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阿媛看着閏生歡快跳躍的背影, 忽而想到,自己是不是忘記了問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他……是姓張嗎?
阿媛從第一次見過閏生,就覺得哪兒不對勁。只是那時候閏生的目标似乎是随機的, 目标好像是她, 又好像是石寡婦, 也許他還與村裏其他人逗玩過。而經過這幾次, 阿媛才完全能肯定, 閏生就是來找她的!
衣着不是普通的村戶,住在鄰村, 又是個不正常的人, 年紀也合适,世上只怕沒有這等巧合,不用問他姓什麽,閏生是張老三兒子的幾率幾乎是八|九成了。
阿媛想到此處,心中不禁有些擔憂。
吳有德死的那日, 說要把她嫁給張老三的兒子,聽當時吳有德的口氣,他應是與張老三提過婚事的,至于事情到底商定到哪一步, 阿媛不得而知。
吳有德去了已有些日子, 因着他名聲不好,死訊倒是被傳播得很快, 臨近幾個村子都知道南安村死了一個潑皮。吳有德與張老三是酒桌上的朋友, 張老三不可能不知道吳有德死了。若是吳有德真的與張家商定了什麽, 只怕人家已經找上門來。不會只讓閏生一個心智不全的人來找自己。
記得第一次碰到閏生,他是剛從石寡婦家離開,在路上遇到了自己。閏生能到石寡婦家找自己,而不是去村頭找自己,這肯定是有人給他指了路。這應該能間接說明張家人是知道她現在的處境的。
吳有德到底是不是已經把她賣了,張家人對她又做了什麽打算?阿媛覺得偏頭刺痛,似有無形的針在狠狠地紮着。
閏生純善如孩童,自己與他相處本來十分快樂,似乎回到小時候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
如今想到他極可能就是吳有德給自己找的丈夫,心不由從陽春三月的暖水中掉到了冰窟窿裏。
可她知道,她必須冷靜面對,之前發生的種種,已教她知道了依耐與逃避是沒有任何幫助的,只會帶來更大|麻煩。
阿媛帶着小狼一路沉默地回到村裏,小狼受了冷落,時不時嗷嗷的低吠幾聲,想引起主人的注意,卻是做了無用功。
阿媛步履踟躇,腦中卻飛快思考着接下來該如何面對可能的威脅,快走到石寡婦家門口時,卻正看到意外的一幕。
石寡婦站在門裏,一個盤髻的婦人站在門外,兩人似乎在争執什麽。石寡婦面紅耳赤,情緒激昂。而那婦人雖是背對着,看不見面容,叉着腰的氣勢卻不讓半分。
石寡婦自從自家男人死後,與村中人來往也少了許多。跟人吵架這種事,那是多少年都沒發生過的新鮮事了。若非石寡婦家住得獨門獨戶,不知多少鄰裏要出來圍觀了。
阿媛走得更進了幾步,恰巧聽得那婦人罵道:“好你個石寡婦,你自己要做寡婦,也想讓人家年輕的跟着你過那沒男人疼的日子不是!作孽的,這事兒由不得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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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寡婦啐了口唾沫,正想罵回去,聽到不遠處有熟悉的叫聲。
“汪!汪!汪!”小狼看到自家主人在與人對峙,立馬起了防衛之心,對着那婦人狂吠起來。更是直朝那婦人沖去。
婦人見着兇悍的小狼,吓得直跳腳,驚恐地叫出聲來。
阿媛這才瞧見她模樣,正是王山泉家婆娘邱氏。她三十多的年紀,粗壯的身材撐在十七八歲女子才穿的嫩綠色土布印花衣服裏,那大概是她年輕時的衣服,現下已有些發舊。
邱氏見了阿媛站在一旁,眼睛一亮,正要朝她走過來說些什麽,無奈小狼一直追得她脫不開身。
阿媛見是鄉親鄰裏,不管是什麽事兒,也不好鬧得以後無法相處,便喚了幾聲小狼。
小狼不甘心地停下來,跑回到阿媛身邊。
邱氏拍拍衣裳,猶豫了下,一面觀察着小狼,一面朝阿媛走了過去,臉上帶了幾分不自然的笑。
小狼雖沒撲上去,卻在原地很兇地朝邱氏叫了起來。
邱氏吓得一哆嗦,沒敢再上前。
石寡婦立馬在她背後重重地哼了一聲。
邱氏知道這是趕人了,撇撇嘴,覺得沒趣,一甩袖子,朝自家方向去了。
石寡婦在門口也不方便說什麽,只招呼阿媛快些進去。
阿媛進了屋,心頭一直回蕩着剛才聽到邱氏說的那句話,還有她看着自己假意殷切的神情,覺得邱氏與石寡婦的争吵似乎是與自己有關的。
小狼也沖進門來,見自己往日玩耍的地盤被幾只正在抓地的雞占領了,毫不客氣地沖了過去,一時雞飛狗跳。
石寡婦關了門,心下憤然,向阿媛解釋道:“這個潑婦!竟然打起你的注意來了。”
阿媛看着石寡婦,皺了皺眉,“嬸子,是什麽事?”
“這婆娘,想給你做媒呢!說是鄰村一個富戶,托她來的,說人家不嫌棄你是孤女,只稀罕你是個清白水靈的姑娘,讓你嫁過去享福呢。我看她說話沒羞沒躁,一準兒不是實話,說不定欺負你如今沒人做主,哄你嫁過去罷了。是享福還是受氣,我看難說!”石寡婦越說越氣,“再說你與青竹兩情相悅,就算真是不錯的人家,那人也必是比不上青竹這般貼心的。老婆子我怎可能應了她,好聲好氣打發她走,她卻當做我好欺負。你剛才也聽到她說什麽了,說……說老婆子是寡婦,便想讓你也孤單一輩子!天殺的,這是人說的話嗎?”石寡婦從來對村裏人是和善相處的,只是這邱氏是出了名的潑婦悍妻,她的男人王山泉都是拿她沒辦法的,她今天在石寡婦面前說混賬話,石寡婦自是不願受這欺負的。
阿媛知道石寡婦為了維護自己才受了委屈,便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哄得她消了氣。
石寡婦想到什麽,又道:“阿媛,你放心。嬸子我雖是拒了邱氏,但你與青竹相好的事,我并未說與她聽。嬸子知道,你在孝期,不願讓人家落了話柄。與那邱氏,我也只說你在守孝,還不談婚嫁之事,誰知道,她竟拿這個來怼我!”說罷,心中又是一陣氣悶,只怕叫阿媛看了,又寬慰自己,便不顯到面上。
阿媛心中感動,石寡婦孤苦無依,如今便把顏青竹與自己當做兒子兒媳一般,事事替他們着想。
又想那邱氏,為何來給自己做媒?自然不是平白無故的好心,而是……為了那些田地吧。
吳有德當初把田地放給王山泉家種,每年只收取足夠他與阿媛兩人吃食的口糧作為租金。
這麽便宜他人的做法,實不像吳有德這種貪得無厭之人的風格。
吳有德也絕不是突然發了善心,而是他在村裏,甚至周圍的村裏都臭名昭著,沒有人敢租他的田地,生怕他難纏不講信用,哪怕他最後一再降低了租金。
吳有德揮霍無度,家中物事都被他翻箱倒櫃掏空了,但對于剩下不多的田地,他并不打算賣掉,大抵他沒有脫離農人的思想,地還是如同天一般大的。
不打算賣,又租不出去,吳有德一時沒了主意,最後終于喊話,只要給兩個人的口糧,他就租。對他而言,讓閑置的田地多少有些進項,那也不虧了。起碼省了錢去買糧食,就相當于多了錢做賭資。
這個時候,王山泉便出現了,他用這種方式來租了吳有德的地。
王山泉家是村裏的貧戶,沒有地,只能做佃戶。吳有德開出的條件對于他家來說非常|誘|惑,雖知道吳有德人不怎麽樣,但還是抵不住每年下來能多些收成,多些進項。
如今吳有德死了,那這些地就是屬于阿媛的了,是不是還能按照以前的方式來租種,想必王山泉心裏是十分沒有底的。
畢竟阿媛與吳有德大不相同,她的名聲是很好的,若她願意把田地租出去,相信想租的人是不少的。畢竟吳有德留下的地,位置和土壤都還不錯的。
而阿媛是孤女,若她嫁人,相當于這些田地也就跟着她到了夫家,若夫家硬氣,這些田地自可替她做主。邱氏替自己做媒,想必已是和對方達成了某種協議,比如,自己嫁過去後,王山泉與邱氏還可以用現在的方式繼續租用田地,甚至還可更低。
這對一個貧戶來說,乃是莫大的利益。
阿媛心中嘆了口氣,吳有德雖是死了,但他留下的問題似乎很多。張家的動機尚不明确,但總覺得是在伺機而行。而一向安分守己的佃戶,如今也蠢蠢欲動。
王山泉家的租期還未到,到時候田地如何處理,她還可以有一段時間來思考。但張家這處,自己卻不得不早做打算了。
阿媛正想着,門被推開,顏青竹擔了兩桶水走進來,看見阿媛,微微一笑。
石寡婦見顏青竹進來,笑着說了兩句,便關好門往自己房裏去了。給兩個恨不能如膠似漆的孩子多些相處的空間,她是非常樂意的。
阿媛見了顏青竹,忽而心裏又踏實了些,畢竟現在她不是風雨飄搖下的一株小草了,旁邊有一棵高大的樹,可替她遮風擋雨。
阿媛抿唇朝他笑笑,徑直往水缸去舀水。顏青竹也撤下擔子,提着水桶往水缸走來,兩人便又合到一處。
顏青竹将水倒好了,又蹲下來和阿媛一起舀水洗薄荷。
阿媛伸出袖子替顏青竹擦了擦汗,向他絮叨起最近摸索出的做糕心得。
“這日頭越來越大了,人的口味也變了,甜膩的東西不愛了。我看做綠豆薄荷糕正合适呢。不過,還是得明早上早起做糕。上次我頭天做好了,用瓷罐子裝了坐到淺水缸裏,第二日糕沒壞,顏色也沒變,香味卻淡了許多。天氣熱了,我想靠這辦法能多做些多存些,沒想到還是比不上那現做現賣的好。我不該貪心要多賣,倒該多想着讓人家吃了想二回的,不然就浪費這些新摘的薄荷了。”她說着,拿竹筐裏的薄荷給顏青竹看,“你瞧,多嫩呢,不用絞汁兒了,直接剁碎了用。”
顏青竹看着她捏住嫩葉的小手比之以前的幹瘦飽滿了許多,心裏不自覺歡喜,嘴角漾出淺淺的笑。她最近身體好了許多呢。
兩人合作,很快将薄荷洗得幹幹淨淨。顏青竹忽而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溫聲道:“阿媛,明日我要去沈莊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