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雨
落到腳邊的燈籠,光芒很細微,卻将羅君無的神情映得十分真切。
不知道是否是葉枝的錯覺,此刻的羅君無在不可遏制地顫抖着。
他眼中隐含的怒火,似是藤蔓緊緊纏繞着葉枝的心,讓她面無人色,連呼吸都凝滞起來。
驚魂未定的蓮秋幾人連忙追了上來,卻見兩人僵持在一起,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便只好躊躇不前地站在一側。
“為何要将我推開?”羅君無重複着這個問題,聲色沒有絲毫起伏,卻異常堅定,仿佛得不到葉枝的回答,便不會挪動寸步一般。
在他不怒自威的眼神下,葉枝無所遁形,或者說,連最起碼的掙紮都做不到。
天空狂風呼嘯,電閃雷鳴,一道驚雷降臨在天邊,亮如白晝,将羅君無冷漠的面孔清晰地映入葉枝的眼底。
豆大的雨水無情地落下,順着她的眉睫滑入眼底,沿着纖瘦的下巴,浸濕氅衣。羅君無的眼中是冰天雪地,無論她怎麽掙紮、怎麽逃避,都無法改變什麽。
雨濕的發梢緊貼在臉頰上,将她的神色更顯得蒼白了些許,眼中一閃而過的不知所措讓羅君無猛然清醒過來,他神情恍惚起來,身體向後退了一步,下一刻又将全無反應的葉枝擁入懷中,朝旁人問道:“傘!”
蓮秋旋即将早已撐開的油紙傘遞上,探首往他懷裏看了看。葉枝深吸了一口氣,将他推開,“本宮無礙,拿傘來。”
“公主……”衆人驚詫地看向她。無論身處何時何地,葉枝從未對誰自稱過“本宮”,更莫說是在羅君無面前。
其實葉枝心中是惱怒的,羅君無不領情便罷了,居然還理直氣壯地質問她為何?
斜雨淋濕了她的肩頭,羅君無忙将紙傘撐過去,嘴已抿成了一條直線,“公主可委屈?”
“何來委屈?是本宮多管閑事了,羅太尉師出扶搖子先生,怎會躲不開這巨石?本宮何必要多此一舉呢?”葉枝冷笑道。
“公主,若當時被推開的人是你,你當如何?”見她少有的孩子氣,羅君無哭笑不得地說。
聽他如此一說,葉枝呆愣起來,依舊不甘示弱:“就算是我,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質問他人。”
“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羅君無皺着眉頭,“君無很清楚,公主是想救我,但是在危險關頭,比起被公主所救、茍活于世,我寧願與公主一同葬身在巨石之下。”
分明知道羅君無的意思,無非是不想欠自己一條性命,葉枝仍不由思緒萬分起來。
“你已經……”
“你說什麽?”葉枝疑惑地看向他。雨聲太大,葉枝并未聽清他所說的話。羅君無無意再重複一遍,只是将紙傘交到葉枝手中,自己又接過蓮秋遞來的紙傘,俯身将腳邊的燈籠撿起來,眉眼恬淡地看着葉枝,輕聲道:“公主,當君無決定留在大宋的時候,你就是君無誓死都要保護的人,請你日後,無論在何種危險的情況下,再也不要推開君無。”
葉枝仔細地品味着這句話,總覺得自己理解的意思與他想表達的意思有所不同,可思來想去,卻又并無不同。自己是大宋的公主,羅君無又效忠于大宋,自然不會對自己的安危視而不見,更何況,縱使自己只是平常人,羅君無亦不會無故承他人之情。他這麽說,全無不妥。
邊想着,羅君無從懷中取去一方繡帕,遞到葉枝眼前,道:“将雨水擦擦罷,應該快到了。”
葉枝臉不紅心不跳地接過,卻并未用來擦拭雨水,暗暗地塞進懷中,走到巨石砸出來的大坑旁,将完好無損的燈籠撿起來,便朝走去,“走吧。”
她的背影有些倉促,羅君無望了她一眼,囑咐衆人注意山壁上的岩石,這才匆匆跟了上去。
雨水淅瀝瀝地落下,待安然無恙地行至靜林寺山門前之時,衆人身上已或多或少地沾上了些泥濘,葉枝與羅君無還算整潔,只是裙擺濕了些,而其他幾人便沒有這麽好運了。
将門輕輕叩響,寺內守門的僧人緩步出現在衆人眼前。他身披蓑衣,沿着寺前的石階信步而下,伽藍中的僧人,即使滿身風塵之味,都帶着些許虔誠的禪意,大抵伴着青燈古佛許久,已然熏陶出了從骨縫裏滲出的平靜祥和,僅是一個照面,撲面而來的都是一片純淨。
那僧人踏着雨水靠近,瓢潑大雨中,讓那抹清瘦的身影模糊了些。洗滌世間萬物的雨水,和這出塵禪意相遇,總是意外地和諧。
他立在門內石階之下,挺直的身姿如一棵青松,雙手合十置于胸前,垂眸道:“今日大雨恐綿延至深夜,貧僧奉淨塵方丈之命迎接各位施主入住長明院,施主請随貧僧來。”
“淨塵方丈知道我們要來?”雖說淨塵方丈是繼執明住持之後最德高望重的僧人,可能夠做到未蔔先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僧人答道:“陛下派人事先來過。施主請随我來吧。”
“有勞了。”葉枝暗中嘆了聲氣,跟在僧人身後。
長明院葉枝住過幾次,是供帶發修行的弟子們居住的地方,因剩餘房間過多,不少留宿于靜林寺的俗世中人都借宿在這裏。
“院中弟子已經備好了熱水,女施主便在這裏住下吧。方丈吩咐過了,施主的來意貧僧也略有耳聞,不過雨停得晚,明日再由貧僧帶各位施主前往墓園吧。”僧人将葉枝衆人領到長明院角落處房間內,末了朝葉枝委了委身,便要朝外走去。
羅君無道:“今日只能在寺中歇息了,公主整頓後好生休息一番,君無告辭。”
“嗯,你今日也受累了,好好休息吧。”葉枝着實有些累了,便淡淡地回了一句,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到羅君無臉上,見羅君無正要轉身,卻驀然瞥及他右肩緊貼鎖骨的衣襟下隐約露出一片墨色的圖案,葉枝瞳孔微眯,似要将其看得仔細些,“站住。”
聞聲蹲下腳步的羅君無疑惑地看向她,問道:“公主有何吩咐?”
葉枝并不回答,她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伸手挑起羅君無的前襟,正要将那條從鎖骨蔓延至後肩的東西看清楚,就被震怒的羅君無一把拂開。
或是想不到羅君無反應如此劇烈,葉枝愣了愣神,發現羅君無氣得眼眶都紅了,臉色也蒼白了不少,她忙手足無措地解釋道:“我并沒有輕薄你的意思,只是我看見衣服下有什麽東西……”
“荒唐!衣服下能有什麽?”羅君無捂着衣襟處,将那處墨色的圖案遮掩了起來,看向葉枝的眼神中頗有些惱怒。
“沒有便沒有,何必動怒呢。”葉枝聳了聳肩。
“告辭。”羅君無平複了片刻,未看葉枝反應,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他随着僧人繞過了幾條行廊,緊繃的神經才緩緩松懈下來,側頭看向衣襟下熟悉的圖案,大手也輕輕摩挲起來。本是輕柔地撫摸着,卻在忽然之間,他扣住後肩,指尖深深陷入其中,面不改色地從後肩向鎖骨下拉去,留下一行鮮紅的抓痕。
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氣,那行抓痕裏,逐漸向外滲出了鮮血,那如珍珠大小的血珠在傷口中逐漸彙集,最終浸透了衣襟,暈開了一團鮮紅的痕跡,如此地令人觸目驚心。
此時僧人忽然轉身,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他的衣襟處,眸光微微一動,卻也未加置喙,只推開左側的房門,對羅君無道:“施主稍等片刻,弟子會将熱水和衣物送來。”
“榻後櫃中有藥。”僧人朝他點點頭,又對随行而來的幾人道:“各位請随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叫短小君,我累了,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