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風雨前夕
京城十裏之處,流民遍地,都橫七豎八的或躺或坐在鋪滿枯黃稻草的地上,衣着破爛,身上散發出酸臭難聞的腐爛氣息。他們一個個臉色蠟黃,像是被抽了水分的胡蘿蔔似的,幹癟的只剩下皮包骨頭。一雙眼睛嵌在臉上,十分的突出,就好像略走的快些就會掉出來。
一個衣着裝飾都和他人無異甚至臉上也是一片菜色的男子忽然站了起來,眼睛裏似乎閃着幽光,直直盯着走過來的兩個衣着光鮮、滿臉怠慢的肥壯士兵。
那兩個士兵是守城門的,今天輪到他們來巡看這些從災荒之地逃來的難民。他們常年駐守在京城,從沒有經歷過飽一頓、餓一頓的日子,反而總是欺負些弱小,特別是這些無依無靠、四處流浪的難民。
當下他們見這麽一大群流民聚集在這裏,味道難聞之極,又逢天氣炎熱心情煩躁,早已忍受不了,不由罵罵咧咧起來,腳上開始踢打路邊躺着的難民。那些難民無論男女老幼卻好像死了一般,只是麻木的任由他們打罵。
遠處的那個男子眸中閃過一絲狠色,忽然對着其中一個士兵便沖了上去,嘴裏大吼着,“你還我的妻子兒女來,為什麽不放我們進去!……”那個士兵沒有注意到,竟是被他撞得狠狠摔在地上,登時就大怒起來,爬起來就要抽出腰間的刀對着男子砍過去。另一士兵倒像是看好戲似的只在旁邊站着。
男子小心的避開自己的要害,卻讓刀堪堪砍在自己的肩膀上,血頓時染紅了枯草。那個士兵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以刀指着男子道,“老子讓你撞我!小兔崽子瞎了眼了,你也不照照鏡子是誰,就敢往你爺爺身上撞,我不砍死你!……”刀身映着煞白日光反射到男子眼中,異常的刺眼。
男子大吼着,“沒王法了,天理不公啊!拼了這條命,我們也要為我們死去的親人報仇啊!都是這幫貪贓枉法的混蛋害了我們,我們要殺了他們報仇,找皇上去伸冤啊……”人群早在士兵砍傷男子的時候,就已經漸漸沸騰了起來,衆人的目光都帶着兇光看着兩個士兵。這會兒又聽到男子的鼓動,想起自己餓死病死的老爹老娘老婆子女,再看看自己現在這種鬼樣子,不禁怨氣上湧,一個個躍躍欲試,想要撲上去,卻又都不敢做那第一個人。
男子看情況差不多了,暗暗朝着人群中使了個眼色,忽然人群就暴動起來。兩個兵士便覺得有些不妙,原以為這兒離得京城這麽近,這些人應該不敢鬧事,可人群現在卻鬧騰起來了。這一鬧必定要弄出人命來。兩人便都要逃跑。
不知從哪裏伸出腳絆住了他們,然後瘋狂的人群便一擁而上對着兩人拳打腳踢起來,多日的怨恨愁悶都一股腦兒的發散出來,兩人發出殺豬般的慘嚎聲,響徹天空。
京城守衛的其他兵士聽到了聲音,在城樓上一看,不禁大驚,人群烏壓壓的聚在一個地方,慘叫聲便是從那而來。守城的一個小将便要帶人下去,那些個整日吃喝玩樂的老油條兵士都不肯去,怕丢了命。小将把長纓槍往地上一插,頓時地上裂開了一道縫隙。衆人吃驚害怕,只得乖乖跟着小将慢騰騰的走在後邊出了城門。
遠處拿着兩把刀在一處隐蔽的樹下悠閑把玩的男子眼角一瞥看到了趕來的小将,長眉微斂。怎麽是他?這下有些難辦了。他招手喊來一個人,附耳說了幾句,那人唯唯諾諾應允着。很快就消失在了暴民之中。男子把刀遠遠的分散丢開,拍了拍手準備走路。忽然看到人群之外有一個人神色異常,似乎在想着什麽,他站的位置非常之好,既不離人群太遠,方便随時擠進去,又能很清楚地看到整個人群的動向。
男子的嘴角勾起一絲淺淺的弧度,若不是他自己一早退到如此之遠的地方,恐怕被發現的就是他了。男子的手不自覺的撫上右肩上的傷口,這點傷雖然于他而言不算什麽,卻讓他非常的不舒服。他眸中的顏色沉了沉,身形幾動,便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不遠處的暴動卻更加熱鬧起來,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宣平九年,江南道某州某府某縣遭逢大旱,顆粒無收。宣平十年春季,災民于京城近郊聚衆鬧事,守城士兵十數死百數傷,傷情慘重。
而這還不過是開始而已。
京城之外雖然喧鬧,京城之內卻還是一片繁華景象,仍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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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內,剛過正午,日頭益發大了起來,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讓人發困。
小芽伺候着如錦吃完中飯洗漱過了,便垂頭侍立在一邊。如錦躺倒在羅漢床上,想睡一覺頭卻又犯痛睡不起來。
如錦幹脆不睡了,吩咐小芽又拿了一張軟枕來靠着,讓小芽坐在一邊的小杌子上。小芽推辭了幾回便坐了下來。
“你可給你舅舅還了債?”
“還了十三兩,還有二兩奴婢一有機會就會還給圓圓。”小芽恭敬回道。
小芽想的很周到,本來如錦還想提醒小芽不要打草驚蛇,讓圓圓起了疑心,但是欠圓圓的二兩銀子還是要快還的,所以最好先還十三兩銀子的債,剩下二兩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小芽居然想到了。這讓如錦對小芽又有了一絲好感。
“這樣很好。那圓圓今日回來可有說什麽?”
“圓圓說了楊姨娘如何如何好,又許了奴婢許多好處,似乎是想勸奴婢一起去投靠楊姨娘。圓圓還拿了一只銀釵子給奴婢,說是楊姨娘賞的,不過奴婢以不習慣帶飾物為由拒絕了。”小芽面容平常的說道。
如錦打量了一眼小芽的穿戴,比之圓圓的花裏胡哨,小芽實在是素樸的厲害。頭上別說釵環,連朵珠花都沒有,裙子也是早已洗的泛白的藍碎花長裙。腳上的鞋子針腳樸實,沒有繡花,顯然是她自己做的。如錦的心裏就有些異樣的感覺。
她一言不發的起身轉到衣櫃前打開箱子。小芽連忙站起身來道,“姑娘,您要拿什麽給我說一聲,我來幫您拿就是了。”
如錦笑而不語,和小芽兩人一起搬了箱子,額頭出了薄汗。如錦從一個搬下來的大箱子裏取出幾件質地輕軟的紗裙來,朝着小芽就扔過來,“這幾條你穿着試試看,我如今已經穿不上了,你身量小,或許還能穿上?雖然質地不是太好,難得穿着卻是很舒服的。”
小芽接着裙子,面露難色,“姑娘,奴婢怎麽能穿您的裙子呢?您這不是折殺奴婢嗎?”
如錦聞言轉過身,放下臉色道,“這麽說,你是嫌我這些都是舊裙子了?也好,你既不要,我也懶怠的穿,就拿出去扔了吧,眼不見為淨。”
小芽站在那兒不動,心中糾結。她其實知道如錦是見了她身上的這件衣服穿了很久,心生憐惜才把自己的衣服給她的。她手上的這幾件衣服,她服侍了如錦好幾年怎麽可能不認得,都只穿過寥寥幾次,有一件似乎還只穿過一次。可是姑娘的好意她不能再接受了,因為她現在就已經還不清了,她不能越欠姑娘越多。
如錦見小芽只是站着看她,便就要走去拿過衣服自己親自去扔。小芽見如錦來真的,一時無可奈何,拼命抓住了衣服,道,“姑娘別這樣,我要便是了。只是今後欠姑娘的愈發多了。”
“你一直覺得自己欠了我?”如錦放開了手,秋水般美麗的眸子看向小芽,幽幽嘆道,“原來你是這麽想的,不過我要明明白白告訴你,你錯了,其實你從來都不曾欠過我。”如錦說的是實話,她當初把小芽收歸己用,也是為了能從小芽口中得知秦府中的動向,比如圓圓現在和楊姨娘的事情她就要聽小芽的消息。說到底,如錦對小芽的好,還是有很大私心的。
小芽一臉驚愕的看着如錦,心想自己怎麽可能不欠姑娘?莫說那些銀子何時才能還上,就說此次如錦勸她的那些話,別說如錦是主子,這秦府裏斷沒有第二個人會和她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鬟說這麽多忠言逆耳的話了。
如錦看出小芽的意思,笑道,“銀子雖然重要,可是去了還能再掙回來,那是個沒有感情的死物。我給你銀子,可不是為了你還我這點錢,我更看重的是你能否明白我的一番苦心。若是你能夠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也就不枉了。”
“小芽明白了,謝謝姑娘的知遇之恩。”小芽露出了笑容,淺淺的很是真誠。
她的舅舅是秀才,小的時候她也經常聽聽那些繞來繞去的古文,翻些話本子看看,羨慕其中金蘭姐妹、才子佳人什麽的。當時不覺什麽,後來舅舅堕落了,她也被賣進秦府做丫鬟,這才覺得自己會讀書在這衆多的丫鬟群中是多麽難得,心裏頗有些自喜,然而衆丫鬟卻無一個人懂她,她自己漸漸也心灰意冷,更不與人說話了。
如錦能夠好好的耐心勸她,又不像一般人那麽看重錢財,而是看重和她這樣一個小丫鬟的情誼,怎麽能不讓她感激?故而小芽終于将如錦看做她的好姑娘了。
如錦也含笑點頭,“這些衣服拿去你的屋子試吧,奶娘快回來了,可別讓她瞧見。”馮媽媽要是看見如錦把衣服給小芽,深受主仆思想影響的她肯定又要啰嗦半天了。小芽了然又羞澀的笑笑,出門去了。
屋裏如錦才微微嘆了口氣,小芽溢于言表的神色她清楚的看見了,可她的用意卻不是小芽想的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我會告訴乃們那個男的是江少琪嗎(⊙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