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回聽得有女君直接喚表舅的名……” (3)

,外頭傳來嬰孩的啼哭聲,沈莙松下氣來,眼看着岚綏抱進來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将人送到了琴君眼前。

沈莙放柔了神情,對着床上緊盯着自己的人道:

“琴君,你看看,霖兒來了……琴君?琴君?”

慕容淳心中一涼,撲上前來将手伸到琴君脖間一探,突得一下歇斯底裏地喊道:

“大夫!大夫!人呢?人呢?”

沈莙呼出一口寒氣,不言不語的樣子讓岚綏看得有些心驚肉跳。外頭似乎是有人追着岚綏過來了,被慕容淳帶來的兩個小丫頭堵在外面。沈莙對着岚綏道:

“我這裏還有許多事要處理,你去外頭,憑他是誰,一個人都不能放進來!”

說罷,走到床榻前,伸出冰涼蒼白的手,将琴君瞪大的眼睛合上。

“你放心……”

慕容淳撲在琴君身上哭,沈莙在她漸漸僵硬的身軀上探了一回,摸出一把銅制的鑰匙來。她很冷靜很冷靜,又或者說她此時心中有着某種明确的目的。

屋裏鎖住的櫃子只有一處,她木頭似地打開櫃子,從中取出四個小木盒。慕容淳原是悲恸難言,直到床榻上的嬰孩扯開嗓子哭嚎的時候才擡起頭來,伸手将孩子攬進懷裏不住哄着。

沈莙從中挑出留給慕容淳的那個,抱着其餘木盒,走到離間旁一處昏暗的木窗前,聲音鎮定的有些詭異。

“你替我将這三個木盒送回上陽宮……”

一直隐在暗處緊密關注着沈莙的小雲子有些愕然,他藏得隐秘,壓根沒想到在此時沈莙還能察覺到他的存在。

借着屋子裏的燈光,他清楚了看到了眼前少女的神情,陰鸷冷漠,眉眼間的寒冷竟将往日裏姬浔的狠辣學得了七分。小雲子心中震撼,沒再猶豫,伸手接過了這三個木盒,躬着身子消失在窗前。

沈莙走回榻前,伸手将慕容淳拉了起來,

“別哭,他日在墓前,再如痛哭流涕裏也不為過,可現在不行,此時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慕容淳看了看自己懷裏的孩子,對上沈莙那雙霧氣氤氲卻務必堅定的眼神時才能勉強忍住眼淚。

外頭争吵聲越來越大,沈莙拉着慕容淳走出來的時候才稍稍消停了一瞬。

“府上少夫人病故了,去找負責裝殓的下人和長輩過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即将開學……

☆、李陵侯府(四)

被岚綏堵在門口的丫頭婆子中有一個最為體面的老嬷嬷在聽到琴君的死訊時沉默了半刻,可立馬又恢複到來時氣勢洶洶的樣子。

“蕭夫人,我們敬你是國公府夫人又是少奶奶的故友才讓你進府探望。可你懷裏抱着的乃是我們府上的小少爺,沖撞了太太把他帶到這嗚咽瘴氣的地方倒也罷了,如今少奶奶亡故,斷不能把孩子留在這裏,還請夫人把孩子交給老身。”

慕容淳脾氣何等的烈,況且琴君才剛剛咽氣,她聽到那句‘烏煙瘴氣’時已是怒火中燒,當即就要上前去打罵,卻被沈莙按住肩膀拖到了身後。

沈莙往前幾步,壓根沒有理會那個老嬷嬷,反倒是笑着對方才被自己吓得腿軟此時只顧着哭的丫頭問道:

“少夫人抱病,少爺在哪裏呢?”

那丫頭才見過沈莙閻王似的表情,此時她笑着盯着自己看不僅沒讓她放松,反倒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中發毛。

“姨奶奶胎位不穩,少爺連着幾日都在姨奶奶屋子裏。”

沈莙笑意愈深,太過詭異的笑顏是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陰陽怪氣,連着語調都讓人心裏陣陣發慌。

“姨奶奶?哪個姨奶奶?此時懷着身子,夫人又病故了,真是大喜啊!”

慕容淳也沒見過沈莙這個樣子,屋外衆人都被她這副古怪陰鸷的樣子吓住了,一時間安靜異常。

“是東院的蘇小姨奶奶……”

沈莙拖長語調‘哦’了一聲,眼中寒冰乍現,

“原來是她,蘇家雙喜臨門吶,姐姐在宮裏有了身子,妹妹在侯府裏懷着孩子……”

慕容淳不笨,此時自然察覺出了沈莙話裏有別的深意,她将懷裏的孩子摟緊,上前瞪着眼睛疾言厲色道:

“魏姐姐在這府上住着,前日還好端端地同我一處說話,今日卻突然來了這樣的急病,不僅沒個先兆,就連你們請來的大夫也說不出病症,如今人就這般無緣無故的沒了,這事兒誰也別想輕易揭過去!蘇憶芸區區一個姨娘,主母病重卻霸着夫主,你們少爺既然只顧着她肚裏的那個,你們又有何立場眼巴巴地來這裏要人?!”

慕容淳心中悲怆又憤怒,說話雖然難聽但卻針針見血。

沈莙知道她要炸毛了,前頭的婆子半點沒有要退步的意思,看樣子是打算死不認賬,裏頭琴君屍骨未寒卻沒人替她裝殓,沈莙暗自壓下不管不顧和她們撕破臉皮将孩子帶走的沖動,轉過頭貼着耳朵對慕容淳說了幾句話,

“少夫人病重,既然蕭夫人進府了,那為什麽沒有人來作陪照應?赫赫一個侯府,正經長媳就這麽孤零零地躺在裏頭?”

那老嬷嬷并不認得沈莙,早先看門的小厮像府裏太太禀告有人從侯府後門闖進來帶着人往琴君院子裏去了的時候,琴君的婆婆戚氏先是震怒,當即就想來這院子裏一探究竟掌控大局的,可是前來探望琴君的慕容淳身份高貴,母家和夫家都不是好得罪的,而那小厮又提及擅闖之人乘坐的馬車印有西廠官印,因此一時摸不清來人的身份而不敢妄動。

琴君的事侯府一衆正經主子都有些心虛,能避則避的,害怕事情有什麽變故會把自己牽扯進去。府裏的真正家主也早已透過風,少夫人的事辦得越隐秘越好,絕不可節外生枝,若不是琴君的陪嫁丫頭機靈,興許到琴君去了慕容淳都得不到半點消息。戚氏到底是掌着家的,府裏不明不白地進了人她也不好放着不管,原想派兩個心腹過來探探底,不想還未下定決心岚綏就已經得了沈莙的授意推開擋着的婆子進到裏間抱走了孩子。戚氏大驚失色之下再也顧不得其它,立即遣了心腹往琴君院子裏趕來,自己則攙着丫頭的手在後頭追。

那老嬷嬷是往日裏戚氏最信任的老人,可她領着一衆下人到了這裏時卻被三個小丫頭堵在了門口。其餘兩個倒也罷了,唯獨那個年長些的看起來殺氣十足,每一動手都是她們吃虧。

眼看着太太就要過來了,她們卻還沒要到孩子,因此也着了急。

“這位小姐從方才開始便一直氣勢洶洶咄咄逼人,不僅擅自闖了進來,還一直霸着小少爺不撒手,看氣勢倒比蕭夫人還尊貴刁蠻些,不知是哪家貴女,往日裏侯府間走動怎麽從未見過?”

慕容淳被怒火燒紅了眼,她撥開擋在自己跟前的沈莙,往前沖了幾步,淩厲的氣勢讓那個說話的嬷嬷不自覺地退了幾步。

“你們算個什麽狗屁侯府,少夫人的屍身還在裏頭,你們不去裝殓誦經卻在這裏問東問西。你是個什麽東西,京城裏頭有頭有臉的人家多了去了,偏要你個個都認得不成?!裏頭躺着的是魏國公千金,你有幾個膽子敢讓她僵硬在床上?”

那老嬷嬷已被她們逼到角落退無可退,若是太太來了她還不能把孩子抱在手裏,那豈不是說明自己無能麽。

“蕭夫人這是說的哪裏話,不管這位小姐是哪家千金,她擅自闖入侯府,又強搶了府裏的少爺,即便是郡主公主又如何?天子腳下,這事兒說到哪裏去都是我們占理,蕭夫人豈有霸着小公子不願交還我們的道理?”

沈莙早已察覺出這婆子神色有些焦急,她進府這麽久,又叫岚綏抱走了孩子,也該有個正經的主子來會一會她了。

一群人僵持着,恰在這時,一個小丫頭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沖着那個嚣張的婆子道:

“太太已經進了院門了。”

沈莙冷笑着看着慌亂的衆人,轉身對着慕容淳時卻是放柔了表情。

慕容淳一直處在崩潰邊緣,傷心和憤怒淹沒了她,可她到底還有些理智,知道戚氏一旦來了,她最終必得将孩子交還回去,而沈莙身份特殊,一旦和戚氏對上,必然是要吃大虧的。

她勉強壓下心緒,皮笑肉不笑地将手裏的孩子送到那個老嬷嬷手裏,

“小少爺年幼,你可好好地抱,牢,了。”

那嬷嬷得了孩子,一顆心總算放下來了。戚氏怒極攻心,進到外間時整個人都外在丫頭身上,一進來先緊張地确認了孩子在那嬷嬷手裏才轉開視線打量沈莙。

她和那個老嬷嬷一樣,侯府裏應酬衆多,可她左看右看都只識得一個慕容淳,對沈莙卻沒半點印象。戚氏曾作為命婦進過宮,因此識得宮中女官的打扮,她看着沈莙腰帶上的彩珠,心裏的疑惑更甚。

沈莙沒有躲避戚氏的視線,但她也沒什麽耐心任她琢磨,也不見禮,開口便是陰冷的聲音。

“自說過府上少夫人病故到現在已有一刻鐘有餘,可是卻不見有人進屋收殓誦經,如今既然來了可以做主的人那我到要問問,長媳亡故,屍身冷了還不見有人過問,這是哪個侯府裏的規矩?”

戚氏愣了愣神,直到沈莙說完她才猶豫着道:

“琴君去了?”

沈莙看着這一場鬧劇,心裏越來越冰涼。戚氏這還是當着外人的面,無論如何琴君到底是侯府正正經經的主子,即便內有隐情,她還是得把表面的功夫做足了,喪葬之事不得馬虎,否則倒叫人懷疑。沈莙的眼神讓戚氏心虛,她轉頭瞪了一眼身邊伺候的人,怒道:

“還愣着做什麽?快去把法師和負責裝殓的婆子叫過來!”

沈莙和慕容淳不忍再看琴君死時枯敗的模樣,直到幾個婆子将裹着壽衣的屍身從屋裏擡出來,兩人才強撐着看了最後一眼。

戚氏處理了琴君的屍身,即刻便一門心思撲在了沈莙身上,她沒料到今日慕容淳會殺到府上來,更沒料到還會有人擅闖侯府。

“如今府上正辦着喪事,這樣不體面的一幕本不該叫外人瞧見了,可有些事我也不得不計較一番。這位小姐不知是那個府上的千金,今日擅闖我侯府,還到我的院子裏帶走了府上的嫡公子,也該給個解釋才是。”

沈莙看了一眼戚氏,面帶嘲諷,末了卻一言不發地拽着慕容淳的手,連句言語也吝啬給她,自顧自地往府門走去。

戚氏被沈莙的姿态氣得臉色鐵青,叫人去攔,一衆年輕的丫頭卻被岚綏一一堵在了沈莙後頭十米開外。她氣急敗壞地在後頭嚷嚷着:

“反了反了!”

沈莙心裏亂極,神情木讷,一路快走,并不理會後頭雜亂的聲音,出了府才打停。在分開乘坐馬車之前她将手中剩下的木盒交到慕容淳手裏,謹慎囑咐道:

“琴君的事另有蹊跷,你且把心放回去,我是擅自離宮,不得不回去。你記着,出殡我會來吊唁,若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會托岚綏來送信,旁的人你一概不要相信,若是岚綏沒有出現,任何署了我名字的書信亦是假的。”

慕容淳今日經歷了太多,大悲之下得依靠丫頭扶着才能勉強走兩步。除了傷心她什麽都顧不得,而沈莙卻異常鎮定且從沒這樣嚴肅攝人過,因此慕容淳在不知不覺間便已把她當成唯一的依靠了。哪怕沈莙乘坐的馬車有西廠的官印她也不曾注意,應過話之後心頭一陣大恸,仰面栽在了弄玉身上,一旁随行的小丫頭吓壞了,也顧不上和沈莙說話,手忙腳亂地攙着慕容淳上了馬車。

慕容淳駕車回府後沈莙臉上僅存的溫度也随之降了下去。府裏家丁已經追到了門口,看着這架馬車猶豫着不敢上前。沈莙和岚綏坐上馬車,車內的老大夫顯然已經等待了許久,沈莙一上車便遞給她一枚紫色的藥丸。

“服下它,你現在的臉色和方才床上的那個有什麽區別?我不管你現在心裏什麽成算,人倒下了就什麽都做不成!”

沈莙接過藥丸送入口裏,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逐漸在舌尖蔓延開來,她用力吞下藥丸,哽咽之間深吸幾口氣自顧自地喃喃着:

“我八歲時初見琴君,那時她就已經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坯子了。琴君長我兩歲,自小性情溫良,慣會為我操心。阿淳性子烈,我與她玩鬧,若有争執也皆是琴君從中調和。未進宮前王氏刻薄得厲害,輕易不讓我出門,她知道我挨打挨罰,一個規規矩矩的世家小姐,竟和秋桐串通着半夜藏着糕點傷藥溜出府來看我。那時她還沒長高,躲在灌木叢裏等我出來,一身都是髒兮兮的……”

沈莙說着,眼淚不住往下淌,又哭又笑的樣子讓人覺得別樣心酸。

“我怕二哥擔心,許多委屈藏着掖着不叫他知道,可琴君心細,看得比誰都明白,我若任性躲着不見人,她總能找到我,我還不曾說話,她的眼淚卻先下來了。選秀前日她不管不顧地到府上來找我,那一副好鬥的樣子倒比阿淳還要沖動些。她為我做了許多,我卻眼睜睜地看着她咽氣而又無能為力……多好的一個女孩兒,待人溫厚,為人謙謹,笑起來能叫冬雪都融化了……”

岚綏自從被姬浔安排到沈莙身邊還從未見她這樣過,大驚之下更是半點不敢放松,生怕她一回兒沒盯着沈莙就會出什麽事。

老大夫在西廠診治,聽姬浔調遣,往日裏什麽樣血腥攝人的場面沒見過,此時見沈莙痛哭卻有些不忍之意,嘆息着把藥箱放在一旁。

沈莙在侯府中強自撐着,此時上了馬車才痛快哭了一場,雙眼紅腫淚痕滿面,看起來凄慘極了,可當她最終鎮定下來的時候,眼裏的恨意卻又像兩簇新生的火苗一般明亮奪目。

“若我沒有記錯,你方才形容琴君時用的是‘毒’而不是‘病’?”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琴君的‘他’是誰?

☆、內務府

老大夫大約知道沈莙究竟想要問什麽,他将一根形狀古怪的霜白色長針從袖中摸出,交到沈莙手中,

“此針并非銀制,尋常毒物用銀針可以探得,但此針卻可以覺出一些稀有性烈的劇毒。方才我替那位小姐號過脈,造成她身上的毒性的藥物有一半是南邊才能尋得,但此毒隐秘古怪,但從病症上看只能得出中毒之人已至枯槁無力回天的結論,而要判斷出病因卻十分困難,極易造成急病的錯覺。未免弄錯,我在號脈時将此針探入她的指尖。”

沈莙緊緊捏着那根底部泛黑的長針,另一只手緊緊攢成拳頭,眼前浮現的盡是琴君咽氣時雙眼圓睜的樣子。

“此毒毒性極強,下手之人又用了平常致命分量的兩倍有餘,她能撐到現在才咽氣,已是一個奇跡了……”

沈莙仰起頭,眼中清透,卻讓人覺得有些刺眼。

“大夫,這根針可否交付于我?”

老大夫看着她堅定而又冷靜的樣子點頭道:

“此針原就只能用上一回,此時它對我已無用處,你拿走便是。”

沈莙雙手握住長針,握緊的力度讓她額間青筋突起,一邊的岚綏緊張地盯着她,恨不能把她敲暈了睡上一覺一了百了。

老大夫在宮外便下了車,由兩個西廠的番子護送走了。沈莙和岚綏回到上陽宮的時候已是深夜,岚綏不放心她,因而一路跟着沈莙回屋卻在屋門口看到了垂手等待的小雲子。

沈莙轉身看了眼岚綏,似是自嘲一般開口道:

“你放心吧,不用守着我,我還沒有脆弱到這個地步,不會做傻事的。她走了,這輩子就囑托了我這麽兩件事,無論如何我都會替她了了餘願。”

岚綏聽了,一時還有些猶豫,在和小雲子互換了眼神之後才躊躇着轉身離開了小院。

這夜月光透亮,小雲子借着月色輕易觑得了沈莙現在的模樣,烏發散開,幾绺碎發輕輕搭在兩鬓,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眼睛紅紅的,眉目卻越發凜冽明豔,刺眼得有些讓人不敢直視。

“雲公公,我有一事相托。”

小雲子被沈莙清亮的聲音喚回了神,一時懊惱自己方才犯了姬浔的忌諱,盯着沈莙看了這許久。

“沈小姐客氣,督主進宮前早已吩咐過了,沈小姐的安全排在第一位,若是有人惹您不痛快了,西廠必然叫那人更不痛快。若有什麽事,沈小姐吩咐便是,不要折煞了小的。”

沈莙心裏一暖,此時她想見姬浔,很想很想。想和他說說話,聽他數落自己一番沒準心裏還能好受些。她想向他哭訴,想他摟着自己安慰自己……

夜色深沉,上陽宮一片寂靜,沈莙卻呆坐在窗前,半點睡意也沒有。她一動不動地等着,直到三更将至才有一道身影出現在窗前。

“沈小姐放心吧,事情已經辦妥了。”

沈莙斂了斂神,壓低了聲音問道:

“孩子呢?”

小雲子佝偻着身子貼近窗口,一樣放輕了聲音,

“孩子已經被人送到了督主在京郊的莊子,另又找了奶娘照料。那處莊子平常便有東廠的人守着,安全得很,沈小姐放心。”

沈莙高高懸起的心終是放下了一些,頓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

“琴君身邊的那個小丫頭現在在哪裏?”

小雲子四處看了看,确定這裏無第三人的氣息之後才道:

“督主吩咐,不能讓小姐看到西廠打殺人的手段,因此我便将人關在了內務府的暗室裏。”

沈莙點了點頭,整個人看起來疲倦極了。

“多謝你了,雖說你們身手了得,可那畢竟是個侯府,想必你們将人帶出來也費了不少力氣。”

小雲子稍稍垂下腦袋,頗有些真心地回道:

“沈小姐客氣,這是我們分內之事。”

沈莙伸手從窗邊的梳妝臺上拿起一封書信和四個鼓鼓囊囊的錦袋遞給小雲子,

“你出宮的時候順便往岚綏那裏去一趟,将這封書信交給她,你只說是給慕容小姐的她便明白了。另外這些錦袋裏有些金锞子,既是進侯府劫人,底下人若有傷了的便替他尋些好藥材,若沒有傷那便交給他們的家眷吧。我知道西廠待底下人不薄,可這樁差事不是姬浔吩咐的,我自然不該用過他們還覺理所當然,這是我的心意,你只管拿去便是。你是他身邊最得力的,我本也為你準備了一份,細想下卻覺得有些矯情,沒得辱沒了你,因此只在這裏口頭謝過,你不要怪罪。”

小雲子在姬浔身邊待了這麽久,比這難的差事不知辦過多少,何時有過這麽懇切的待遇,雖不至于老淚縱橫,但感動還是有一些的。經此一事,他心中也忍不住感嘆督主慧眼獨具,沈莙到了這種時候倒還能考慮得這麽周全,而且也并不把倚仗督主當成是理所當然,日後漸漸成熟,還不知又是怎樣一個厲害角色……

他心裏感嘆萬千,不自覺地便透過窗子往沈莙方才拿信的梳妝臺上看了一眼,那上頭擺着的三個盒子恰是他拿回來的,其中兩個已經打開了,一些拆開的書信和絹袋玉佩之類的東西散了滿桌。

小雲子愣了一會兒,猶豫間還是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對沈莙開口問道:

“沈小姐,這些……”

沈莙順着他的目光挪到了桌上拆開來攤擺着的一封封書信,她的臉色未變,眼底的寒意卻乍然浮現,

“沒什麽,不過是琴君的一些遺物罷了。”

小雲子心中存了疑慮,并不相信沈莙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可他到底還算忍住了,沒有刨根問底。

沈莙的指尖觸到梳妝臺上的一枚款式尋常的男子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心裏翻江倒海的恨意冷卻了幾分,再轉過頭來面對小雲子時眼底的寒意已經盡數斂去。

“雲公公,你可知道任何關于京兆尹之侄的信息?”

沈莙這話問得突兀,小雲子也猜不準她這看似不經意間問出的話是個什麽意思,因此便琢磨着答道:

“據我所知,現任京兆尹就只那麽一個侄兒,乃是新科榜眼陸铎。”

沈莙淺笑着,讓人看不明白喜怒地點了點頭,

“我說的便是此人。”

小雲子覺得沈莙确實是有向姬浔靠攏的趨勢,原本挺好猜的一個小姑娘怎麽一夜間就變得高深莫測起來了呢?

“陸铎的詩書才學個中城府在京中舉人中十分出衆,若不是上頭還有一個楚門狀元,可以斷言他是新晉進士中資質最好的一個。蘇相倒臺,南邊早已看中了他的能力,裴容最近在京中走動大多是在替他打點,朝考之後他的銜職只能往高了猜。他出身不低,叔父正任京兆尹,另加上他姿容出衆仕途明朗,聽說如今京中許多高門都有意選他為婿。”

沈莙靜靜聽着小雲子說着,臉上諷刺的冷笑越來越明顯,看得小雲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真有意思,除去蕭二薛六京中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多人中龍鳳了?”

說罷也不再去看小雲子的臉色,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閉上雙眼道:

“雲公公忙了一日了,想必也乏了,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就不多作耽擱了。”

小雲子什麽都沒弄明吧就被下了逐客令,扁扁嘴,心裏頗不是滋味地動身離去了。

沈莙吹熄蠟燭,借着郎月的光芒用手指将桌上其中一封字跡俊秀的信拈了起來不住摩挲着,

“鸾俦鳳侶刻骨相思……姐姐,你果真是癡了……”

孩子雖然從侯府裏弄了出來,但是沈莙半點沒有松落的意思。李陵侯府到底是個正繁盛的世家,府裏的嫡子丢了,他們不會忍氣吞聲就這麽算了,況且琴君身邊的丫頭也一同不見了。他們心裏藏着鬼,若是尋了幾日還找不着人只怕會狗急跳牆,鬧到衙門裏去,那些依附着裴容的官員有了正當的名目,自然會想盡辦法把屎盆子往姬浔底下人身上扣。此時姬浔不在京中,沒法直接對付他,皇帝最近被蘇憶茹肚子裏那個弄得暈頭轉向,基本上蘇憶茹說什麽他都順着她,情況更是不利。

沈莙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個芙蓉玉的镯子,心下更加堅定,她此時沒什麽旁的想法,她要保全姬浔,叫那些心狠手辣害死琴君的人血債血償。

曙光将至,沈莙将敞開的兩個盒子鎖上放進櫃裏,手中剩下的卻是一支鑲着石榴石的瑬金步搖,那原是琴君及笈時所得,生前珍愛異常,戴了許多年還依舊光芒奪目,慕容淳也喜歡得不得了,有一次她盯着看時琴君還玩笑地對她們二人說,等日後沈莙出嫁,她要親手将這支步搖替她戴上。如今這步搖最終還是到了沈莙手裏,可是琴君,她再也等不到自己穿上嫁衣的那一天了。

沈莙一夜未睡,到了破曉時卻歪在榻上合了眼,她要養足了精神,接下來才是真正的煉獄。

小雲子自從天亮開始便守在內務府等着沈莙過來,及至晌午她才姍姍來遲,端看打扮,精致妩媚,紅腫的雙眼也消了下去,敷着淡粉,勾唇微笑的樣子卻與昨日陰鸷可怖的模樣判若兩人。小雲子吃驚之餘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上前來為沈莙引路,

“裏邊就是暗室,這裏偏僻的很,牆壁又牢實,沈小姐放心問話,外面是聽不到任何動靜的。”

沈莙淺笑着向小雲子點了點頭,道聲多謝之後便低頭沉思了一陣才擡腿進了暗室。

內務府的這間屋子不過兩張寬桌的大小,裏頭光線昏暗,沈莙幹脆點燃了早已落灰的幾只蠟燭。一直被捆緊手腳堵住嘴丢在地上的那個小丫頭顯然已經習慣了黑暗,屋子裏頭一有光源便瑟縮着閉上了眼睛。

沈莙走到她跟前,提起裙擺蹲在了地上,那丫頭感覺到有人進來了,身邊陰影籠罩才怯懦地睜開了雙眼,一下便對上了沈莙看似溫柔沁人的笑臉,當即吓得臉色發白,不住往後躲着。

沈莙伸出手,尖尖的指甲在那丫頭臉上劃出一道紅痕,

“怕什麽?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那丫頭從未像這般懼怕過一個人,此時純良無害的沈莙在她眼裏就和喜怒無常的閻王一般恐怖。

“是了是了,想來是你記性好,還能想得起我昨日說過那些話,你伺候琴君一場,若此時下去陪她也不算辜負她待你的心意。”

眼前的丫頭被吓得淚珠子直淌,拼命搖着頭發出一陣‘嗚嗚’聲。沈莙仿佛有些厭倦了,伸手将她嘴裏的布巾扯了下來,

“你叫什麽名字?”

那小丫頭早已被吓破了膽,抽抽噎噎地答道:

“奴婢萃兒。”

沈莙從地上站起身來,嘴裏将‘萃兒’這兩個字反複念叨了幾遍,突然便目光如刀一般刺向地上的人,語調尖利道:

“琴君待底下人向來寬厚大方,你在她身邊伺候,衣食無憂不曾被打罵教訓過,如此的厚待,你如何能忍心害她?”

萃兒被沈莙話裏的恨意弄得膽戰心驚,掙紮着想要跪在她跟前,不住搖頭哭道:

“不是我!不是我!”

沈莙冷笑着,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你那日支支吾吾心虛不已,分明是知道一切!”

萃兒痛哭着往沈莙身邊湊,仰頭求道:

“不是我,是……是……”

她目光游離,似是在猶豫着什麽,沈莙眯着眼睛,俯身擰住她的下巴,咬牙道:

“你可知道西廠的手段?司刑監門口的人皮鼓面如今破舊了,你生得細皮嫩肉的,想必裏頭剝皮的人定會滿意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章不會收費的,大家慢慢看吧

☆、內務府(二)

萃兒打小就聽府上的老人提及過司刑監折磨人的手段,和自己沒有幹系時尚且覺得頭皮發麻,此時聽到沈莙說起要用那些法子來對付她,當即眼前發懵,差點吸不上氣來。

“小姐饒命!不是奴婢不想說,而是,而是,奴婢是侯府裏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賣身契都在主子手裏,若是說了,如何能活命啊!”

沈莙鐵青着臉,任憑萃兒哭得多麽傷心凄慘她都不為所動。

“你當日害死自己主子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你家人的性命要緊,難道琴君的命就如同草芥任人踐踏嗎?什麽因果報應善惡輪回,我一樣都不信!琴君一生心善,待人唯德,到頭來卻叫你們這些受過她恩惠的黑心奴才害了!天道懲不懲處你我不知道,也等不到那個時候了,琴君不明不白地咽了氣,就像剜了我心上的一塊肉去,我傷心欲絕,你們也別想好過!你要剜我的心去,便拿你自己的來抵!”

沈莙越說越激動,雙眼赤紅,額頭上的青筋突起,看起來格外吓人。

“你這樣歹毒的心腸,我本想直接送你去替琴君賠罪,可是這樣倒便宜了侯府裏琴君那些安享榮華富貴的‘至親’!我的耐心有限,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若說了我便饒你性命,今後送你去琴君靈前守着,一輩子不要出現在我眼前倒也罷了。你若不說,我即刻便叫人将你送去司刑監剝皮剔骨,也算我給了琴君一個交代!”

萃兒手腳發軟,七魂六魄都去了一半。沈莙陰森地掃了她一眼,擡腿就要去開門喚人。

萃兒渾身一抖,汗流浃背地匍匐在地上喊道:

“我說!我說!”

沈莙背對着萃兒,在聽到那句‘我說’時的一瞬間,她的表情驟然放松了下來,從方才起一直緊緊握住的拳頭也松開了。眼裏剩下的那三分痛心和七分悲怆也在她閉上眼睛時被盡數斂去。

“琴君是中毒而死,是不是?”

萃兒看着平靜得略顯涼薄的沈莙,仿佛方才那個悲憤失控的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

沈莙低頭看她,臉上的表情難辨喜怒,

“你投的毒?”

萃兒瑟縮了一下,聲音打顫,

“是……”

暗室內的蠟燭已有一根燃到了盡頭,沈莙望着升騰而起的一股黑煙,擡高了聲音問道:

“誰吩咐你投的毒?”

萃兒被沈莙吓唬了一天,此時已再沒了力氣掙紮,她低垂着腦袋,老實答道:

“毒是太太給的,吩咐投毒的是老爺……”

沈莙聽到她提起的這兩個人,看起來卻并不意外,

“老爺叫你投毒,你連理由都沒開口問就應了?往日裏琴君待你的情分便半點也不顧了?”

萃兒聽出了沈莙話中的肅殺之意,渾身一個激靈,急切道:

“不是的!是,是老爺将一封少夫人寫的書信拿給我看,說,說是少夫人與外男私通,我動手,是,是肅清家風,保全侯府的臉面,和…和少夫人的名聲……”

萃兒說到後頭,聲音越來越小。沈莙冷笑着,語氣中的嘲諷連她自己都沒能察覺,

“事實是怎樣,他們比誰都清楚。南邊來的毒,蘇相替那邊做事的時候得到的好東西還真不少,他沒能把相府的權勢和財富留給自己的女兒,這些東西卻是一樣不落地傳了下來。”

萃兒聽不明白沈莙話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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