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将好友迎進屋裏後,鐘心恬讓冬冬跟着陸宗岳先去洗澡,自己則拉着羅愛理到後院的搖椅坐下,泡了一壺花草茶。
羅愛理根本沒閑情逸致喝茶,喝了一口潤潤喉後,便直接開炮。
「你瘋了!冬冬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原來你真的收留了那混蛋!」混蛋。
光聽這個用詞,就完全可了解羅愛理對陸宗岳的評價不高,事實上,應該說是相當低。鐘心恬暗暗嘆息,臉上卻仍是笑意明朗。「不是收留他,是他有時候會過來。」
「有時會過來?」羅愛理眯了眯眸。「多久一次?」
鐘心恬悄悄咽口水。「呃,差不多……兩天吧!」
「鐘圓圓!」羅愛理驀地跳起身,雙手憤然叉腰。
「噓,你小聲點。」鐘心恬試着安撫她。
羅愛理深呼吸,好不容易平抑激動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放低了音量。「兩天就來一次?那跟天天賴在你這邊有什麽兩樣?」
這個嘛……
鐘心恬苦笑。
看她這表情,羅愛理更加恨鐵不成鋼,捏了她藕白的手臂一把,擺出姐姐的姿态追問。「你老實跟我說,你該不會……唉,你該不會是對他心軟了吧?他回來求你兩句,你就又想回到他身邊?」
「你誤會了!他沒有求我。」鐘心恬急急澄清。「他……他只是希望我們都能放下過去,至少能當朋友。」
「什麽意思?」羅愛理一臉狐疑。
鐘心恬示意她坐下來喝茶,自己也啜了幾口,整理過思緒,這才娓娓地将近自己和前夫之間發生的一切講給好友聽,當然,省略了特別暧昧的部分。
「我說他怎麽會忽然回心轉意來找你呢!」羅愛理聽罷,不但沒有釋疑,反而對陸宗岳更多了一分懊惱。「原來是被自己現在的女人背叛了,來找你這個前妻求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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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心恬心口一扯,說不清胸臆是什麽滋味,幽幽一嘆。「愛理姐,你別把他說得這麽難聽。」
「怎麽?難道我說錯了?」羅愛理語氣辛辣。「你心疼他?」
「不是那樣……」
「還說不是?瞧你眉頭都揪在一起了!」
鐘心恬啞然無語。
羅愛理看着她掩不住惆悵的神情,心一軟,收斂了幾分潑辣,眉目溫柔。「圓圓,你別怪我多事,我也是擔心你。以前你是多麽喜歡那家夥,在他身邊多麽委曲求全,我都看在眼裏,我是怕你再次陷進去,萬一……」
羅愛理欲言又止。
鐘心恬凝望着這個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好友,這些年來,愛理一直像個姐姐照顧自己,教她如何不感動?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她輕輕握住好友的手。「宗岳真的沒有想跟我複合的意思,他……」她頓了頓,明眸微斂。「我想他也累了,被自己心愛的人背叛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他可能再也不想愛了。」
「你又知道了?」羅愛理不以為然。
「我知道的。」她輕聲強調。「因為我就是這樣的感覺。」
羅愛理一怔,看着她近日總算稍微豐潤些許的容顏,忍不住憐惜。「圓圓……」
「愛理姐。」再揚起眸來時,她已能清甜地微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這些年來要不是有你的幫忙,我說不定撐不下去,還有這間房子,也要謝謝你借給我住,餐廳的生意不是很好,我真希望能快點付給你租金……」
「說什麽呢?」羅愛理略微不悅地打斷她。「如果真的當我是好朋友,就別跟我計較這些,反正這房子我跟鄭雍買來就是度假用的,一年也來不了幾天,有你幫我們看房子正好。」
「嗯,我曉得,就是把你當成自家姐姐,我才這麽厚臉皮地住在這裏。」鐘心恬笑容更甜了,眉眼彎彎。「你放心吧!感情的事我自己能處理,我不會再讓自己受傷了。」
「不會就好。」羅愛理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半晌,卻又忍不住嘆息一聲。
「怎麽了?」鐘心恬問。
羅愛理沒立刻回答,轉頭凝望遠方黃昏的山岚,好半晌,才悠悠揚嗓。「我只覺得女人面對感情都很傻,當年我跟鄭雍也是……唉,希望陸宗岳這次真的不會傷害你吧,你是這麽貼心可愛的女人,值得男人好好對待。」
「他對我……不錯的。」鐘心恬柔聲低語。「你也別把他想得太壞,當年他本來不想娶我,可為了讓他爸爸安心,為了我肚子裏的寶寶,他還是選擇放棄了自己的幸福。他可以自私到底的,但他沒有,他本質上其實……是個容易心軟的男人。」
「我就怕這樣。」羅愛理苦笑,轉回頭來,伸手點了點鐘心恬翹美的鼻頭。
「你這笨丫頭,我就怕你為他這樣說話啊!你說他容易心軟,你自己才是呢!早知道我那時候就不告訴你他病危的消息,你不去看他,現在也不會有這些牽扯。」
「別這樣說,愛理姐,我才要謝謝你告訴我。」想起那天乍聞噩耗,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奔醫院,當時那心跳狂亂的滋味,她至今仍忘不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按着心口。「萬一他真的怎麽了,而我沒能去送他最後一程,我會……很心痛的。」
「你這傻瓜!」羅愛理聽她說得動情,也只能嘆聲無奈。
鐘心恬嘻嘻一笑,忽然傾身偎近她,摟着她臂膀撒嬌。「知道了,就知道你心疼我了,果然是我的好姐姐。」
「我怎麽就會有你這麽笨的妹妹呢?」羅愛理故意板着臉。「看來為了你,我得親自出馬去跟那個姓陸的談一談。」
鐘心恬聞言,驀地直起腰。「你要跟他說什麽?」
「瞧你緊張的樣子!」羅愛理恨得又捏了她腰肉一把。「難道我會吃了他嗎?呿!」
「姐姐當然不會喽!姐姐最溫柔善良了。」鐘心恬話說得甜,聽得羅愛理心窩也甜甜的。
夕陽西沉,彩霞滿天,将姐妹相偎的情景暈染成一幅最美的印象畫。
直到回臺北數日後,和羅愛理的一番談話依然在陸宗岳腦海裏缭繞不去。
她是圓圓的閨蜜,他從前也見過,偏偏當時卻是漫不經心,轉頭便忘,如今換了心态重新與對方面對面,他堂堂大男人竟是猶如接受老師考校的小學生,心慌意亂,坐立不安。
擔心對方不喜歡自己,笨拙地想在對方心裏留下好印象,于是從頭到尾像只呆頭鵝似地,對方說什麽都只會點頭。
她罵他,他乖乖受教;嘲諷他,他假裝聽不懂,警告他,他便故作無辜地睜大一雙眼,表示誠懇。
到後來,羅愛理彷佛也拿他沒轍了,恨恨地撂下一句——
「總之不準你再傷害圓圓了,否則要你好看!」
他用力點頭。
她無奈似地瞪着他,許久,才幽幽一嘆,道出一個他從來不曉得的秘密。
「你一直覺得當年是圓圓在你酒裏下藥,誘拐你跟她上床的吧?其實不是的,下藥的人是她爸爸。」
是岳父?他驚愕地挑眉。
「圓圓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偷偷喜歡上你了,她是後來才曉得原來她爸爸跟你爸爸認識,你也知道她爸是個什麽樣的人,說得好聽是好脾氣,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生意做失敗了,他一時承受不住,差點要去自殺。後來他知道圓圓喜歡你,也不知怎地就鬼迷了心竅,想設計讓你們兩個在一起,好讓你家替他解決債務問題……他自己覺得這麽做是為了圓圓好,也算是幫她找個終身依靠,唉!其實那天晚上,圓圓跟你一樣也被下了藥,可她從來沒告訴你真相,就這麽默默承受委屈,幫她爸爸承擔所有的罪……她就是這樣一個傻女孩,你明白嗎?」
他明白的。
只是明白得太晚,領悟得太遲,若不是和死神有了一場交易,他此生此世再也沒機會補償她對自己的深情厚意。
他相信,如果他沒有得到這九十天,就這麽死了,她也會去替自己收屍的,即便在和他的那段婚姻中受盡他的冷落,滿身傷痕,她也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孤伶伶地死去,無人聞問。
她就是這般純善癡傻的女子,是他辜負了她……
陸宗岳收回思緒,靠在椅背上,閉眸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一面伸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窩。
自從聽羅愛理說了那番話後,他的心情越發急迫了,很想趁着自己還有時間時為圓圓多做一些事,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他卻被卡在公司裏動彈不得。
經由圓圓指證,他得知了和丁茉莉狼狽為奸的男人是他在美國念書時的學長,林棟梁。
有了這條線索,他請人繼續追查下去,這才發現原來公司有不少人都被林棟梁收攏了,半個研發部門盡入對方囊中。
這下他可不能明目張膽地開除林棟梁了,只好一根一根慢慢地拔樁,有的調去別的部門,有的暗中收買,再假意要在越南進行一項重大投資計劃,調了一組研發部的菁英成立項目小組,負責收集相關情報,準備開發新産品。
上禮拜他更從外頭聘請了一位計算機黑客級的專才,潛入公司數據庫,将研發部的各項機密數據全數備文件,接着在林棟梁等人進入系統的途徑中動手腳,誤導他們進入另一個虛拟數據庫,其中的關鍵數據及圖表都是假的。
若是直接鎖住那些研發機密,恐怕林棟梁會起疑,不如給他些似真似假的檔案,到時就算他将數據帶離公司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為了拔樁和布陷阱,陸宗岳已經好幾天離不開臺北了,他很想念圓圓,真想不顧一切地沖去花蓮。
可他知道,如果想留給她一間健康的公司,這時他就必須耐着性子一一披荊斬棘,拔掉那些以後可能會傷害她的刺。
他走不開啊!
再度伸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窩,陸宗岳要自己振作起來,将腦海裏規劃的藍圖飛快地打進他私人筆記本電腦裏——這些都是未來要留給圓圓的,就算她不懂經營管理,看了這些他仔細标注的數據與企劃書,應該也能多少對公司有些基本的了解,而他對公司未來發展的構想,也能借着她傳達給下一任領導者。
如今他信任的人只有她了……
叮鈴!
手機忽地響起提示音,他拿起來看,竟是圓圓LINE給他的訊息!
她居然會主動LINE他?陸宗岳驚喜不已,自從和她交換手機號碼後,從來都是他主動打電話或傳訊給她,她都是被動地響應,有時還會已讀不回。
你今天會來嗎?
屏幕上淡淡幾個字,對陸宗岳而言猶如天籁。
她問他會不會去花蓮,她想他了嗎?多日不見,她是否也對他有一些些思念?冬冬被他媽接回家了,只剩她一個人住,肯定很寂寞吧!他真恨自己不能天天去陪她。
他用拇指在黑莓機專屬的鍵盤上流暢地敲按——
我今天不能去……
太冷漠了!不好。
他删除,重新再打——
你想我嗎?
太輕浮了!她可能會生氣。
我很想你。
好肉麻!
等下要開會,晚上要招待客戶……
陸宗岳不滿地瞪着屏幕上自己打出來的文字,為何看起來這麽冰冷無情呢?雖然他是想跟她解釋他不能去的原因,但這些文字完全表達不出他此刻既喜悅又懊惱的情緒。
他其實很想去看她的啊!
對不起。
一番掙紮過後,他終于将訊息傳送出去。
她很快就傳來回音——
沒關系,我只是問問而已,今天有朋友來看我。
他死死瞪着屏幕。朋友?是誰?那個趙民誠律師嗎?
若是去看她的真是趙民誠,為何她要事先知會他一聲?莫非是怕他突然跑去當電燈泡?
陸宗岳陰郁地尋思,方才一度明亮的臉色,此刻顯得黯淡無比。
丁茉莉敲門進來,見他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訝異地揚了揚眉。
「宗岳,你怎麽了?」
「沒事。」他定定神,不動聲色地關上筆記本電腦。「開會時間到了嗎?」
「是。」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還有幾分鐘,不用着急。」丁茉莉走向他,目光關切地審視他,見他眼皮下浮着淡淡的青色。「你臉色看來不大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只是晚上沒睡好。」
「你該不會都沒怎麽睡吧?這陣子都在忙些什麽啊?」
他沒答話,擡眸瞥了她一眼。
她索性撒嬌起來,從他身後勾着他脖子。「我們都好久沒約會了,你該不會忙得連自己有個女朋友都忘了吧?!」
她一面嬌聲埋怨,一面心下暗暗思量,自從他出院以後,對自己的态度忽然冷淡了許多,三天兩頭說是去找那個越南朋友共商大計,不進公司也就算了,回到臺北也只是在公司開會加班,經常忙到三更半夜,連陪她這個女朋友吃頓飯都很難,更別說約會了。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她刻意嬌嬌地拉長了尾音,聽來黏膩而性感。
「說什麽呢?」他拍拍她的手,似是安撫。「只是我昏迷醒來以後,才覺得從前有好多事我都沒有打算好,不能再這麽渾渾噩噩了,要趁着年輕體力好的時候沖刺事業。」
「你還不夠工作狂啊?還要沖刺事業?」她不依地跺跺腳,正想側過臉來親他時,他忽地起身,無巧不巧地躲開了。
「乖,等我這陣子忙完以後,再找時間陪你。」他微微一笑,順手拿起筆記本電腦,意思是他要去開會了,談話結束。
丁茉莉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明眸眯了眯。
正當陸宗岳打開辦公室的門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悶沉的雷響,他愕然轉頭眺望天色,這才發現整個城市竟是烏雲密布,風雨欲來。
腦海驀地閃過一幕回憶,他頓時失神。
銀亮的閃電劈過天際,轟隆隆的雷響像是天神發了怒,威脅要撕裂了天空。要開始下暴雷雨了。
看着雨點一滴一滴重重地打上玻璃窗,鐘心恬只覺得胸口悶悶的,說不清是什麽東西橫堵着,教她透不過氣。
她低下頭,看着手機屏幕上平平淡淡的三個字——
對不起。
她忽地眼眸一澀。
她究竟在期待些什麽呢?他有自己的生活,難道只因為他前陣子過分熱情地常來找她,她就以為兩人真的是朋友了?
即便是朋友,也不能超越了分際,他在臺北,她住花蓮,原本就不該天天見面。
只是……或許是最近他對她太好,讓她以為自己早已幹涸的心不知不覺有了複蘇的跡象,開始懂得期盼。
期盼他的到來,期盼在想念他的時候能夠見到他。
期盼着在如此下着激烈的雷雨的時候,有人能陪着自己。
她怕打雷,怕那彷佛足以撕裂世間的驚天雷響。
不曉得他還記不記得,他們婚後第三年,感情最冷淡的時候,有一天也是下着這樣的雷雨。
那天,公公已經長期住院,家裏只有她一個人在,晚上忽然停電,屋內一片幽暗,而她心驚膽顫地聽着屋外聲聲雷鳴,看着閃電一次又一次地映亮闇黑無垠的天空,慌得整個人都六神無主。
她蜷縮在客廳沙發上,雙手抱膝,像一只躲在殼內的蝸牛,不敢擡頭往外看。然後,他回來了。
淋得全身濕透,帶進一屋子冰涼的雨氣,看她呆呆地縮在沙發上,連蠟燭也不會點,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
可她很開心。
雖然他似是嚴厲地責備她,卻立刻找到手電筒,将屋內各處都點上蠟燭,接着對她呼來喝去,一下說想洗熱水澡,一下要喝姜湯,讓她忙碌得團團轉,因此忘了屋外正雷電交加。
那天晚上,他跟她說了很多話,他可以像平常那樣對她不理不睬的,可他沒有,彷佛看出她心亂如麻,他用這種方式替她驅逐恐懼。
她總覺得他并不如表面上對她那麽壞,對她也有心軟的時候。
那天,他怕是擔心她獨自待在家裏會害怕,才會寧願淋雨也要趕回來的吧!一定是的。她如此确信。
所以後來她去飯店找他,發現他發燒了,才會那麽無怨無悔地照料他,甚至在後半夜與他纏綿……
三年的婚姻,三年的夫妻生活,跟他究竟是怎樣一段孽緣?
是喜是悲,是愛是恨,誰能真正分得清?
淚水無聲地自眼角滑落,鐘心恬對自己微笑,笑意映着晶瑩的淚珠,格外清亮,也透着些許神傷。
不可以再想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發過誓要走出來的,發誓再也不能讓他左右她的心緒。
手心擦去臉上斑駁的淚痕,她站起來,脊背挺直,命令自己堅強。
她在屋內梭巡,确定每一道窗都關緊了,前門也落了鎖,接着來到通往後院的落地窗前,同樣落了鎖,正想拉上窗簾時,忽地瞥見她蓋在香草田上那一面塑料棚整個被吹散了,狂風暴雨肆虐着那一株株她細心培育的香草。
糟糕!
她心急如焚,連忙打開窗,奔出去搶救……
全身濕透的陸宗岳趕來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他恨不得護在羽翼下的女人竟然冒着雷雨,不顧那一道道劈過天空的閃電,傻傻地将那一株株栽在田裏的香草連根挖起,來來回回地搬到屋內。
這笨蛋!她到底在做什麽啊?
那幾株随處可見的香草植物有那麽重要嗎?萬一她弄傷了自己怎麽辦?萬一她淋雨生病了呢?
她怎麽就這麽讓人不放心啊!
陸宗岳又氣又心疼,一把将她扯回屋內,她這才察覺他來了,擡頭恍惚地凝視他,彷佛不敢置信。
「你怎麽來了?」她傻傻地問。
「我要是不來,萬一你被雷劈了都沒人能救你!」他沒好氣地責備。
「你是哪根腦筋有問題?那些香草就算被雨水打爛了又怎樣?」
「對,我的香草……」她驀地回過神來,卻還是心心念念她的香草。
他氣得想掐扁她。「你給我在屋裏好好待着!不準出來!」
怒氣沖沖地擲下話後,他冒雨踏進後院,代替她将那剩下幾株岌岌可危的香草挖起來,一把抱在懷裏,回到屋裏時已狼狽得睜不開眼睛。
她早已拿來大毛巾等着他了,他将懷裏的香草暫且放在地上,一面接過毛巾擦臉,一面命令。
「把門窗關上!」
「喔,好。」她匆匆将窗戶上鎖,接着将那些搶救回來的香草都放在幾個空盆子裏暫時安置好了,這才轉過身來呆看着他,雙手悄悄絞成一團,一副局促不安、等着被訓話的模樣。
他的确很想訓她。「香草重要還是人重要?」語鋒犀利。
她咬唇不語。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天氣萬一有什麽東西掉下來砸傷你怎麽辦?還有你淋了半天雨,如果感冒發燒了,誰來照顧你?」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還敢頂嘴?!
他怒視她。
她偷偷掐了掐手,表面卻錠開淺淺甜笑,狀若讨好。「宗岳,你怎麽來了?火車現在還開嗎?」
「如果火車不開,你以為我怎麽來的?從蘇花公路飚車過來?」
「那太危險了!你不可以……」
「你還知道什麽叫危險?」他冷笑地打斷她。
她啞然,半晌,窘迫地擡手撥去一根黏在前額的濕發。
他注意到了,臉色變得更難看。「還不快點去洗熱水澡?你真的想感冒嗎?」
「你先洗吧!」浴室只有一間。「你從臺北來的,一定比我……」
「要你去洗就去洗!我一個大男人,用毛巾擦擦就可以了。」他不客氣地将她往浴室的方向推。
她只好先進去洗,而他站在緊閉的浴室門外,聽着那陣陣水聲,心神恍然飄遠。
他想起好久以前某一天,也是下着這樣的暴雷雨,他本來想幹脆留在公司過夜算了,卻接到父親從醫院打來的電話。
父親告訴他,她從小就怕打雷,要他回家陪自己的妻子。
當時他嗤之以鼻,可也不知怎地,在公司多待一刻,便愈覺得心慌,終于還是不顧一切地沖回家。
他永遠記得當時她看見他時,那又驚又喜又有點可憐兮兮的笑容,就像一道光,瞬間點亮他陰郁的世界。
也許,他早就喜歡上她了,否則也不會在不知不覺間在意着她。
也許真正癡傻的人是他,因為他到現在才看清楚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