她都是這個前奏,一會兒瞳孔一紅頭發就該飛舞起來了,然後就該出現比自然災害還恐怖的事情了。
他傾身過去把蛟蛟拉進自己的懷裏緊緊抱住她,輕輕拍着她的背:“別激動,杯子都在櫃子裏可能出不來,我去把它們拿出來你再試試。”
何方的緊張顯然是白費了,過了幾分鐘不止眼睛沒紅,蛟蛟連根頭發絲兒都沒動…
整個屋子裏唯一動着的就是被開着的窗子傳來的清風吹得鼓鼓的窗紗了。
蛟蛟滿眼茫然地從何方懷裏擡起頭:“我好像,沒有妖力了…”
何方一愣:“什麽意思?”
蛟蛟想了想,擡起手指咬了一下,一小滴鮮紅色的血液從她指尖滲出來的時候她和何方都懵了,這是…突然變成人了?
最迷惑的是蛟蛟,她剛才咬破手指時的那種陌生的刺痛,以及經歷了昨晚的一切現在才突然反應過來的一直酸軟的腰肢和沒力氣的腿,這都不是大妖該有的感覺,她哪怕歷經天雷的時候都沒有這麽敏銳的痛覺,現在這些感覺讓她覺得陌生。
指尖越來越圓的那滴鮮紅色的帶着點血腥氣的血珠也讓她覺得陌生。
何方回過神來翻身下床從櫃子裏拿出醫藥箱,從裏面翻出酒精棉幫她擦掉了手上的血,又拿出個創可貼把蛟蛟的手指細心地包好,他有點擔憂地問:“會不會是我昨天太…咳,對不起,我有點沒克制住,現在只是妖力用不了了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雖然不知道蛟蛟的妖力為什麽會突然失靈,但肯定跟昨天的
蛟蛟搖頭,随即低頭去看身上的痕跡,她做大妖幾萬年,可從來沒有過傷口或者這種青紫的痕跡,看上去還挺有新鮮感的,用手指戳了何方一下:“你能不能掐我一下。”
“嗯?”何方剛才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她身上的痕跡,有點抱歉也有點無奈,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手臂,“我哪舍得掐你,以前有過這種妖力突然失靈的情況嗎?”
看到何方一臉歉疚的樣子蛟蛟往他懷裏一靠,把自己的分析跟何方說了一下:“我懷疑,我不是妖力失靈了,而是變成凡人了。”
何方沉默了一會兒:“你還有辦法帶我去找閻王嗎?我怕你…”出意外。
“沒有啊,我又不是妖了,我怎麽會有辦法。”蛟蛟看上去沒有何方那麽緊張,甚至還有些愉快。
看着懷裏一臉輕松的小姑娘何方忍不住擡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就你心大!我現在很擔心你知不知道!”
蛟蛟被何方彈了一下覺得特別疼,她委屈地捂住額頭:“好疼啊。”
何方頓時慌了,他從來沒聽蛟蛟說過哪裏疼,這姑娘原來是個天打雷劈都不怕的牛逼大妖,這會兒跟朵嬌花似的紅着眼眶無聲地控訴他,他拉下蛟蛟捂着額頭的手看到額頭一片通紅,心疼地湊過去吹了吹:“還疼嗎?”
“疼,不止額頭,渾身都又酸又疼。”蛟蛟按着何方的肩膀把嘴湊過去,“要男朋友親親才會好。”
下午鋈樂來的時候就看見何方跟個老媽子似的走到哪就把蛟蛟抱到哪兒,端茶倒水噓寒問暖,好像蛟蛟不是變成凡人了,而是高位截癱了。他覺得這倆人的現在的畫風有點沒眼看,強忍着甩手走人的想法開口:“沒原因的就變成凡人了?”
蛟蛟坐在何方身邊,把腿搭在何方腿上點頭說:“睡醒一覺就這樣了。”
總不能說做了一夜不可描述的事情之後就變成人了吧?蛟蛟在心裏琢磨着。
鋈樂看着何方拿着藥酒用棉簽小心翼翼地塗在蛟蛟腫起來的腳踝上,邪邪一笑:“那豈不是要恭喜你,終于得償所願變成凡人了呢。凡人的脆弱感覺很好吧?”
何方白了他一眼:“我們凡人也沒幾個平地崴腳的,她這不是不适應麽。”他把用過棉簽丢進垃圾桶裏,又把藥酒的蓋子擰緊才擡起頭看鋈樂,“我先在很擔心她會有什麽意外,之前閻王說她這算是逆天改命什麽的。”
鋈樂看了眼面色紅潤的蛟蛟:“倒是沒看出來她有什麽會早逝的命格,不過這個你還是問問地下那位比較好,命格的事情我是有些拿不準的,畢竟不在其位不司其職。”
變成凡人的蛟蛟覺得世界格外安靜,她再也聽不到隔壁甚至隔壁樓裏的嘈雜的聲音,坐在沙發上的她會覺得窗外飄進來的空氣有點涼,蓋着毯子靠在沙發裏又覺得有點困,做凡人可真嬌氣啊。
其實還是有點狼狽的,腳腕隐隐作痛,還帶着藥酒的清涼的感覺,昨天折騰了一夜腿也沒什麽力氣,連腰都是酸的,她這會兒靠在沙發裏只想睡一覺。
這些陌生的感覺都提醒着她,她已經不是一個擁有幾千條命可以說揮霍就揮霍的大妖了,她是個只有一條命、只有幾十年光陰的平凡的人類,她會痛會累會生病會衰老,但她幾萬年來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晰地覺得自己是在活着,這種感覺太好了。
她終于可以跟何方白頭偕老了。
蛟蛟剛變成凡人有些虛弱,何方決定親自跟鋈樂走一趟讓他帶着自己去找閻王,兩人走前鋈樂在何方家放了一顆佛珠,這樣蛟蛟這邊有什麽意外他們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并且趕回來。
變成凡人的蛟蛟蜷在沙發上的小毯子裏跟何方和鋈樂擺手:“早去早回哦,記得跟判官要兩壇好酒。”
鋈樂拉着何方消失在門口,兩人在黑暗裏游走了一會兒何方才開口:“你是路癡?”
“嗯?”鋈樂揚眉看着何方也不回答。
何方停在一片昏暗的環境裏勉強能看清鋈樂的輪廓,但他猜測他一定帶着一臉欠揍的笑,何方磨了磨牙:“你嗯個屁嗯,你是路癡我不是啊,這就不是去閻王殿的路。”
鋈樂擡了一下手,身邊突然有什麽東西發出細微的光亮,這樣他們能夠看到彼此的表情,他看到何方的一臉不耐煩後愉快地笑了:“這地方是我花了很多天做出來的空間,別人察覺不到我們在裏面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你說,我要是在這裏無聲無息地把你…”殺了會怎麽樣?
“你是不是真的有什麽毛病,鬼鬼祟祟的整得咱們倆大老爺們好像是在偷情一樣。”何方沒等鋈樂說完就打斷了他,他知道這人肯定是有話跟他說,但蛟蛟一個人在家他不放心,也就懶得跟他貧嘴想要直接聽到正題。
鋈樂被他噎了一下眼看着眼裏又開始噴火,這人脾氣是真的不好,何方趕在他一臉想殺人的表情完全展露之前趕緊擺了擺手:“別別別,別沖動,你不是有事兒跟我說麽。”
鋈樂眼底翻湧的怒氣瞬間又消失了,何方正在心裏感嘆着他的變臉速度,聽到他認真地說:“白蛟的意思是不要告訴你,本來說不說與我也無關,但現在蛟蛟突然改命沒有半分妖力了,如果真的有危險,你都沒能力保護她。”
這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紮進了何方的心口,他垂眸自嘲地笑了一聲:“是啊,所以我才急着去找閻王,我怕…她出現意外時我就像個傻子一樣只能看着。”
“其實你有能力保護她,只是,看你願不願意了。”
何方猛地擡起頭:“什麽意思?”
鋈樂席地而坐仰着頭沖着何方邪魅一笑:“你還記得你上次彈開我的那道紫光嗎?”
何方也坐在了他的對面:“嗯,那道光有什麽問題?”
“那道光不屬于蛟蛟,而來自于你本身。何方,你若是有辦法保護她,但只需要你做一點犧牲,你願意不願意?”
何方笑了一聲:“如果不是怕蛟蛟難過,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鋈樂手裏拿出一顆金色的佛珠,邪邪地笑着:“誰要你的命,我并不想看白蛟難過。只是你大概不會很好受,畢竟,想多了是會傷魂魄的。”
鋈樂把佛珠彈進何方額頭的時候,何方身上又一次出現了一層紫色的光暈,好像想要阻止佛珠侵入他的體內,但又在感受到佛珠沒有惡意的同時消失了。
佛珠鑽進何方的額頭,他只感覺渾身一震劇烈的疼痛像是要把他的腦袋撕開一樣,身上的衣服瞬間就被汗水浸透了,他不住地顫抖着,那種魂魄被攥住的絞痛讓他身上青筋暴起要緊牙關說不出話來。
鋈樂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何方,你可知,在你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時候,白蛟對你來說已經是最重要的了,雖然你忘記了很多事,但你的魂魄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到她,因此上次我想對你不利的時候這道紫光第一時間閃了出來,它要保護的,不是你自己,而是白蛟的半顆妖心。”
“你很痛苦對不對?別急,你很快就能解脫了,只不過,你可能并不想記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吧。”
何方依然在抖,整個人跪倒在地上手指緊緊地摳着地面,很快就有血從指尖滲了出來,他嘴角也溢出血來,手臂上的血管崩裂開來,臉色慘白青筋暴起瞠目欲裂。
鋈樂還以為看到何方倒黴自己會很開心,但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他就發現自己并沒有半點興奮,看到他這樣像是從血池裏撈出來的狼狽鋈樂反而心情煩躁,他開口給何方的覺醒添了最後一根材:“你知道白蛟頸後的新月為什麽變成淡粉色嗎?”
像是戳中了他什麽心事,何方身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紫光。
“因為她曾為了你,帶着身上九九八十一個無法痊愈的洞窟,在九重天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石階上每走一步磕下一頭,蛟血浸染了她那彎新月,再也不會變成白色了。”
何方身上紫光大盛,一時間晃得鋈樂睜不開眼,他被他身上暴起的紫光彈到一邊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現在這種情況鋈樂自己分不清是高興還是什麽情緒,他只是低低地爆了一句粗口。
被何方重傷捂着胸口的鋈樂有些輕松又有些痛苦地想:何方,我不欠你了,上一世若不是我拿着神器噬緣劍想去斬斷你與白蛟的情緣,她也不會同我大打出手毀了神器遭到反噬,隔天随你出征更不會脆弱到連大煞的一支箭都躲不過而要你舍命保護。
我才是那個讓白蛟苦了一萬年的罪魁禍首。
何方在鋈樂說完的同時突然想起了那天的場景,他死後魂飛魄散,蛟蛟一怒之下滅了浥國滿國,她用妖命聚攏了他的魂魄卻被接連而來的天雷釘在原地。
她頭發淩亂地飛舞在空氣中,紅着眼眶緊緊把他的魂魄護在懷裏,八十一道天雷像是利劍刺進她的身體,她留着淡粉色的血液帶着毒草的清香,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緊緊護着他的魂魄:“何方,我帶你去找判官,你不會死的,我帶你入輪回!”
渾身是傷流着血的白蛟飛進地府,閻王面色大變:“你這是怎麽了!”
蛟蛟虛弱地扶住閻王桌案:“何方,讓何方入輪回,快,他的魂魄要撐不住了。”
閻王搖頭:“糊塗!蛟蛟你糊塗啊!何方早在那年為他父皇嘗試解藥時就該死,他的命格本就該是食了雙生菇暴斃換取了他父皇一命,是你改變了他的命格他才會拖延至今,本就是魂飛魄散又是為大妖擋命,入不了輪回的。”
為妖擋命魂飛魄散又怎麽能入輪回呢,哪怕強行入了輪回也找不到出路,最後還是逃不過魂飛魄散的結果。
蛟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一只胳膊溫柔地護着懷裏用妖命勉強聚攏的何方的魂魄,她咳出幾口蛟血眼中戾色一閃:“這些規矩都是誰定的!天地間的大主嗎?”她垂眸看了一眼何方的魂魄,“好,那我就去九重天找他去!”
沒有人知道去九重天的路,也從來沒有人見過這個所謂的天地大主。
但蛟蛟抱着何方的魂魄在撞擊了幾次九重天上的濃霧之後,終于看到了隐藏在濃霧之後的一串沒有盡頭的石階,有個陰柔的男聲從天上飄來:“若要找我,每上一階石階便虔誠地磕一個頭吧,如此,我便幫你救你懷中的魂魄。”
大妖橫行霸道無所不能,她是有傲骨的,因而從不求人。
但何方不能死,何方不能魂飛魄散。她抱着他的一縷魂魄半分猶豫都沒有踉跄着走上石階跪下來磕了第一個頭,額頭的皮膚蹭在石階上留下了一個不能愈合的傷口。
她就這麽一路流着血一路跪下來虔誠地磕頭,感受到懷裏的魂魄越來越沒有生機,蛟蛟加快了步子終于在一天一夜後走晚了九重天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石階,蛟血已經流盡了,她走進九重天的大殿裏腳下一個不穩跪在了殿前。
九重天裏沒有那些金碧輝煌的陳設,只有雪白的流雲,一盤殘棋、一面發着光的鏡子,還有一個看上去十分孱弱的坐在流雲椅中的男人。
男人臉頰消瘦,眉眼間帶着一點陰郁,手腕細的像是随時要斷掉,聲音陰柔地說:“哦,天地間最大的妖物竟然脆弱至此嗎?白蛟,求到九重天上來,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不像是超凡脫俗的天地大主,倒像是斤斤計較又擅于玩弄心機的小人,但那又如何,只有他能救何方的命,蛟蛟拭掉嘴邊的蛟血,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何方的魂魄,用最後的力氣铿锵有力地開口:“請大主助我讓凡人何方入輪回。”
看上去孱弱的男人手中把玩着一顆棋子,不急不慢地看着面前的棋盤,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樣,只一心審視着面前的棋局,良久落下手中的棋子。
棋子落入棋盤,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哦,我這人,是有潔癖的,天地間本來就不該有妖物,但你生于天地我也不能奈你何。”頓了頓又笑了一聲,“不過,你若願意幫我一個小忙,我也願意對你施加援手,你看,這樣如何。”
蛟蛟淡淡地笑開了:“大主不妨明說,人命要緊蛟蛟沒有時間跟你兜圈子。”
男人一笑:“我這兒有九九八十一顆天雷所化的噬妖釘,蛟龍親海,用你釘入海底永世不得翻身來換你懷中的魂魄世世壽終正寝,你說可好?”
他句句都是詢問商量的語氣,又句句都帶着慈悲的施舍之意,但卻沒有半分要與人商量給人慈悲的意思,蛟蛟笑着:“那蛟蛟便多謝大主關照了。”
何方身上的紫光比日光還要灼人眼,他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脫俗的氣息,如果他此刻不是滿身血污,看上去就像是嫡仙一樣清越。
只是這個帶着滿身血污的嫡仙冷漠地擡頭看了眼上空,幽深的眸子閃過一絲殺意,他身上的傷口早已經自己痊愈,他冷笑着開口:“憑他,也敢自稱天地大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