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江湖
眸子有些酸澀,似乎有什麽東西即将奪眶而出。她穩住身體, 顫聲問道:“你們既然看到了, 為何沒有阻止他?”
兩名隐衛面無神情地對視一眼,紛紛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複雜,其中一人道:“屬下并未從蕭月吟身上感覺到殺氣, 所以也未提防……”
何止是沒察覺到殺氣, 還察覺到了他的不舍和遲疑。
葉枝猩紅的眸子充斥着怒火, 苦笑道:“他平日裝得這般天衣無縫, 誰能又想到他會動手殺了阡大人。”
為何要殺了阡譽?蕭月吟,你的目的是什麽?
“還是讓他逃走了?”深吸了幾口氣,葉枝才緩緩地問道。
說罷,兩人慚愧地低下了頭。葉枝也只是随口一問,她知道蕭月吟沒有被抓住。
“公主,你知道胡中令嗎?”羅君無将手中的令牌舉到葉枝面前。
葉枝看着那枚小小的令牌,搖了搖頭。
“那你知道江湖嗎?”羅君無深邃的瞳孔逼視着葉枝,讓她不得不擡眸與之對視, 在與他視線相碰撞的瞬間, 葉枝仿佛從他眼中看到了些許安慰。
“江湖”是完全脫離在幾國之外的,與朝廷互相對立, 卻又互不相幹。葉枝曾聽說過。
“與蕭月吟有什麽關系?”
“這枚胡中令是胡中子所創,僅僅是一枚令牌,便足以撼動整個江湖。這是他留在阡大人手裏的東西,大宋,動不得他。”
“為何?”葉枝難以置信地問, 蒼白的臉上充滿了痛恨。
“離開了京城,蕭月吟就是江湖中人,大宋動了他,無異于與整個江湖作對,大宋本就孤立無援,又怎麽能節外生枝,招惹江湖人士呢?”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讓葉枝瞠目結舌,“胡中子是誰?”
羅君無沉默了下來,指尖摩挲着令牌上雕刻的“胡中”二字,良久之後才道:“我的師叔。”
此話一出,衆人一陣嘩然,連葉徐之都驚愕地看向他,“他難道是扶搖子先生的……”
他面色沉重地點點頭:“是師父的師弟。”
扶搖子本就算是江湖中人,不過比之胡中子,扶搖子還時常流連在各國之間,即便如此,扶搖子在江湖中的影響力還是十分之巨大,只是沒想到,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胡中子竟然是他的師弟!
“那……蕭月吟為何會有胡中令?”
“這便不得而知了。”蕭月吟的身份是西陳質子,常年往返于各國之間,被西陳皇帝當做攀龍附鳳的物品,又如何能結識身處江湖的胡中子呢?
“皇兄,你打算如何告知阡決?若他知曉阡大人被害,必定會不顧一切地攔下蕭月吟的人馬,但羅大人說得也不無道理,大宋不能再給自己樹敵了。”大抵對此事早有猜測,葉枝逐漸恢複了理智,銳利的眸子裏已然一片風平浪靜。
只要蕭月吟與胡中子攀上了關系,他就是江湖中人,無論令牌在與不在,大宋都動不得他。葉枝和葉徐之會顧及到大宋的安危放棄追捕蕭月吟,但阡決不同,阡譽是他活着的意義,為了阡譽他可以在所不惜。若他知曉,讓阡譽放下芥蒂、無條件地信任着的蕭月吟反而殺了阡譽,他一定會将其大卸八塊為兄長報仇雪恨。
“如何告訴他?”葉徐之眼神陡然淩厲起來,“阡大人與人切磋武藝技不如人如何?他阡決還真想在蜀北翻起什麽風浪嗎?”
與記憶中的借口相同,只是,阡決不會相信。雖然不知前世阡決做過什麽,但是葉枝敢以人頭擔保,阡決絕不會相信這個借口。
“蕭月吟應該還沒離開京中吧?”前世葉枝什麽都沒做,腦子裏只有兒女情長,重活一世,她本決定摒棄兒女情長,竭盡全力為大宋做些什麽,誰知還沒來得及改變什麽,一切又走上了老路。阡譽的死,或許是必須的,她本該有能力避免,但她錯在将情分看得太重,錯在信蕭月吟信得太深,如今追悔也莫及。
但有些事情,是時候該抛棄了。
“你想做什麽?”葉徐之将眉頭一皺,察覺了她話中的深意。
“去找他,把該問的問清楚。”
空氣在剎那間凝固起來,葉徐之眼眸緊縮,瞳孔的顏色莫名地沉了一些,像是融入了黑夜,與他對視時,那象征着黑暗的眸子,讓人不由得心驚膽戰。
葉枝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她絕不退步地回視着葉徐之,葉徐之臉色變得鐵青,眉宇間多了一抹狠厲,他緩慢地用手撐住下颚,微微昂首眯起了雙眼,神态十分危險。
“你想離開朕?”
他此時的樣子,像一條看似無害,卻又全身遍布着劇毒、吐着信子的毒蛇。
鮮少有人見過葉徐之反常樣子,此時更是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會回來。”葉枝語氣軟了些,試圖安撫着葉徐之。
葉徐之這幅反常的模樣葉枝早已司空見慣,這是他從自幼時起就有的習慣,只要涉及到他珍視的人或物,他就會瞬間變了一個人,讓人摸不着頭腦。
“是嗎?”葉徐之斜起眸子,眼中不經意露出幾分蔑視,“想死在半路,讓朕替你收屍?”
“我會毫發無損的回來。。”
“朕憑什麽相信你?”
“皇兄,”葉枝嘆息一聲,“我和奉陰不同,我永遠不會離開大宋。你在這裏我就在這裏,只要你還是大宋的皇帝,我就不會抛下你。”
察覺到羅君無複雜的眼神,葉枝朝他垂眸一笑,不作多餘的解釋。
僅僅在這一瞬間,葉徐之全身都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怔愣地坐在案前,雙眸無神地看着前方,半晌後才回過神來。
他神色異常蒼白,望向殿中的一衆大臣,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開口,“好好準備鎮北将軍阡譽的後事,派人快馬加鞭地趕往蜀北,将阡決召回來。你們都回去吧。至于婪兒,朕準你去便是,切記萬事謹慎行事,蕭月吟必然不會讓你這麽輕易地追上他,讓青蓮軍陪同你去吧。”
葉枝立即苦笑道:“皇兄,你讓青蓮軍跟着我做什麽,我又不是去打仗。”
“蕭月吟能動手殺了阡大人,對你也不會心慈手軟。”葉徐之橫了她一眼,眼神不怒自威。
“不如,讓震野護送公主去吧。震野的功夫不比阡大人低,近日他也閑着,不如讓他為公主護駕吧?”羅君無提議道。
“可是……”葉徐之還有些猶豫,葉枝忙附和道:“皇兄,我帶着青蓮軍去追他,未免太招搖過市了,他聽到風聲怎會容我繼續追蹤?我還有事要問他,可不能讓他直接離開大宋。更何況,在大宋,蕭月吟他不會傷害我,更何況阡決那一關還不好過。”
蕭月吟是西陳人,他若要回西陳必須要經過蜀北。如果阡決此時帶兵将他堵在蜀北,他就是大羅神仙,也插翅難逃。
葉枝會阻止阡決壞事,大宋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說到此處,葉徐之思前想後,終于無計可施,他苦惱地皺着眉頭,猶豫了片刻才不情不願地說:“既然如此,你明日再……”
“等明日蕭月吟就該走遠了。”
“即便如此,震野此刻也還在休息……”
“震野将軍近日住在臣府上,他早就留意了風聲,本想同臣一起入宮的,但陛下一直沒給他一官半職,故此守在宮外。”羅君無的點睛之筆惹得葉徐之頻頻側目。
“那至少等阡大人的後事……”葉徐之仍不死心。
“不必了。”她如何還有臉面對阡譽的遺體呢?
最終葉徐之束手無策,只能不情願地派人出宮将震野召了進來。果然如羅君無所說的那般,那小太監剛去了一柱香的功夫不到,就帶着震野回了皇宮。
當震野精神抖擻地站在藏機殿時,葉徐之拿眼神剜了好幾眼小太監,小太監立即躬腰道:“奴才剛出宮就碰見了震野将軍,故此将将軍請了進來。”
“……”
“退下吧。”葉徐之擺手道。
“奴才告退。”小太監如獲大赦,松了口氣,趕緊退了下去。
震野在大宋都快閑得發黴了,方才聽說大宋的鎮北将軍被人所殺,當即來了興致,自告奮勇地跟在羅君無身後,徘徊在宮門外。然而對于阡譽的死,震野并不覺得驚訝,生死本就由命,再加上他馳騁疆場多年,什麽樣的生死離別沒見過,已經看慣了生死的人,無法對萍水相逢的人産生憐憫,或許是有些遺憾的,畢竟,阡譽在往年也算是名聲大噪過一段日子。
葉徐之掩唇輕咳了兩聲,也不再拖沓,表明了召他入宮目的,震野本就是個閑不住的,聽了葉徐之的話當即雙眼放光,左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不料卻摸了個空。他下垂嘴角,欣然地應下。
自鐘世長離開之後,他就被放出了天牢,也暫且被安置在了太尉府,本以為大宋宣懿帝會讓他平定不義人,再不濟也該讓他去駐守邊關,誰知這人不按常理來,就這麽讓他投閑置散,骨頭都快生鏽了。
“呈上來。”葉徐之并未錯過他手中的動作,冷哼一聲,就讓百順将東西呈上來。
沒過片刻,百順就抱着一柄劍走了出來。震野一見,雙眼立刻黏在了那柄劍上,還不待百順走進,就摩拳擦掌地迎了上去,“你這是……”
“哼。自然是讓你竭盡全力護婪兒周全,若害婪兒傷及一根頭發,朕就……”叫你人頭落地。
“末将明白,末将遵旨。”他那裏還耐得住性子等葉徐之說完,敷衍地抱了抱拳,奪過劍,愛不釋手地撫摸着它的周身,幾乎都快熱淚盈眶,看得葉枝也不禁搖了搖頭。
“好了。你們先下去收拾點細軟盤纏。”葉徐之認命地說。“婪兒,現在天涼了,那件九尾狐裘你務必莫忘了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