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傾城

大宋地貌優美,綿延起伏的山巒更如水中一層疊過一層的浪花,重岩疊嶂的高山峭壁似是玉皇大帝鬼斧神工雕砌而成建築物,讓人神往。

若說大宋的風情地貌是幾國中最為拔尖的,那在大宋國土內最為拔尖的地方當屬邱南。

邱南并非是在幽幽九州的最南邊,而是大宋疆土的最南邊。那裏風景如畫,民情淳厚,是各國文人墨客、閑人游士最為青睐的地方。

十年前,大宋丞相宋岚攜曹閱及多位朝廷大臣視察至邱南,年幼的葉枝和顧一也曾一同跟了過來。

他們同樣經歷過十年前發生在邱南的“逐義”事件。這件事情的始末并不如涅槃所說的那樣簡單,而真正知道內情的人卻又對此事絕口不提。

邱南有個城池名喚“金鹿”。據傳說,當地百姓之所以取此名是因為有人在城裏捕捉到一頭金色的鹿,但是否屬實卻無從證實。

金鹿城是邊關要塞,鎮南将軍及數萬士兵都駐紮在城內。正因為如此,金鹿城雖然與不義境地較為相近,城中百姓卻也生活得安居樂業,從未為此提心吊膽過。更因為在金鹿城中,有一個與朝陽公主齊名的将軍。顧傾城,顧少将軍。

在顧少将軍率兵的鎮壓下,不義人從來沒能真正損害到過金鹿城。

顧少将軍原名顧一,大抵是顧成威嫌麻煩就随便取得名字。在書院習字時偶然看見“一顧傾城”這四個字,他怒氣沖沖地跑回鎮南将軍府,對着他爹劈頭蓋臉地一陣數落,誰知顧成威聽完不怒反笑,更是草草地将他的字定了下來,既然名叫顧一,何不如取字為“傾城”呢?

據說最先顧少将軍并不同意父親的做法,卻意外地,在第二次離開京中的那一天,他默認了。其中緣由為何,無人深究,只淺淺地猜想,顧少将軍或許是想順着顧成威一次吧。

來到邱南之後,顧少将軍三年未回京中,鎮南将軍顧成威,也再沒去過邊關。

金鹿城有一家戲院,此時院中人滿為患,卻都個個屏息凝神、眼含敬畏地看着戲臺下神情肅殺的男子。

男子眉峰微皺,如琉璃般的眸子凝視着臺上的幾人,唇瓣緊抿着,神情看上去凝重無比。他左手搭着桌上,右手摩挲着腰間一朵快要凋謝的花朵,或許更應該稱其為“花枝”。因為男子并不在意枝上的花朵如何,他的手自始至終都擱置在凹凸不平的花枝上。

料想天下人都無法相信,大宋威名赫赫的顧傾城顧少将軍,是位惜花愛花之人,這看上去與他不茍言笑的性子極為不符合。而不義軍頭領對于這棋逢對手的一人更是戲稱為“折花将軍”,這也是顧少将軍最為盛傳的一個稱號。

“臺上演得是《百殺戲》?不是已經被先帝明令禁止傳唱了嗎?誰的膽子這麽大,是想造反嗎?”簇擁的人群中傳來一個刻意壓低後的聲音,不過眼下院中鴉雀無聲,他的聲音很是清晰地傳到周圍人的耳朵裏。

旁人忌憚地看了看臺下的男子,提醒他道:“別胡言亂語!”

“诶!”一聽旁人這麽說,他怒火騰升,“《百殺戲》可是為不義人寫得戲曲,先帝當年下口谕說了禁止傳唱,這裏的百姓哪個不知道?我不過離開了幾年,你們就這麽膽大包天?”

“蠢貨!”旁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恨鐵不成鋼地說:“你睜大你的狗眼看看,前面坐着的人是誰?你腦袋不想要了?”

那人果然向前一探,就是這麽一眼,吓得臉色煞白,“我說怎麽這麽多人看戲,卻連個屁都不放,原來是顧将軍在這裏!”

“這可是顧将軍最喜歡的一出戲,你可別再胡說八道了!”旁人瞪了他一眼。

“嘿嘿,我這不是剛回來,不知道是顧将軍!顧将軍手裏有皇上禦賜的朝陽令,哪裏輪得到我來多嘴!”

聽到這裏,忍無可忍的顧一輕輕叩響桌子,聲音不大,衆人卻都停了下來。

“肅靜。”

此話一出,衆人立即正襟危坐,連大氣都不敢出。

戲臺上也恰好傳來戲子婉轉的歌喉:“有兔爰爰,雉離于羅。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逢此百罹。尚寐無吪!

有兔爰爰,雉離于罦。我生之初,尚無造;我生之後,逢此百憂。尚寐無覺!

有兔爰爰,雉離于罿。我生之初,尚無庸;我生之後,逢此百兇。尚寐無聰!”

曲風凄婉悲涼,叫人不禁潸然淚下。

當年寫下此戲曲的人,或許是大宋人,亦或許是不義人,其中真相已然無從追溯,只是這短短的一段戲曲,不僅叫人心生恻隐。不義人,究竟有什麽錯?

或許沒有。

曲終之時,吟完此曲的戲子,在衆人面前落下一滴淚來。都說戲子無淚,在情至深處時反而情不自禁起來。

金鹿城的百姓大多都經歷過十年前的“逐義”事件,他們也曾與不義人融洽地相處過一段時日,所以更能夠産生共鳴。此曲一閉,院中靜谧無聲。

顧一朝臺上的衆戲子點點頭,神情已然輕松了不少。他依然愛不釋手地把玩着腰間的花枝,眉眼舒展開來,問向身側站立的人:“小六,我父親近來可有什麽消息?”

被喚作小六的男子微微俯首,無奈道:“将軍,屬下不是小六。”

“我賜得名字,你有異議?”

“不敢不敢!”小六陪笑道,“聽說前些日子鎮南将軍、也就是您的父親,在宮宴上因您三年不回京中而大發雷霆,一時沖動在禦前将桌子踹翻了,還險些撞到李尚書家的千金小姐。若不是朝陽公主反應迅速,将李家千金拉開了,李尚書與鎮南将軍的舊賬又得添上一筆了。”

“屢教不改!”顧一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旋即又道:“多年不見,朝陽的身手又長進了吧。”

見他臉上流露出少有的惦念,小六不禁嘆息一聲道:“将軍,你為何就是不肯回去呢?”

“我的職責還在這裏,如何能回去呢?”

“您看鎮北将軍,他的職責可是在蜀北!像他這樣長年累月地待在京中,要不是這次有您相助,怎麽可能擒得住大名鼎鼎的震野?”

顧一聞言卻搖了搖頭,“蜀北有阡大人的弟弟阡決在,他怎麽可能留在蜀北搶阡決的風頭?再者說,我只是用計将震野逼入絕境,能夠生擒他也在意料之外。若不是我師弟,哪有這麽簡單。”

小六不以為意地雙手環胸,嘟囔道:“反正京中什麽你都不在意,還管朝陽公主身手長進沒有?”他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顧一并未聽清,便疑惑地問:“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

顧一思索片刻,“你去取兩張信紙來。”

“是。”

院中百姓已逐一散去,顧一把玩着花枝一時陷入了沉思。

沒過片刻,小六已拿着紙墨走了進來。顧一接過,好一陣行雲流水、奮筆疾書,随後又分別裝入兩個信封,分別題字為“父親”與“朝陽”,待墨幹了便交給小六,讓他差人将信送回京城。

折騰完小六之後,他提袍離開了戲院,沿着街道的一方走去。

他神情肅穆,眸光淩厲,使得臉部的線條都硬朗了不少,更像是位歷經滄桑飽受風霜的将軍。

“哎呀!”只聽一聲嬌柔的叫喊,前方迎面撲來一位女子,顧一凝眉,本想側身躲過,轉念一想,他若側身躲過,此人必定朝地面撲去。遲疑了片刻,就是這片刻的遲疑中,女子已向他懷中撲來,見勢躲不過去了,未防與女子有更多的肢體接觸,只好伸手接住了她的身子,誰知這女子不識好歹,竟然想方設法地往他懷裏鑽。

察覺到女子的目的,他臉色一沉,冷聲道:“你想幹什麽?”

“奴家……”她跺了跺腳,“家父說,奴家祖上有個規矩,家中未出嫁的女子不可與男子有肢體接觸,否則就要嫁給他!将軍,您現在碰了奴家,就要對奴家負責任……”

未待女子說完,他就猛地抽回了手,女子卻順勢朝地面撲去,顧一無可奈何只好再次接住她的身子,“光天化日之下,你怎可……你怎可……”

本想數落她一句不知羞恥,又怕自己語氣太重傷及女子的自尊,只好兀自氣白了臉。

“喲,将軍聽完戲了?你別管這孫家姑娘了,聽說頭腦不好,來來來,姐妹們,擡回去擡回去!”正在顧一手足無措時,一群路過的婦人七手八腳地将女子提溜了過去,罷了還朝顧一微微施禮。

顧一正好求之不得,随後又問道:“她家祖上的規矩是真是假?”

“是真……唔!”被婦人們擁住的女子似乎要說話,很及時地被她身後的婦人捂住了嘴,另一位婦人連忙道:“假的假的!這丫頭腦子不好使,逢人就這麽說,您別管她!将軍您事務纏身哪有閑工夫陪她玩啊!您先忙去吧,我們這就将她送回去!”

“那就多謝了。”顧一正色道。又目視着婦人們将掙紮不止的女子擡走,這才松了口氣,旋即轉向另一側,腳步飛速地離開,渾似身後有厲鬼在追趕一般。

他卻自然而然地錯過了婦人們接下來的一番對話。

“姐姐我都沒嫁成,怎麽能讓你這丫頭賴上将軍?”

“對啊!将軍剛來的時候我還朝他扔了不少手帕了,可惜他一次也沒撿!”

“對對對!”

被她們用帕子捂住嘴女子,不停地掙紮着,“将軍……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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