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宛如天外飛來一顆小石子,這個意料之外的額吻,在兩人心湖裏投下圈圈漣漪,餘波蕩漾。
但兩人都有默契地不去提起,假裝那個意外并不存在,直到這天深夜,當冬冬纏着陸宗岳打電玩游戲,玩累了上床睡覺後,他們才又有了獨處的機會。
許是月朦胧人也朦胧,鐘心恬捧着杯花茶坐在客廳沙發上,望着斜倚在窗邊似是若有所思的男人,終于忍不住問出盤旋心頭許久的疑問。
「你跟丁茉莉究竟怎麽回事?!」
他微微一震,墨幽的俊眸望向她,隐隐閃燦着複雜的光芒,良久,薄峻的嘴角牽起一絲自嘲的苦笑。
「就像你之前看見的那樣,她其實一直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瞞着我劈腿,我既然知道這件事了,又怎麽可能繼續跟她在一起?」
親口承認情人的背叛,對如他這般驕傲的男人來說是一種恥辱,鐘心恬能理解他的窘迫,她不确定自己心中是什麽滋味,好像有幾許快意,又有些為他難過。
她想起數日前接到的那通電話,丁茉莉責問她的口吻可不像是個已經成為「過去式」的女人。她蹙了蹙眉。「你們還沒正式分手嗎?」
「她還不曉得我已經知道她劈腿的事。」
「為什麽?」
他澀澀地解釋。「她跟那個男人合謀想奪取公司利益,我想透過她找出那個內賊是誰。」
她秀眉一挑。「所以你是在跟她演戲?」
「嗯。」
的戲嗎?會不會其實他心裏還有依戀?她輕聲冷哼。
他聰出了她的不以為然。「你不相信我?」
她嘲諷地撇撇唇。「我相不相信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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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關系。」他慎重聲明,來到她身邊,墨眸認真地俯視她。「圓圓,我希望我們可以做朋友。」
她心韻跳漏一拍,他看着她的眼神太專注、太認真,令她莫名心慌。她下意識地稍稍側過臉,回避他的視線,粉唇嘟了嘟。
「朋友不是說說就算的。」
「我知道。」她略微不情願的口吻令他不由自主地微笑。「我會證明自己值得你的友誼。」
她沒說話,借着低頭喝茶的動作掩飾心湖的波動。
他意味深長地凝視她許久,久到她差點想出聲抗議,臉頰悄悄地發熱。
終于,他饒過了她,從袋子裏取出一臺筆記本電腦。「圓圓,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麽事?」她好奇地問。
他沒立刻回答,在桌上打開計算機,叫出他事先準備好的公司各級主管的人事資料。「你不是說你看過丁茉莉跟別的男人約會嗎?你幫我看看,看你能不能認出那人是誰。」
「你确定他是你們公司的人?」
「應該是。」
鐘心恬猶豫地咬咬唇。「可是那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我只是偶然在一家餐廳看到,我怕自己認不出來。」
「沒關系,你不必有壓力,認不出來就算了。」陸宗岳安撫地說道。
鐘心恬不再推辭,從他凜然的神态看出這件事的嚴重性,他從父親手中繼承這份家業,她明白他對公司有多看重,如果丁茉莉真的跟別的男人合謀對公司不利,她希望自己能幫他解決這個難題。
她仔細地檢看每個人的照片,陸宗岳很細心,找的并不是那種呆板的半身照,而是各式各樣的生活照,每個人都有好幾張,穿着打扮及舉動姿态都各有相異。
她一一辨認比對,雖然她當時只是偶然瞥見那男人,但因為太過震驚,她細細地看了他好幾眼,想看出對方到底有哪裏比陸宗岳出色,否則怎會有本事讓丁茉莉三心兩意?
所以,她将所有主管的照片看過一輪後,心下已有定見,挑出其中一張。
「我想……就是他。」
陸宗岳面無表情地看向屏幕。
林棟梁,公司的研發副總,他特意從美國延聘回來的優秀人才,也是他向來敬佩的學長。
竟然是這家夥!
陸宗岳盯着照片,眼神不見一絲憤懑或激動,只有絕對的冷然。
他太冷靜了,鐘心恬看着,反而感覺到一股不祥的意味。「你打算怎麽做?」
他淡淡一笑,笑意卻不及眼眸。「他是公司的研發主管,掌握太多機密資料,我不會輕易動他,只能等他自己跳進陷阱。」
什麽陷阱?她想問,卻強迫自己忍住。
他不會告訴她的,以前他們還是夫妻的時候,他就不曾對她提關于公司的事,想必是嫌她不懂,如今他們都離婚了,他更沒必要跟她說這些。
若不是要她幫忙找出內賊,他怕是連公司主管的照片都不會給她看吧!
鐘心恬正酸澀地尋思時,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陸宗岳竟開始主動跟她介紹這些主管的來歷背景。
「這是我們公司國際營運部的主管,是臺日混血兒,前兩年才剛結婚,聽說跟老婆感情很好……這位是公司的老臣,現在掌管人事,也是董事會的成員,擁有将近百分之五的股份……」
他巨細靡遺地為她講解,鐘心恬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他擡頭看她驚訝的表情,眸光一黯。「以前我們結婚的時候,我從來沒跟你說過公司的事。」苦澀的語氣恍若在自責。
她更驚愕了,傻傻地瞪着他。
「你不想聽嗎?」他語音低啞。
想聽的,曾經,她很想聽他說任何有關于他生活的一切,無論是公司的事或是私人的興趣嗜好,可是……
現在說這些,他不覺得太晚了嗎?
「我們不是說好了當朋友?」他似是看透了她的思緒,半自嘲地一笑。「朋友之間也可以分享這些的,不是嗎?」
她默然無語。
他當她是默認了,繼續跟她分析每個主管的優劣之處,然後異常嚴肅地叫她。
「如果要從這裏頭選一個帶領公司的人,你覺得誰會做得最好呢?」
為何要問她這種問題?關她什麽事?
「別說不關你的事。」他又看穿了她的思緒。「就當給我這個朋友一點意見,你覺得公司如果要選一個繼任的領導者,選誰最好?」
「你。」簡潔幹脆。
他一愣,似是不可置信她會如此回答。
她微斂眸,不好意思直視他過分湛亮的眼神。「你會是個能讓公司成長茁壯的人,你眼光卓越、心思缜密,也善于用人唯才,不怕下屬功高震主,只要員工肯努力,你絕不會虧待他們。」
在她心裏,他是這樣的男人嗎?至少在這方面,她對他評價不低呢!
不知怎地,陸宗岳胸口一陣評然直跳,就好像她的贊語是贈予他多年來在事業上沖鋒陷陣的勳章,将這枚勳章挂在身上,令他飄飄然。
他深吸口氣,盡量不使自己顯得像孩子般雀躍。「除了我以外呢?你會選誰?」
既然決定在死後将公司股份留給她,他希望她到時能以股東的身份,支持一個能夠領導公司的繼任者,但目前不宜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自己有這樣的打算,只能以迂回的方式引導她思考。
「除了你以外?」她皺眉,似乎在思索一個很困難的問題,好一會兒,才帶着幾分遲疑說道。「或許……我會選總廠長吧!」
「他?」陸宗岳訝異。「不會太老了嗎?」
「你爸爸以前跟我說過,總廠長從他創業初期就一直跟着他,對公司忠心耿耿,沒有比他更愛這間公司的人了。」她頓了頓,看出他的神情并無輕蔑之意,于是大着膽子繼續發表意見。「他若擔任領導者,或許開創性不足,但守成絕對有餘。而且你剛剛介紹他時也說,他雖然年紀大了,卻不會像一般老人固執,很樂
意給年輕人機會,所以我想他就算有些不足之處,也會找到合适的人才來幫助自己。」
「……你說得對,劉叔确實是那樣的人。」
陸宗岳有些震驚,沒想到她的看法竟與自己不謀而合,他原以為得費一番力氣幫助她厘清思路,看來她比他想象的聰明靈慧多了。
以前自己是怎麽了?陸宗岳不禁暗暗苦笑,覺得自己好似一個不識貨的商人,錯過了蒙塵的明珠。
鐘心恬瞥了他複雜的神情一眼,接着又垂下眸,遲疑片刻,才輕聲說逍。「我流産那天,正好碰見劉叔,是他開車送我到醫院的。」
聽她乍然提起流産的事,陸宗岳不覺目光一黯,可思索一番她的話後,腦海倏地靈光一閃。「你說是劉叔送你去醫院的,所以那天你在公司附近嗎?」
「嗯。」她低聲應,螓首低垂,露出潔白瑩膩的後頸。「那時候我剛學會了怎麽炖牛肉飯,想送便當給你。」
原來如此,原來那天她是特意來送便當給他吃的。
陸宗岳胸口一擰,有些透不過氣,他忽然想起之前去菜市場打聽圓圓的消息時,那個給他住址的大嬸也提過圓圓跟她學做牛肉面……
牛肉面、炖牛肉飯,這些都是為他而學的吧?她知道他喜歡吃牛肉類的料理,為了讨他歡心,才不辭辛苦地去學習,她是那麽用心地想經營和他之間的感情,而他卻……
望着眼前佳人纖細柔弱的倩影,陸宗岳只覺得胸臆糾結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歉意與心疼——她真的好瘦,他一定要好好地養胖她!
為了進行自己喂養前妻的大計,陸宗岳每隔兩天便會來花蓮一趟,他聽她的話,不再開車走蘇花公路,把愛車留在她家屋外,搭火車來回。
每次來花蓮,他就嚷嚷着自己身體虛弱需要時常補好料,非拉着她炖補湯一起喝,三餐都盯着她吃飯,不吃兩碗飯就不準她收筷子。
也不曉得是每頓飯都加份量,或是補湯和補品吃多了,鐘心恬氣色越發紅潤,身上也開始長肉,短短不到十天就胖了兩、三公斤。
陸宗岳對這成果并不滿意,離他設定的目标還遠得很,尚須努力。
這天,他人坐在臺北辦公室處理公事,一顆心卻早已飄往花蓮,尋思着下班後要去找一位朋友介紹的知名中醫師,請對方開一些對女人有益的藥方。
正出神時,一道幽幽的嗓音忽地在他身後響起——
「你可別只顧着沉醉在溫柔鄉,忘了我們的交易。」
陸宗岳一震,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影半透明的少年飄浮似地坐在窗臺上,五官長得頗俊俏,臉色卻是蒼白似鬼。
好吧,這家夥的确算得上是鬼,更精确地說,他是負責引渡亡靈到黃泉之路的死神。
據他的說法,這世間的死神不止他一個,有數以千計的同僚或主動或被迫擔任這項工作,就像征兵制一樣,他服的是死神義務役。
「是你啊!」認出來人以後,陸宗岳笑了笑。
這個編號亞洲第九八三號的死神似是很不滿他一派輕松的神情,陰陰暗暗的黑眸射出兩道陰暗至極的光芒。
「你就不能表現得畏懼一些嗎?我可是死神。」
「那又怎樣?」
「你這樣讓我很沒威嚴。」
陸宗岳正端起鐘心恬為他特制的花草茶來喝,聞言嗆了嗆,半無奈似地瞥向狀若義正辭嚴的死神少年。
說實在的,就這副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長得還不是特別壯碩,跟一般人沒什麽兩樣,他實在無法生出敬畏之心。
何況他在這個少年死神第一次出現時,已經确确實實地驚駭過一次了,再一次驚駭,也未免顯得他這個大男人太膽小。
不過嘛,既然對方是死神,他總要适度表示尊重的。「你放心吧,答應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裏。我已經請我的會計師和律師在清點我的財産了,該給你的那一半我會準備好。」
「不是給我,是給育幼院。」少年幽幽地糾正。
陸宗岳看着少年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心念一動。「那間育幼院對你真這麽重要嗎?都當了死神了還放心不下?」
少年側過頭望向窗外,眼神迷蒙,似是陷入遙遠的回憶。「那裏是養我長大的地方,那些孩子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是我親愛的家人。」
「親愛的家人……」陸宗岳咀嚼這極具份量的幾個字,忽然感覺喉間澀澀的,良久,一聲嘆息。「你比我幸運,死了以後還有令你牽挂的家人,甚至為了保護他們,不惜觸犯禁規。」
「你不也有嗎?」少年轉回頭來望他,語音一貫的虛無飄渺。「這件事要是被發現了,我們兩個都會被懲罰,至少幾百年無法投胎,可你不也一樣為了那個女人,同意跟我交易?」
圓圓。
腦海裏浮現一張溫柔恬靜的容顏,陸宗岳只覺得滿腔甜蜜夾雜着酸楚。
「我們都有想保護的人。」少年感慨地低語。
深思片刻,陸宗岳驀地釋然而笑。「我該感謝你,如果不是你讓我的靈魂飄出來看到一切,我可能到現在還被蒙蔽了眼睛。」
臨死前,能有機會彌補錯誤,他其實也很幸運,不是嗎?
一番交談後,為了讓少年安心,陸宗岳決定親自去那間育幼院探訪,畢竟要捐款給人家,總也得先拉拉關系,否則到時有人起疑,反而會給院方帶來麻煩。
他調出育幼院的資料來看,這才發現育幼院的所在地正巧就在鐘心恬曾經住過的那個花蓮小鎮,這下他可有理由了,趁着禮拜三餐廳的公休日,開車載着她和冬冬一同出游。
回到曾經熟悉的小鎮,看着青山綠水,白雲悠悠,彷佛遺世獨立的景致,鐘心恬有些懷念,也有些感慨。離婚之後,她最難過的那幾年幾乎都是在這裏度過的,這裏有她療傷止痛的回憶。
陸宗岳察覺到她激動的心緒,特意開車慢慢地繞了小鎮一圈,讓她好好溫習小鎮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最後才将車子停在育幼院門前。
下車後,鐘心恬凝望着育幼院漆成奶油黃色的大門,若有所思。
「這裏是哪裏?」冬冬跟着跳下車後,站在鐘心恬腿邊好奇地問。
「這是育幼院。」她低頭向他解釋。「就是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孤兒的地方。」
「喔,我聽媽媽說過,孤兒很可憐。」冬冬同情地點點頭,又望向陸宗岳。「叔叔,你為什麽要帶我們來這裏?」
陸宗岳早就想好了理由。「我有個朋友小時候在這裏長大,他現在人在國外,托付我偶爾過來看一看他們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鐘心恬意味深長地瞥望他。
「你以前來過這間育幼院嗎?」他刻意忽略她眼中的疑問,笑笑地問。
「嗯。」她點頭。「之前我住在這裏時,每個禮拜都會有一天過來育幼院當義工,做些點心給孩子們吃。」
她竟每個禮拜來當義工?
陸宗岳有些吃驚,卻又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她是個心地良善的女人,容易心軟,很能設身處地為人着想,當年在照顧他重病的父親時,也是盡心盡力,不曾表現過絲毫不耐。
如今回想起來,他不得不承認,能夠娶她為妻其實是他的福氣,這世上如她這般純善體貼的女人并不多。
思及此,他不覺微微一笑,墨眸熠熠生光地看着她,看得她不自在地別過眸,率先推開門踏進院子裏。
不算寬敞的前院辟成孩童的游樂場,錯落安置着跷跷板、秋千、溜滑梯等各項游樂設施,還有一方小小的沙地,供孩子們玩沙取樂。
此刻正值中午,孩子們約莫都在屋內吃飯,院子裏空無人影,一個鬥材微胙的男人從落地窗走出來,似乎覺得天氣很熱,卷起了襯衫衣袖,拉松領帶。
鐘心恬眨眨眼,忍不住揚聲。「你怎麽也來了?」
男人震了震,這才看見前院大門口來了人,認出她纖細窈窕的倩影,眼眸倏地一亮,急急大踏步走過來。
「鐘小姐,我終于見到你了!」
誰都聽得出他話裏藏不住的興奮與愉悅,鐘心恬怔怔地望着他,陸宗岳則是眯了眯眼,眼神變得格外銳利。
男人彷佛也察覺自己有些失态,伸手摸摸汗濕的頭,尴尬地解釋。「我是……因為很久沒見到你了,這裏的院長跟我說你搬家了。」
「嗯,我現在住在別的小鎮。」
鐘心恬還來不及多說什麽,屋子裏的人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動靜,幾個孩子探頭探腦往外一看,紛紛認出她來,歡快地大叫。
「是心恬阿姨!心恬阿姨來了!」
孩子們呼朋引伴,團團圍住了鐘心恬,對着她問長問短,玩笑又撒嬌,把陸宗岳和冬冬都擠在了包圍圈之外,直到院長和育幼院幾個老師也出來察看情況,才笑着把一行人請進去一起用飯。
陸宗岳注意到,席間那個胖胖的襯衫男一直有意無意地望向鐘心恬,眼裏分明寫着對她的愛慕。
「叔叔,看來你有情敵了。」冬冬坐他旁邊,也看出些端倪,故意踢踢他的腳,很不懷好意地低聲笑道。
陸宗岳瞪小鬼頭一眼。
「聽說那個胖叔叔是律師,以前幫院長處理過一些事情,才認識了我媽咪。」冬冬分享着他特意打聽來的八卦。「可惜沒過多久媽咪就搬家了,害那個胖叔叔找來。」
「你探聽這些做什麽?」陸宗岳沒好氣,伸手用力揉了揉小男孩的頭。
「嘿嘿,我也是想幫你嘛,我們可是一起修搖椅的戰友呢!」冬冬左右張望,更加湊近陸宗岳,小小聲地說。「叔叔你可要加油,我媽咪又溫柔又漂亮,喜歡她的男人一定很多,那個胖叔叔雖然人胖了點,可是長得也算挺帥的,而且聽說他在臺北當律師賺不少錢喔!」
「夠了沒?你這多事的小鬼!」陸宗岳又好氣又好笑,眼見坐在餐桌對面的鐘心恬奇怪地朝他瞥來,連忙裝作若無其事,低頭吃飯。
飯後,他找院長私下懇談,表示自己很希望有機會能回饋這個社會,順便也透露些許口風說自己認識一個從前在這裏長大的孩子。
院長對他的善意自是十分感激,兩人相談甚歡,等陸宗岳從院長辦公室走出來時,只見孩子們已經在院子裏瘋玩開了,而鐘心恬正好端出剛做好的餅幹來,被孩子們哄搶一空。
陸宗岳想上前跟她說話,那個姓趙的胖律師卻搶先一步,将她拉到屋內一處安靜的角落。
他皺皺眉,縱然理智百般勸阻,雙腳仍是自有主張,偷偷地來到轉角處,偷聽兩人談話。
他聽見趙律師略顯局促的聲音。「鐘小姐,那位先生是你男朋友?」
「你說宗岳?不是的,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她聲調微微高亢地反駁,聽得陸宗岳心頭微酸。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你別誤會,他跟我……不是那種關系。」
「那就好。」趙律師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健康潔白的牙齒,笑容帶點陽光的腼腆。
她一怔。
「鐘小姐,我可以叫你『心恬』嗎?」男人緊繃的嗓音蘊含着明顯的期待。陸宗岳聽出來了,下意識地咬了咬牙。
「……可以啊。」
他心一沉。
「我這陣子剛好在花蓮出差,只要有空就會過來這裏幫忙,就是希望能有機會再遇見你……」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悄然轉身離開,半晌,一絲苦澀浮上唇畔。
方才他其實也曾向院長有意無意地打聽關于趙民誠這個人,聽說年紀輕輕就跟朋友合夥開了間律師事務所,在業界是頗具名氣的民事律師,收價不菲,卻經常免費幫窮人打官司。
簡而言之,就是個聰明又善良的好人。
跟自私自利的他截然不同。
這樣的男人,或許才真正能配得上圓圓,可自己怎麽就……這麽心酸呢?
「陸宗岳,你大方點。」他喃喃自語。「你不是想幫她找個好男人嗎?現在不是正好有了機會?你應該高興才是。」
是的,他應該高興,她有了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他才能走得安心。
陸宗岳對自己微笑,笑意染進眉宇,卻是難以描繪的悵然。
整個下午,鐘心恬都在院子裏陪着許久不見的孩子們一起玩,陸宗岳也被冬冬拉着一起下場玩躲避球。
午後的陽光映在每張活潑開朗的臉上,就連那一顆顆汗珠也顯得晶瑩剔透。陸宗岳笑得很開心。
可不知怎地,鐘心恬覺得他并不如表面上看來那麽快樂,他深邃的眼裏有一抹隐微的陰影。
她看得出來。
或許是從前她曾經長時間地偷偷觀察他,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情,她覺得自己彷佛能看出他眉宇間最細微的變化。
當他借口身上大汗淋漓,去浴室洗了把臉出來,卻不再加入孩子們的游戲,只是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出神,她終于忍不住上前。
「你沒事吧?」
他愣了愣,訝然望向她。「什麽?」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的樣子。」她解釋。
他聞言,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你跟這些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很放松。」
「啊?」她一怔,沒料到他竟是在想她。
「圓圓,你将來一定要生幾個自己的孩子。」他忽地低低揚嗓,聲音醇厚如同大提琴,拉着嘆息般的餘韻。「嫁個好男人,養幾個好孩子,你一定能過得很幸福的。」
怎麽說起這些了?
她不覺局促,不敢迎視他過分深邃的眼神,別過陣望向游樂場上的孩子們,許久,她才輕聲地問:「那你呢?你應該也打算再結婚吧?」
他沒有回答。
她不禁轉過頭,想看清他的表情,看到的卻是他半邊臉逆在光影裏,線條如刀削般凜冽堅毅,令她聯想起英國電影裏總是莫名陰郁的男主角。
她猶豫地想說些什麽,手機鈴聲驀地響起,打破了這一刻兩人四目相凝的靜寂。她接起電話,聽聞對方說了一串話,訝然大驚——
「什麽?!你已經來到花蓮了?」
接到電話後,鐘心恬向陸宗岳解釋一番,接着便向育幼院的孩子們道別。
院長得知她這就要走了,相當遺憾,趙民誠律師更是依依不舍地送她到門口,慎重表示以後一定會常跟她聯絡。
坐上陸宗岳的愛車後,一行人匆匆往回程趕,回到那棟可愛的日式木造房舍後,一個身材高姚的女人已經站在籬笆門口。
遠遠看見她的身影,冬冬等不及停好車,便興奮地開門跳下車,邁着小短腿飛奔,翩然投入她懷裏。
女人也蹲下身,展開雙臂抱住他。
「馬麻,你怎麽來了?」小男孩撒嬌地問,黑眼珠滿懷愉悅,光芒璀璨如寶石。
「你這孩子!」女人伸手捏捏他的小鼻子。「下禮拜就要開學了,你媽我不用早點來接你回家準備嗎?」
「馬麻……我好想你喔!」小頭顱在女人懷裏揉呀揉地。
「想我才怪!」女人冷哼。「連電話也不打一通,光會跟你爸媽傳line,我看你根本是在你媽咪這裏玩瘋了,樂不思蜀吧?」
「才沒有呢!」冬冬連忙舉手表忠誠。「人家真的很想你,還有爸爸,他怎麽沒來接我?」
「他今天還要開會,沒辦法來,不過明天回家你就可以見到他了,他從美國買了很棒的玩具要送給你喔!」
「真的嗎?太好了,YA!」
看着母子倆和樂地抱在一起,鐘心恬滿臉含笑,陸宗岳卻是有些尴尬地站在一邊,身板挺得僵直,極力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
這女人就是冬冬的媽媽,也就是說,是她将這間房子借給圓圓住的,連孩子也能放心就這麽托給圓圓照顧。
她肯定是圓圓的閨蜜,她們之間絕對有着深厚的交情……
彷佛看出他的局促不安,女人冷笑一聲,放開兒子,起身盈盈走向他。「陸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有夠直接而犀利的問話。
陸宗岳微微苦笑,有種預感今天自己這關難過了。
「我就知道你忘了。」女人冷哼,唇角隐隐浮現一絲不屑。「我是羅愛理,心恬的朋友,我參加過你們的婚禮,之後也跟你碰過兩次面。」
「原來是羅小姐。」陸宗岳松了口氣,連忙微笑點頭表示友好。「你好,很高興見到你。」
「是嗎?」羅愛理兩道秀眉似挑非挑,盡顯嘲諷之意。「可我見到你一點也不高興呢!」
陸宗岳聞言,只覺得後頸一陣涼,涔涔冒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