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栖身
廳中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葉枝發神地坐在位置上,眸子不時在蕭月吟腰間的竹笛上流轉。
蕭月吟原本視而不見,奈何葉枝的眼神太過古怪,忍無可忍時,他拿着酒杯慢慢向葉枝走去。
葉枝将茶杯半舉在空中,同他撞了撞杯口,兩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這只笛子你很喜歡?”他撥動腰間的竹笛,側起眸子看着葉枝。
“阡大人送你這只笛子作甚?為何不曾見你吹過?”
“就為這個?”蕭月吟探究地看着她。
“自然。我從未聽說,你還會吹笛子,阡大人送你這無用的東西做什麽?”葉枝輕蔑地掃了他一眼。
“葉枝,你怎麽越來越野蠻了,你沒見過,又不意味着我不會。”蕭月吟頗有幾分氣惱。
見他上鈎了,葉枝撇下心頭的遲疑,繼續道:“既然如此,你吹奏一曲如何?正好為大家助助興。”
“這個主意不錯!”耳聽八方的顧成威當然是喜聞樂見,“蕭月吟,今日就為大家吹奏一曲如何?”
蕭月吟推脫了一番,奈何衆人盛情難卻,只好硬着頭皮答應了。他兩步上前,廳中的輕歌曼舞戛然而止,他撫弄了一番腰間的竹笛,舉至唇邊,虛無缥缈的笛聲在唇邊響起。
他吹笛的動作很輕,笛聲十分柔軟虛無,若非細聽,這若隐若現的笛聲定會被認為是幻聽。雖說笛聲缥缈,卻絲毫不影響它的動聽,想不到蕭月吟還是這種不顯山露水之人,葉枝着實驚訝。
大抵是怕驚擾了這輕飄飄的笛聲,衆人連呼吸都收緊起來。
毫無預兆的,葉枝站起身來。
她猜不透羅君無打得什麽主意,但她意識到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葉枝。”在她站起身的瞬間,笛聲驟然消失。蕭月吟放下竹笛,臉色陰沉,“不可站在我左側。”
這句話,蕭月吟說得異常斬釘截鐵。葉枝心尖一跳,仿佛抓到了埋在地底深處、十分隐秘的那條線,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通過這條線,順藤摸瓜地找到些什麽。
“為何?”她攢眉問道,心中仿佛有一只鐵錘在猛烈地敲擊着。
“月吟。”阡譽輕斥了一聲。蕭月吟見阡譽臉色愠怒便沒再出聲,耷拉着腦袋回到阡譽身旁,仍有些不服氣地低喃道:“沒有為何。”
蕭月吟回到座位,葉枝也不能繼續追問,心事重重地看着杯中的茶水,仿佛可以從倒影中看到自己郁結的臉。
她似乎抓到了線索,卻又不能确定。或者說,不是不能确定,而是不敢确定、不願确定。
翻過令人不悅的吹笛之事,大廳中又恢複了一片其樂融融。蕭月吟在阡譽身旁反省了一盞茶的功夫,又端着酒杯向葉枝“請罪”來了。
“葉枝,方才是我一時沖動,沒有其他意思。”蕭月吟神情苦悶,确實有幾分歉意。
葉枝不是斤斤計較之人,她沉着地搖了搖頭,思索片刻之後,方問道:“笛子裏面有東西?”
适才葉枝站起身時,正在蕭月吟的左面,他吹笛時,竹笛尾處是朝向葉枝的,如果竹笛中藏有什麽危險的武器,只要蕭月吟稍稍把持不住力道,裏面的東西都會朝葉枝飛來。
他湊近葉枝,勉為其難地點點頭,也無意隐瞞:“對。”
“是什麽?”
“一些小玩意,傷不了人的性命。你應該明白,以我的身份,是不準佩戴任何武器的。”他仰頭喝一口酒,才黯然地說。
的确如蕭月吟所說。他的身份,在大宋是不允許佩戴任何武器的。葉枝也不再多問,末了才道:“改日借我玩玩?”
一聽這話,蕭月吟瞬間暴起,“借你玩?你當是根木頭?”
“……竹子和木頭,有何區別。”
“想都別想,門都沒有!”蕭月吟低吼了兩聲,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宴會就這麽相安無事地結束了。葉枝本想在宴會結束後偷偷去找羅君無問清楚,誰知夜深了,非但羅君無不知去向,蕭月吟也沒了蹤影,葉枝只能悻悻然地回了皇宮。
翌日一早,葉枝便趕着早朝去了長龍殿。殿外的守衛見她走來早已見怪不怪,朝她抱拳行過禮後也不通報,挺胸擡頭、目視前方,就讓她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所幸是在大宋,如葉枝這般恃寵而驕的女子才能活下去。
她并不進殿,就這麽靠在殿門上,殿內滔滔不絕的争論聲非常清晰。
不時,右側施施然行來一位婢女,她手中抱着一件裘衣,向葉枝委身道:“近來天氣轉涼了,公主可小心別着涼。陛下若怪罪下來,奴婢可承擔不起。”
“……”葉枝伸手接了過來,利落地披在肩上,“下去吧。”
“奴婢告退。”
就該近深秋了,葉枝今日穿得少,的确有幾分寒意襲來。
葉徐之總是這般,會替她把所有事都置辦好。
“皇上,東流國的使臣……”說話的應該是禮部尚書白謙,這人時常文質彬彬,說話輕聲細語,分明只是一牆之隔,葉枝卻絲毫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咳!愛卿你說什麽?朕聽不清。”葉徐之意有所指地看向殿外,衆人心中明了,想必是朝陽公主又來了吧。說來也奇怪,這丫頭想聽政事,光明正大地進來便可,朝中上下絕無一人有異議,她何必要畏首畏尾的呢?
“臣說,東流國派來使臣想将震野要回去!代價是割賠城池十五座,賠奇珍異品無數。”白謙無奈地提高了聲音,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我呸!震野是何許人也?區區十五座城池,大宋莫不成還稀奇着?真是異想天開!”李尚安毫不客氣地嗤鼻道。
“李尚安,你何時能把你的脾氣收一收?”葉徐之蹙眉不悅道。
“臣一時情急……”李尚安一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當即偃旗息鼓。
“李尚書話粗理不粗。震野此人大宋必不能相還,若不能為己所用便只有抹殺。”丞相宋岚少有地認同了李尚安的話。
葉枝認同地點點頭。震野是絕對不可能相還的,大宋處境本就不利,雖然暫時能安鎮住其他幾國,但也不得不未雨綢缪。震野必然要收服,至于東流國……
東流國目前還未降服于任何國家,若能利用這個機會,擒住震野,威脅東流國成為大宋的諸侯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東流有一半的江山,都是震野打下來的,東流國沒了震野,恐怕不需大梁、北燕、應天這三個實力強勁的國家出手,就會被其他諸侯國給瓜分殆盡。若東流還想留存,必将成為大宋的囊中之物。
“陛下可認為東流國大勢已去?”在沉悶煩躁的氣息中,他的存在就像一道清風,吹得人心曠神怡。
葉徐之眉睫一顫,“自然。”
“既然如此,說服震野便不難。震野将軍一生效忠于東流國,若連他所效忠的國家都成為大宋的囊中之物,他如何有力氣反抗?震野将軍是個聰明的人,如今天下必将大亂,東流國想明哲保身,是絕無可能的。而如今,大宋是東流最好栖身之所,就像在大宋衆多的諸侯列國中,從來無人想從大宋脫離出去一般。更甚者,臣敢斷言,大宋是東流唯一的栖身之所。”羅君無一番話下來,聽得衆人熱血沸騰。
大宋擒住了震野,猶如掐住了東流的命脈,大宋對東流已是生殺予奪,若他們此時反抗大宋,還想着臣服于他國或者獨善其身,是決計不可能的,因為東流沒了震野已經毫無用處。東流的存亡,在大宋手裏。
如果東流并未派使者前來大宋,饒是羅君無也不敢斷言,而眼見震野被擒,東流皇帝已然心急如焚,沒了震野的東流國已是窮途末路,若此時連大宋都對他們棄之于不顧,東流便是亂世之争前拉開帷幕的犧牲品吧。
所以,現在不是他們願不願意臣服于大宋,而是大宋願不願意保下他們。結果,顯而易見。大宋需要震野,也無法對東流國無辜的百姓視而不見。
葉枝嘆服道:“幸好,羅君無不是敵人。”
沒有再聽下去,葉枝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長龍殿。震野是否願意為大宋效忠、東流是否甘願對大宋俯首臣稱,一切都已是定數。
早朝之後,葉徐之親自和羅君無去了趟天牢。
這廂葉枝還沒走回寝宮,就被葉徐之派的人給叫住了。
“朝陽公主請留步。陛下和羅大人正要前往天牢,陛下遣奴才來問問,公主可要去見一見震野?”來人是個小太監。
葉枝精神抖擻地随小太監去了天牢。
葉徐之果然是了解她的,如此傳奇人物她如何不想親自見上一見?
事實上,莫說是葉徐之喜歡舞槍弄棒,葉枝對其也有着莫名的執着。若不是她無法留葉徐之一人在京中,再加上父皇臨死前的一番囑咐,她早已随顧一去了邱南。
有些事她無法償還,顧一便連同她的份一起償還。如果可以,她如何不想自己償還呢?
到了天牢,小太監領着她走過彎彎曲曲、毫無陽光的通道,最終在一間空無一人的牢房前駐了足。
大宋的天牢中并沒有幾個犯人,一般犯大事者都關押在地牢之中,只有朝廷命官或者皇親國戚犯下彌天大罪才會被關押在天牢。
“陛下就在前面,小的先行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