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聽政
對于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名字,涅槃再多深究也無用。
她摸了摸懷中多出來的銀兩,嘴中輕輕咀嚼着“涅槃”二字,細嚼慢咽,等完全咽下那口美味,整個人都樂不思蜀起來。
“哥哥,你不問我,她姓甚名誰嗎?”
他淺淺回身,日光映着他的眸子,如烈陽下的湖面,波光粼粼。
“她既有意遮掩,我又何必多問呢?”他話鋒稍作停頓,又道:“倘若我問起,你會告訴我嗎?”
“不會。”矮小的身形使得她看起來像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稚嫩的臉上卻多了一抹與外貌不符的老成。
即使年紀尚小,這世間百态,她卻沒少見過。
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眼中。
待行至人煙稀少的街尾,他倚在一根石柱上,細長的手指撫上雙眼,将動作放輕,輕到就像絨毛滑過眼睫,卻終究難以演繹那人的半分柔情。
“保護……它嗎?”
适才還豔陽高照的水面,忽然被烏雲卷起了猛浪。
那一瞬間,他的眼中,暗潮洶湧。
而另一方,得償所願的葉枝悠閑地哼起了小曲,心中的沉重也消散了不少。如今回想起自缢時的想法,實在是庸人自擾!大抵是那時清閑得太久了,導致她連這點挫折都承受不。
說到自缢,重活一次,阡譽和蕭月吟都聽到了羅君無所說的一番話,那前世,他們應當也都在珑雪閣之中。并且,當時阡譽能夠發現門外有人,扶搖子更不必說,羅君無他……發現了嗎?
想不通透便也作罷。
羅君無今日不會入宮,明日才會同扶搖子一起入宮面聖,葉枝決定在他們入宮之前找皇兄說清楚。皇兄本就無心皇位,繼承皇位也不過是身不由己。
思及此,葉枝心頭又籠上了一層陰雲。她從未想過,當皇兄得知自己的死訊會作何反應,皇兄他已經眼睜睜地失去了奉陰,而自己究竟于心何忍才會棄他于不顧?
身後有陣氣息逼近,葉枝腳步一頓,加快步伐甩掉其人。途中路過一座院落,她遲疑片刻,翻身上牆,見院中無人便翻了進去,打開院門,再回身關上,大門剛剛被合上,前方便走來了一個女子。
詩言?
趁其未發現,她又躲進了門後,将門打開一條縫隙,見滿臉陰鸷的詩言緩緩走近。
方才身後之人,是詩言?
說起來,今日在清月堂并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實在不應該啊。
待詩言走遠,葉枝從門裏走了出來,單手撐着下颚想了許久。前世與今日的經歷大相徑庭,葉枝并非獨自出宮,也沒有耽擱那麽久的時間,亦沒有在此遇見蕭月吟,更加沒有遇見涅槃,那詩言出現在此,又是為何呢?
葉枝無奈地搖了搖頭,詩言這丫頭前世就看自己不順眼,最後還險些中了她的計,但她的把戲都只是小打小鬧,成不了什麽大器。
回到寝宮,葉枝差遣婢女給葉徐之傳了個口信,說今夜要與他一同用膳。末了之後,她有些困乏之意,囑咐蓮秋去禦膳房說了幾道葉徐之愛吃的菜,便撐在四角雕鳳桌邊小憩了一會兒。
不知不覺間,她熟睡了過去。當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眉頭微颦,緩緩睜開了雙眸。
陰暗的大殿透着一股蕭瑟,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挖空了內裏,只剩一層血肉模糊表皮。
“醒了?為何不去榻上睡。”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與此同時,殿中魚貫而入幾名婢女,将殿中各角的燈火都點了起來。
幾十盞燭光将幽暗的大殿照了個透亮,葉枝不适地遮住雙眼,這才回過神來,回身道:“等你用膳。”
身後的男子幾步上前,将她落至腳邊的薄被撿起來,工工整整地疊起,放到衣櫥中,又在衣櫥裏看了看,邊道:“前些日子收了幾件貢品,裏面有難得一見九尾狐裘,改日我讓百順給你送過來。”
血肉模糊的心,被人小心地呵護起來。
“離寒冬還早得很呢。”葉枝向他走去,短短幾步,卻像跨越了三年。
“未雨綢缪,當年太傅沒教過你啊。”葉徐之撫了撫她睡亂的頭發。
“教是教過,都過了這麽多年,早就忘了。”溫厚的大手不經意劃過臉頰,葉枝貪戀地蹭了蹭。
“別貧了。不是要我來陪你用膳嗎,我可是專門餓着肚子來的。”葉徐之順勢揉了揉她的臉,“走吧。”
“就在這兒吃吧。”
他縱容地點點頭,一旁待命的婢女委身後離開了大殿。
“李家千金留在宮中了吧?”她狀似無意地問起。
“……”他臉一黑,良久道:“嗯。尉遲宮留她在宮中‘小住’幾日。”
說到“小住”兩字,頗有些咬牙切齒。
“這尉遲宮為人不錯,深明大義,明知李意柔留心于你,還讓她留了下來。”葉枝揶揄道。
“婪兒,你就別笑話我了。”
尉遲宮也是當今嫔妃中的一個,與李意柔是閨中好友,對葉徐之倒說不上什麽深情,到底也有些情愫,但這并不影響兩人的關系。在這一點上,葉枝對此二人還有些佩服。
“今日你喚我來,想必不是用膳這麽簡單,有求與我?說說看,皇兄有哪次沒依你。”
聞言,葉枝不以為然。前世,羅君無在大宋為官,整日忙于朝政,皇兄與他共事時,葉枝打着探望的由頭去見兩人,結果就被他拒之門外了。
不過這些都該是在此之後發生的事情,在此之前……葉枝想了想,皇兄對自己的确是百依百順。
“你還記得父皇臨終前說的話嗎?”葉枝語氣沉重,葉徐之反倒不以為意,“記得,如何?莫不成你還想篡位?”
他抓住葉枝的雙肩,急切地說:“只要你說想,我馬上把大宋玉印交給你!反正女子執政并非沒有出現過,大宋的百姓一定……”
“停!”葉枝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照葉徐之如此做法,前世她游手好閑、不問世事不就全成了笑話嗎!
“你不怕我搶你風頭?”
“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怕什麽,也不該怕你比我出色。你未免太小瞧我了吧?”葉徐之滿臉怒容,愣了片刻,旋即又道:“難道就因為父皇的一番話,你就把所有擔子丢給我?”
“擔子”是個确切的說法,葉枝也不反駁,無聲地點了點頭。
先皇宣成帝,身後七個子嗣,六個都是女子,唯有葉徐之是男子,又是唯一的嫡長子。從幼年時,宣成帝就致力于培養他成為下一任皇帝,葉徐之自己不留心于此,他更喜歡與顧一一起舞槍弄棒,為此沒少挨過責罵。宣成帝也有過另生子嗣的念頭,不過每一胎都是女兒,最終在新任皇後生下葉枝後,他放棄了這個念頭。
葉徐之并非庸徒,他很聰明,足智多謀并不輸于宣成帝,但在某些決斷上,葉徐之是與宣成帝背道而馳的,再後來,葉枝幼年時,因“折天”一事聞名于天下,宣成帝對葉徐之更加恨鐵不成鋼,可這皇位到底還是落到了葉徐之頭上。
在宣成帝病逝之前,他拉着葉枝的手,怨聲道:“為何婪兒,生作了女兒。”
包括葉徐之在內的文武百官,都以為這是宣成帝的臨終遺言,而事實上,并不只是如此。
“婪兒,他會是大宋的皇帝。皇帝必須要有威嚴與不可被剝奪的東西,我希望你在他登基之後,再不幹涉朝政,再不過問世事,當年“折天”大亂,只是你運氣使然。”他喘了口粗氣,又大聲道:“為何婪兒,生作了女兒。”
宣成帝一生責罵過葉徐之無數次,也許從未與他說過溫情之話,但在彌留之際,他也是不忍的。
“葉枝!”葉徐之氣得險些七竅生煙。
“注意儀容。”葉枝淡淡地說。
“你這不是陷我于不義嗎!”
“何以見得?”
“你……”
“陛下,膳食到了。”正在此時,門外有侍女喚道。
“呈上來。”葉徐之不及回答,葉枝懶得聽他念叨。
等各種菜色布滿了一桌,葉枝遣退衆人,葉徐之情緒平靜下來,頗有怨言地看了她幾眼,見她一副嗷嗷待哺的樣子,又把其他話全都咽了下去。
“你既然提及此事,該是要做些什麽吧?”
“嗯。你每日上朝,我也去。”
“可要我封你個官位?”
“不必了。我并不進殿,在門外聽着就好了。”
“哪有這等荒唐事!”
“明日便有。不……明日不去,後日。”
“……荒唐!”
葉枝不耐地擺擺手,“要是在殿中,那群老匹夫争論起來沒完沒了,不知何時才能退朝,我在門外的話想走便走。大不了,你讓他們争論的時候聲音大一些便可。”
“……”
此事談論到最終,葉徐之依了她,大宋即将開創公主“偷”政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