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回聽得有女君直接喚表舅的名……” (2)

?蘇昭媛有孕,陛下又重視,咱們也只能心裏氣一氣,旁的做不了別到頭來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秦湄覺得如今的沈莙有些不同于往日了,可是究竟是哪個地方不大對頭她又說不上來。她是記着惠妃的吩咐來的,也不好太糾結在這些事情上面,原想慢慢引導着沈莙和她同仇敵忾也方便她說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可奈何眼前的小姑娘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因此她也只好抛開那些打掩護的話,幹脆拉近了沈莙附耳道:

“若真是這樣,惠妃娘娘也不過是氣上一會兒,可是今兒早上忍冬往正殿裏去了一趟……”

沈莙是真的裝累了,恹恹道:

“忍冬是那一位撥到咱們這裏來的,難不成是那位大人又有什麽吩咐?”

秦湄等的就是沈莙這一句話,當即精神一震,琢磨着開口道:

“那一位的意思,儲秀宮,毓秀宮,上陽宮,只要能夠擺平蘇昭媛這一胎,即可停掉避子湯。若是沒這一茬倒也罷了,娘娘不過是生會子悶氣,畢竟即使蘇昭媛無孕,這好事也輪不到咱們。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娘娘這正是喜憂參半呢!也是慈姑提起,說咱們宮裏你的主意最多,可以替娘娘想個辦法。”

沈莙覺得惠妃也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怎麽就有這個信心可以說動她這麽個關起門來過日子的米蟲幫忙出謀劃策來害人呢?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裏沒什麽成算,真要說起來夏曲枝蓮都比我要強些。慈姑老到,姐姐又聰慧,自然能夠替娘娘解憂。可是我膽子小,耍了些小花招也會久久不能安眠。當初永福宮趙昭儀垮臺的時候我就心悸了好些時日,只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沒那個本事以後可就別再四處惹事了。娘娘信任我是好事,可是只怕我也是愛莫能助,別到時候把事情辦砸了。”

秦湄真真切切地從沈莙看似淡然的語氣和表情中察覺出了她對這件事的排斥,這讓她不由得有些緊張。細細想來,自從趙昭儀被幽禁在宮中開始,沈莙便再沒怎麽往惠妃的正殿去了,連着對上陽宮的處境的關心也淡了不少……別是她已經察覺出了國子監那一茬事和惠妃有關才會心中生出了嫌隙吧……

秦湄自來知道在沈莙心中沈菱是她護得死死的不容許他人傷害半分的重要親人,可以說只要有什麽事情牽扯到她這個次兄,她就會一改常态,變得十分嚴肅認真。也正是因為這樣,上回惠妃才會想出那麽一手來逼她鬥倒趙昭儀。這事兒惠妃做得不厚道,也是秦湄覺得最虧欠沈莙的地方,此時心裏生出了這樣的念頭便一時有些心虛。

“你哪裏有這麽不堪,這整個上陽宮就再找不出比你更博學的女官了。惠妃娘娘亦是十分看重你的,逢年過節都不忘賞賜……上回趙昭儀出事,咱們娘娘有了聖眷,這都多虧了你,娘娘也一直把這件事記在心中,念着你的好。”

沈莙對惠妃沒什麽好感,甚至是有些厭倦的,可是到底秦湄自進宮開始便一直照拂着她,也是她在這禁宮中少數合得來能說上話的朋友,大多數時候若不是有她幫襯,沈莙也不能一直過得這麽輕松。她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略微放松,微微勾起雙唇,對着秦湄安撫道:

“姐姐不要着急,蘇昭媛這事兒本就不易,你知道我心腸不硬,要讓我去害人那是萬萬不能的。主子出人頭地雖然重要,但我們身處禁宮之中,最要緊的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惠妃待姐姐好,姐姐該用心當差來報答,可是這一樁事姐姐卻得聽我一句,不管最終是那位娘娘得了手,蘇昭媛那一胎必然要有人來承擔責任。姐姐若是真要卯足了勁助惠妃娘娘成事卻得小心謹慎,稍有不慎便會成為出頭鳥,到時候無論是惠妃莊妃還是德嫔,都會把那些太過用心的底下人當成絕佳的替罪羊。姐姐進宮是為了平安出宮嫁人,光耀門楣這事兒還得往後靠,此事兇險,遠勝于趙昭儀那一回,還是聽我的吧,保得娘娘平安便罷,其餘分外之事一概不要插手,你細想想,這後宮之中被主子用來背黑鍋一夜間丢了性命害了家人的難道還少嗎?咱們宮裏有品階夠格背黑鍋的女官統共就五位,慈姑是娘娘的心腹,娘娘定會力保,不會有人把心思動在她頭上,岚綏是西廠的人,亦沒什麽危險,另一位女官到底是五品以下,又不得重用。這樣一來不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麽?官階夠了,又是貼身伺候的,家世也微不足道……”

秦湄聽得沈莙類似于對她套心窩子般的話,心裏的震撼也不小。沈莙說得不無道理,蘇昭媛的胎有太多人盯着了,別宮主子想要得手那就必然先要洗幹淨自己的嫌疑,而此時競争對手便成了最好的陷害對象。若到時惠妃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犧牲一個女官來換取清白那是輕而易舉又毫不猶豫的。即便上陽宮最終贏了,這樣的驚天大秘密,參與謀劃的人必然要讓惠妃永遠放心。慈姑是她的教養嬷嬷,夏曲枝蓮又是她從敷自己府上帶進宮來的,若論親疏,果真只有她和沈莙最為疏遠。惠妃雖然平日裏倚重她們,可這樣攸關性命的時候未必會真的完全信任她們……

秦湄一直認為沈莙是聰明的,甚至在某些地方看得比旁人要清楚長遠多了,此次她冒着風險對自己說這番話,顯然是真心為了自己。若是從前,她或許還會權衡一番自己在惠妃心中的分量,可是上次趙昭儀的事她也看在眼裏,盡管平日裏厚待沈莙又如何,該利用的時候還是毫不猶豫,該構陷的時候也毫不心軟……

眼前少女誠懇而又擔憂的眼神在燭火的搖曳下顯得彌足珍貴,秦湄定了定神,心中又羞愧又不安,一時之間紅了眼眶,她本就聰明伶俐,此時心中已有了定論。

“阿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往日裏咱們日日待在一起,在這禁宮之中也只有你待我之心是不摻雜其它東西的,我不是個不辨好醜的人,即便有時糊塗,可你的好我都記得。此事我知道該怎麽辦了,另有一樁事我悶在心裏許久了,只要一想起來就會心生不安。你在上陽宮遇襲的事我沒有遵守諾言,為着一己私利将你所說的都如實告訴了惠妃娘娘,因而你二哥在國子監的事……”

秦湄已是鼓足了勇氣要和沈莙說出實情,原以為對方會生氣責難,可擡頭一看,沈莙卻是淡笑着,目光和煦地看着她。

“我知道,那件事也并沒有那麽難猜……”

秦湄愣了一瞬,越發覺得心裏難受了,

“是我對不住你……”

沈莙看着秦湄不安的神情,心道自己到底沒有看錯人,她和秦湄,到底沒有彼此辜負。

“沒什麽好對不住的,真要說起來是我對不起姐姐,我心裏藏着事,一件很大很重要的事,此事雖與姐姐沒有幹系,可我到底是隐瞞了。此時還不能對姐姐全盤托出,只盼姐姐日後知道了,不要怪罪于我。”

秦湄被沈莙有些讨好又有些搞笑的央求表情弄得哭笑不得,她拉着沈莙微涼的手,一時感慨萬千。

“有什麽怪罪不怪罪的,好在咱們此時把話都說開了,要不然我心難安,也辜負了你的一番心意。”

在昏暗不明間,秦湄秀麗的臉龐顯得嬌美動人,沈莙突然生起一個念頭,這麽個女孩兒,模樣上佳,性子讨喜,愛憎分明,聰明伶俐又做事穩重,最重要的是在後宮這樣勾心鬥角的渾水中她還能在極大程度上保留自己的赤誠之心。也許上陽宮裏真的藏着一塊寶玉,只是還沒有人像她一樣看清楚罷了。

“姐姐,你可真是個禍害!”

秦湄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的感動波濤就這麽被沈莙一巴掌拍在岸上了,她是真的有些恨得牙癢癢了。

“你這猴兒,怎麽突然就變了張臉了呢?我怎麽就成了個禍害了?”

沈莙心中深以為然,要不是半路殺出個姬浔,沒準她就真的這麽漸漸地被秦湄這小妮子掰彎了。

“你往日總說我是個寶,可我瞧着,你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呢!誰要是真得了你的青睐,那才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話要說: 秦大姑娘的姻緣啊……發愁

☆、李陵侯府(二)

秦湄時常覺得沈莙的思維跳脫的有些奇怪,總是讓人糊裏糊塗的悟不明白。

“好端端的,你怎麽說起這些來了?”

沈莙終于體會了一次做老媽子的心情,打量着水靈的秦美人時心裏卻在琢磨着她的終身大事。

“我說姐姐,你也快要到放出宮的年紀,家裏人有沒有替你物色人家呢?”

秦湄看着沈莙一副笑嘻嘻的媒婆樣子,本想板起臉來訓她幾句的,可到底沒撐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過之後又覺得頗沒面子,因而恨恨地戳着她的額頭道:

“你一個小姑娘家家,比我小就罷了,成日裏看那些聖賢書怎麽就學得這麽沒臉沒皮沒羞沒臊呢?虧你還是個正經官宦人家的小姐,兄長還是個舉人,你見過哪個小姑娘總把別人的婚事姻緣放在嘴邊的?”

沈莙撇撇嘴,心道我若做媒婆只怕能耐大着呢,要知道慕容淳和蕭楚瑜這一對真正沒羞沒臊的賊公賊婆就是她一手促成的。秦湄真心待她,她雖不能将姬浔的事坦白告知,可是在旁的地方關心幫忙卻還是做的到的。沈莙在這個世界真正要好的朋友不多,其中忍冬和岚綏是西廠的人,她能夠相助的地方不多,不給她們添麻煩就是大幸了。而慕容淳和琴君都是高門貴女,連完成人生大事都走在她前頭。秦湄出身倒還不如她,在宮裏這些年更是沒有什麽明朗的感情歸宿,這樣一來,沈莙理所當然地把秦湄當成了最需要操心的一位。

她本想和秦湄好好說道說道這事的,可是此時時機有些古怪,秦湄臉皮又薄,窮追不舍反倒容易壞事。沈莙心裏琢磨了一番,還是自己先細細地考慮清楚再找機會和秦湄聊這事兒比較妥當。

“我錯了我錯了,咱們撂下這事兒,總說我是老學究,其實你才真真是個迂腐的‘老先生’!天色晚了,我看你連浴房都沒來得及去就往我這裏來了,況且今夜你只怕還有的煩,耽擱了你休息才是我的罪過,這便送你回屋吧。”

秦湄心裏也止不住地嘆氣,雖然她已經決定和沈莙一樣不淌這趟渾水了,可是惠妃那裏畢竟不能撕破了臉,還需得想個置身事外的法子才行。

沈莙從自己的窗臺上拿起一盞宮燈,借着屋裏的蠟燭點燃之後便拉着秦湄出了房門。秦湄心裏亂,也就由着沈莙替她引路了。皇帝一得空就往萱梧館裏紮,倒讓內庭其它宮院落得清閑,上陽宮早早地落了鎖,長廊處也未再燈火通明。

沈莙将秦湄送到她的屋門口,見對方發愣,伸手拍了拍她的額頭,

“行了,想什麽這麽出神,這事兒也沒那麽難,你且往正殿門口值個夜,翌日便找個信得過的醫女,裝作着了風寒大病一場不就得了。惠妃再怎麽樣也不能叫個起不來床的女官去辦事不是,這樣要緊的事,哪怕你掙紮着起來她也未必能放心交付給你呢!”

秦湄一開始就想過裝病,可是又有些猶豫,總覺得不放心,

“你說,我就這樣病倒床榻,惠妃會不會生疑?”

沈莙覺得秦湄果真是個傾向于面面俱到的,她挑了挑眉,幹脆自己幫她推開了門。

“我的好姐姐,你往日對惠妃盡心盡力,每一件差事都是圓滿完成的,不像我,不思進取懶散慣了。況且再來我這兒之前你定是真心打算幫惠妃謀劃的,她又不傻,自然看得出你的狀态,想必也不會懷疑你一夜就轉變了想法。你的手巧,到時撲點粉,強撐着往惠妃那裏去一趟,只說你還能夠幫忙,惠妃釋疑之後也決不會放心叫你辦事的。”

秦湄這回總算安了心,連帶着看沈莙的神情都不一樣了,

“原是我的錯,往日還當你只會犯傻,不成想是個心中有大謀略的!”

秦湄誇贊佩服的神情讓沈莙很是受用,她心裏熨貼了,将對方往屋裏一推,自己提着燈籠哼着小調蹦跶着回自己小院去了。

這夜不止秦湄難以入眠,沈莙回到屋子裏之後也忍不住繼續往深了想。她最近日子過得太無聊了,沉悶的腦子一時還有些轉不開,躺在榻上,只顧盯着天花板看。後宮裏頭衆人虎視眈眈,蘇憶茹雖然不怎麽聰明可也不至于傻到不能察覺的地步。況且她雖然城府不深,可是毒辣的心腸卻是有的,蘇相出事,整個相府都就此敗落,蘇憶茹體會了從雲端跌至泥濘的滋味,心中恨意只怕不淺,知道了屈居人下的難受,沒準心智也不似從前那般淺薄了。她分明知道,自己這一胎是她唯一翻身的機會,在旁人想着怎麽解決掉她的時候,只怕她也想着該怎樣固寵保胎呢。如今雖然有了皇帝的重視,可是她母家覆滅,只怕會重新找到倚仗。蘇憶茹這一胎一旦生下來,可以利用的地方實在太多,沈莙明白,姬浔明白,那麽裴容自然也能明白,即便不能明目張膽地支持,暗地裏維護卻是免不了的。既然裴容在暗,那麽在明處可以施之援手的京中勢力又會是哪一家呢?

沈莙想來想去,可最終也沒個定論。她對這件事還是有幾分好奇的,可是姬浔不在京中,她沒法直接問那個聰明的,來回通信一次耗時太久。這樣以一來,她也只能暫時放棄折騰自己,打算在接下來的日子靜觀其變。

秦湄依着沈莙說的,在正殿外頭當了一夜的差,回房之後便由兩個年輕長使去太醫院找了一個醫女過來瞧病。沈莙為了把戲演全套,還帶着一群小宮人前去探望過。其間秦湄一直歪在榻上有力無氣,身體力行地展示出了‘奄奄一息’的病重情景,沈莙亦不清不願地掐了自己一把,陪她抹了一回眼淚。

惠妃沒了秦湄這個得力的幫手,越發把主意動到沈莙身上來了。這個好辦,忍冬即刻就把消息傳給了小雲子,隔日這個裝模作樣到了極致的內務府總管便端足了架子到上陽宮來把沈莙‘借’去太極宮整理文書了,理由用得還挺冠冕堂皇,說是上回選秀女時沈莙往返于西廠和內庭,充分地展示了她的能力……

沈莙到了太極宮,也不再關心惠妃那邊的動向了,小雲子壓根也沒給她安排活計,又整日在西廠走動,因此她每日待在空無一人的總管內殿,看看雜書,喝喝涼茶,偶爾向忍冬岚綏打探關于姬浔的消息,雖然得到的回應不多,但日子過得也還算惬意。

可是她沒能意識到,這場內庭裏頭的鬥争,最終還是沒能讓她全身而退。

那本是極其平常的一日,日頭有些毒辣,沈莙便在太極宮裏曬着太陽發着呆,哪怕小雲子沒按照往常的時間安排進了宮,她也沒怎麽多想,依舊怡然自得地窩在竹椅上。小雲子到進到太極宮時一眼就看見了輕松自在的沈莙,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向往常一樣笑眯眯地湊上來讨幾句罵,反倒是詭異地沉默在原地,神情古怪,手中還攢着一封書信。

沈莙以為是姬浔給她來信了,心中一陣歡喜,速度極快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端着一張燦爛無比的笑臉跑到了小雲子跟前。

“是宮外來的信嗎?”

小雲子看起來有些猶豫,臉上難得的沉重表情讓沈莙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她心中不安,開口說話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幹澀,

“出什麽事了?”

小雲子皺着眉頭,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在沈莙等得快要抓狂的時候将書信交到了她的手裏,

“宮外傳進來的,被西廠的人直接交到了我手裏,沒過內務府審查,從送出到現在不出一個時辰。”

沈莙心急如焚,再沒閑心去搭理小雲子,一接過書信便動作急促地扯開了信封。和她心中所想不同,書信的落款卻是一個‘淳’字。書信不是來自姬浔,這讓沈莙稍稍松了口氣,可是當她真正讀到書信的內容時,就如同突然心悸一般,臉色卻漸漸變得煞白,雙手打顫幾乎捏不住那薄薄的一張紙,呼吸都變得急促不已。

偌大的一張宣紙,上面只有短短兩行字:

琴君急病,已至彌留。

小雲子沒想到沈莙看到此信時的反應遠比他預料的嚴重,他幾步上前扶住她,沈莙雙眼發花,強撐着站着,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腦子裏一片空白,還是小雲子先沉着下來,沖着她道:

“我已備好了馬車,即刻可以送沈小姐往李陵侯府去。西廠醫術最好的大夫已然候在外頭了,需得由你帶去才是合理。”

沈莙明白,能被姬浔收為己用的大夫必然是這京中醫術最出衆的,她強定心神,提起裙擺發瘋似地往外頭跑去。

小雲子顯然在得到消息之後已将事情安排妥當,那大夫随她坐上前往侯府的馬車時岚綏已經先在車內等候了。

沈莙臉色極差,岚綏看着心裏亦不好受,伸手去拉她,才驚訝地發現在這酷暑天裏沈莙的雙手竟是冰冷得可怕。

“你給我打起精神來!我知道那個病危的乃是你最要好的閨中姐妹,如今她那裏才是最需要費心的,你這個樣子,萬一自己先撐不住了,到時候誰來幫她?”

沈莙知道岚綏說得在理,可是她心裏太亂了,慕容淳是什麽人,若不是真到了沒得挽救的時候,她怎可能用‘已至彌留’這樣的話來咒琴君,又怎可能這樣急匆匆地略去前因後果地送來這麽一封書信!

馬車前頭五十米開外早有西廠的番子手持令牌策馬開路,沈莙聽着那句不斷重複的‘西緝事廠辦差,散開!’,可即便馬車已經不能再快,她還是不住地出聲催促。

西廠為着避嫌,馬車直接帶着沈莙往侯府的後門去了。府中少夫人病危,侯府後門僅一個守門的小厮,看着沈莙岚綏等人從馬車上跳下來便橫沖直撞地往府裏走,本想要上前攔截,可定睛看到她們馬車上印着的西廠官印便把話又吞回了肚子裏,等他回過神來,人已經進了侯府沒了蹤影。

沈莙記得琴君院子的方位,一下馬車便直沖着那裏去了。琴君的院子門口處站着哭腫了一雙眼睛的慕容淳,她打眼看着沈莙帶着一男一女往這邊來了,驚訝了一瞬便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抖着一雙腿往她們這裏來了。

沈莙自然是看到了慕容淳的,但她的腳步卻半點也沒有放緩,慕容淳也心領神會地跟着她一路往裏走。

“你怎麽待在外頭,裏面的情況呢?”

慕容淳好容易止住了眼淚,聽沈莙問她,複又生出些哭意來。

“我在裏頭半點忙也幫不上,只知道一味地哭,她如今的樣子我不忍看,出來了倒免得引得她也一同傷心。”

兩人一路走着,因着有慕容淳在身邊,院裏的丫頭婆子也未阻攔。

沈莙急得心中火燎火燒,直到到了屋門口都沒看到侯府中有人守在外頭,她氣不打一處來,回頭沖一個小丫頭氣勢洶洶地問道:

“府上的少奶奶病重,少爺呢?太太呢?府上其他主子呢?怎麽竟沒有一個守在這裏?”

那小丫頭被她這副疾言厲色的樣子吓壞了,只是抹着眼淚,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沈莙氣極,拼命忍了忍才擡腿往屋裏走。

她們還未進屋便聽到有小丫頭的哭聲,沈莙心頭一緊,眉心跳了跳,走進裏間便聽得床榻前大夫打扮的人嘆息道:

“油盡燈枯,油盡燈枯,吊着一口氣還未咽下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快樂!另外學生黨們開學快樂哦……

☆、李陵侯府(三)

沈莙腦中嗡嗡作響,火氣上了頭,拖着自己帶來的大夫往床榻那邊走了幾步,咬牙指着那個正在號脈的人罵道:

“你算什麽庸醫!她既然還沒咽氣,你不好好診治便罷了,說什麽‘油盡燈枯’?!”

那大夫是宮外醫署最德高望重的老人,此時見一個年輕少女一來就在砸他的招牌,本想和她理論,可是一站起來對上對方的臉時卻有些膽怯。

沈莙臉色如同修羅煞星一樣可怕,她向前兩步,手伸到床帳邊上又頓了頓,盡力控制着不發抖才既将紗幔撩開了,然後倒吸一口涼氣,就連眼眶都瞬間紅了。

看到床上躺着的琴君時她才有些明白,慕容淳的‘彌留’和那大夫的‘油盡燈枯’究竟是為哪般。琴君往日裏顏色姣好勝過她和慕容淳,可此時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形色枯槁的人就連雙眼都布滿血絲。如此可怖的情景,若不是她躺在琴君的屋裏,沈莙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的人是那個溫柔敦厚風姿綽約的魏琴君。

床上的人見沈莙來了,雙唇開開合合,眼中的混濁散去些許,漸漸有了一絲亮光。

沈莙強忍着不敢痛哭出聲,稍定了定神,回頭拽住自己帶來的那個大夫,幾近懇切地望着他道:

“你來!”

那大夫被她扯了一路,一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此時對上沈莙把他當成救命稻草般的眼神,忍不住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坐在了床榻前的小墩上,先細細看了琴君的臉色,神情越發嚴肅起來。

沈莙的心跳聲如同密集的鼓點,看着那個老大夫沉着臉替琴君號脈,先前侯府裏請來的那一位站在一邊尴尬極了,又不能出聲打斷,心中确也害怕後來的這個人得出和自己不同的結論,因此猶豫了一會兒便悄悄地從旁邊退出了裏間。

慕容淳用手帕捂着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沈莙也一樣屏息等着,那老大夫號完脈,輕輕地将琴君的手放回了被子裏,站起身來便直對上沈莙急切得可怕的眼神。他沒有回應,先從自己的藥箱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瓷瓶,遞給站在沈莙身邊的慕容淳,沉聲囑咐道:

“裏頭三枚藥丸,先取一丸兌酒化開喂她服下,假使一刻鐘內她沒有将藥嘔出,那麽可服下剩下兩枚。”

慕容淳雙手打顫,接過藥丸之後又哭又笑的,拔腿就往外頭取酒去了。沈莙不似慕容淳那般喜不自勝,她看着大夫沒有任何多餘表情的臉,心中的不安反倒更甚幾分。

“你随我出來說話。”

老大夫沖着沈莙說了這麽一句便起身走到了外間,沈莙握了握拳頭,才發現指甲早已深陷進肉裏,痛覺都麻痹了,她看了一眼榻上強睜着眼睛望着自己的琴君,機械般地轉過頭往外間走。

“琴君她……怎麽樣了?”

老大夫見沈莙出來,臉色越發沉重起來,

“來之前雲公公曾囑咐我,旁的不說,絕不能刺激你。可我是醫者,斷沒有騙人的道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裏頭那位小姐毒深至骨,五髒俱已壞了,到了現在,即便是大羅神仙也留她不得!”

沈莙的心沉到谷底,感覺最後一絲力氣都從她身上抽離去了,即便這樣她還不願相信,強自掙紮着道:

“不會的,不會的,她若真有那麽嚴重,怎麽會撐到現在!您不是給了藥丸嗎?她有救的對不對?您救救她,救救她,她才二十歲,那樣年輕,底下還有一個尚在襁褓的孩子要照料,她不能死,她怎麽能死?!”

老大夫仿佛見慣了這樣的情景,除了在聽到那句‘那樣年輕’的時候有些悲憫,其它不管沈莙如何近似歇斯底裏他都不為所動。

“她原是撐不到現在的,起初那個大夫醫術雖不出挑,但是那句‘油盡燈枯’卻是沒錯。你也看到了她方才見到你來時的樣子,她撐着一口氣,只不過在等你來罷了。我給的藥丸是吊命用的,假使她還能服用,可以再撐幾日,若是吐了出來,那麽至多還剩下半個時辰。”

沈莙渾身發涼,慕容淳跑進裏間的時候她還呆呆站在外頭,雙眼發澀,連眼淚都流不出來。裏頭有小丫頭的哭聲,另又有慕容淳的安撫聲,隔不多時便見她從裏間跑了出來。

“大夫,大夫!她将藥盡數吐出來了,現在應該怎麽辦?怎麽辦才好!”

沈莙臉色煞白,再沒了力氣,那大夫半攙扶着她,嘆了口氣,輕聲道:

“她在等你,趁她還有意識,進去看看她吧……”

沈莙反應過來,扶住岚綏的手臂,踉跄着往裏間去了。

裏頭丫頭們哭哭啼啼的樣子看起來格外紮眼,沈莙的臉色恐怖極了,厲聲将屋子裏的丫鬟婆子都罵了出去。

琴君果真在等她,明明沒有了力氣還沖她伸手。沈莙傷心悲怆,此時才有眼淚不停地湧出來,坐在床榻邊握住琴君的手,低頭靠在她的唇邊哽咽道:

“姐姐,我在這裏……”

琴君握着沈莙的手,使盡了渾身力氣才稍稍提高了自己的聲音,

“阿莙……我,我不中用了……到如今…我身邊也只有你和阿淳能夠相信……阿淳沖動性子烈,有些話,我…只敢對你說……”

沈莙泣不成聲,一旁的站着的慕容淳仿佛也意識到了什麽,整個人僵硬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兩人。

“我癡了……傻了……會有今日皆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只是霖兒,唯獨霖兒……阿莙,看在你我從小到大的情分上,有,有兩件事,你…你一定要答應我!”

沈莙感覺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此時才有些力度,緊緊攢着她,讓人的心漸漸下沉。

“你說,我答應你。”

琴君這才緩了勁,脫力一般地盯着沈莙,

“我去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霖兒留在這府上……他們,我不相信他們,不相信這府裏任何一個……你答應我,将霖兒帶出侯府,護他周全…我感念你的恩德,來世做牛做馬來報答你。我的櫃子裏有四個盒子……其中三個分別,分別是給你阿淳,和霖兒的……另有一個檀木的……你将裏頭書信燒掉,其餘東西,都,都還給他……告訴他,我不恨他,萬般皆是我錯付……可我,也永遠不會原諒他……鑰匙,在我身上……”

沈莙一字一句地聽着,哽咽着說不出話來。琴君看着沈莙,說完了之後仿佛是放下了心來,整個人的精神都渙散了,她看着床板,神情呆滞,嘴中不斷喃喃道:

“你說過帶我走的,你說過的……騙我……騙我……”

慕容淳看到這一幕,終于是崩潰了,撲到床邊握住琴君的手痛哭。她和琴君自六歲便已相識,琴君便好比她至親的姐妹一般。

沈莙陰沉着臉,往外頭扯了一個丫頭進來,此時的她看起來分外冷靜卻又叫人心生寒意。

“你們夫人病重,臨了也該見見小少爺。”

那丫頭被她吓得渾身發抖,結結巴巴道:

“小,小少爺從昨日起就一直在太太那裏,說是,說是怕少夫人過了病氣……”

沈莙冷笑着,表情瘆人,

“她今日突發急病,昨兒沒有半點征兆,你們太太會算命不成,竟知道早做準備,昨日就将小少爺接走了!?”

小丫頭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話來,沈莙的冷笑甚至逐漸變成了獰笑,她拽着那丫頭的腕子,語氣寒冷得如同索命之人,

“看你這樣子似乎也知道這事兒?!還是說其實這事兒就是你太太吩咐你做的?”

沈莙看起來冷酷異常,其實心裏翻湧出來的恨意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慕容淳已經接近崩潰,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整個人撲在沈莙身上,

“琴君不行了!孩子呢?孩子呢?讓她見見孩子!”

沈莙将心裏翻江倒海的情緒壓下去,拉着那個小丫頭厲聲道:

“太太的院子在哪裏?你若不肯帶路,又或者耍花樣,我必要叫你給她陪葬!倘或她咽氣之前沒見着自己的孩子,不管你上頭是誰,我都會将你發賣到苦役署去!”

那丫頭心裏藏了鬼,被沈莙唬得雙腿發軟,再不敢耽擱,拔腿便往外頭去。

慕容淳想踉跄着想要跟上去,卻被沈莙一把拉住,她轉頭對着岚綏道:

“你去,快一些,無論誰攔着,務必把孩子抱過來!”

岚綏沉聲應了,往外頭趨身,幾步便躍出幾十米。

慕容淳此時已沒了多餘的精力去疑心,她打着哭腔,只顧拽着沈莙,像是找到了唯一的依靠一般。沈莙的眼睛早已經哭腫,拉着慕容淳的手走到裏間,兩人都伏在榻前。

沈莙緊緊握住琴君的手,看着她眼裏逐漸混濁的光芒,不住道:

“琴君,不要睡,不要睡,霖兒來了,霖兒就要來了,那是你的骨肉,你不會忍心抛下他的……”

琴君神色枯槁,唯獨在聽到‘霖兒’兩個字的時候還有些反應,眼珠子往沈莙這邊轉,吊着一雙眼睛分外可怖。

沈莙此時才知什麽叫分秒煎熬,她等着,每過一秒心都要緊上一分。也不知過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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