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轉眼間便到了五月初四, 隔日便是端午節。

石寡婦早早地就泡好了糯米, 切好了臘肉, 天不亮就起身動手包起來。待阿媛早上去廚房做早飯時, 粽子已碼好了一大盆。

阿媛忍不住道:“嬸子, 你包得可真漂亮,可是……這麽多怕是馊掉了還沒吃完呢。”石寡婦沒什麽親戚朋友往來, 阿媛實不知石寡婦的打算。

石寡婦麻利地捆好繩子, 将又一個粽子碼到了盆裏,笑道:“明日就是端午了, 咱們村裏好多采了艾葉菖蒲去鎮上賣的,那能賺幾個錢?嬸子替你算過了,賣這粽子不比賣糕點賺得少。”

阿媛知道石寡婦還惦記着賠掉的五兩銀子, 希望她多賺些回來,便應下來。

也是, 她已經很久沒去鎮上賣糕了, 自打開始議親,更是每天想着被面喜服的事情,只怕哪天再拾起來, 手藝都要生疏了。

說到包粽子, 阿媛是幫不上什麽忙了,只得幫石寡婦燒了水,一會兒煮粽子用。

“嬸子,明天是端午正日,鎮上在金家浜和朝家浜都設了賽龍舟的點, 鎮上好多人都要去看的。今天包的這些粽子,放到明日反倒不好賣了。但這麽多我自己拿不完,嬸子今日就跟我一起去鎮上吧,正好回來的時候買些東西給家裏添置添置,鎮上最近多了好多南境貨,咱們也長長見識。”

阿媛想着石寡婦一年也沒離開過村子幾回,這次過節好不容易湊個熱鬧,她該是滿口答應的。

沒想到,石寡婦卻道:“我就不跟你去了,你也別怕東西拿不動,我自然給你找了幫手的。南境貨,你瞧個稀罕就行了,千萬別買。多存些錢做嫁妝才好!”

阿媛聽到幫手這回事,想到她又不許自己和顏青竹見面,必是叫了焦喜梅等人跟自己一起。幾個小丫頭片子倒是與她很投契,這一去倒不像往常獨自叫賣那般寂寞了。

粽子煮好的時候,石寡婦家的大門被敲響了,阿媛去開門,來人卻是顏青竹。他身後一個大竹簍,沉沉地壓在寬闊平展的肩頭。

阿媛霎時覺得眼睛裏有些潤潤的,頗有點喜極而泣的感受。也不過幾日沒見而已,心裏的期盼像春天的柳枝發了芽,不可抑制。

顏青竹淡淡笑着,像靜水裏起了不起眼的幾圈波瀾,但眼神卻很深很深,似能穿透數裏煙水。

昨日顏青竹正在院中打磨新床的棱角,焦三柱跑來傳話,說是讓他明早上去石寡婦家一趟。他當時便喜不自勝,只是這會兒在石寡婦家裏,他還需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快進去吧。”他低聲道,說罷與她并肩走着。阿媛見他背的是傘,便笑問道:“又做好一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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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日去鎮上把它們賣了,便給你買個妝臺。”顏青竹取下背簍,依着院中的大柳樹放下,看着她溫柔的美态,忽而又有些歉意,“本想再買個雕花大床的,可那價錢不便宜,我計劃着多存些錢,便沒買。我自己動手做了一張,用的楠竹和杉木,還是很結實的。”

阿媛一聽他又說到床,想起焦喜梅打趣自己的事,頓時有些羞臊。

顏青竹見她垂頭不語,以為沒了雕花床,她有些失落,忙握了她的手哄道:“委屈你了,以後搬去鎮上,一定買張好的。”

阿媛擡頭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你做床便做床,跟旁人說什麽又大又結實,羞死人了,倒讓人家以為你在床上做什麽呢。”

顏青竹啞然失笑,就為這個?他未來的娘子可真是個臉皮薄得不能再薄的。

“我說錯什麽了?”顏青竹悠悠道。石寡婦看不見此處,顏青竹便趁勢一摟腰,讓她跌進自己的懷裏來,柔聲在她耳邊道:“你說在床上做什麽?”

阿媛的耳根子都紅了,心道,這人原來這般不正經,以前都是被他一副斯斯文文的面孔騙了。

見阿媛掙紮,顏青竹馬上便松了手,深怕真惹得她不高興了。

阿媛不理他,自顧自往廚房走。顏青竹笑笑,又走到與她并肩的位置。

“阿媛,嬸子給你找的這個幫手,好是不好?”石寡婦見兩人歡歡喜喜地走進來,忍不住打趣道。

阿媛低頭掩去面上一片紅暈,讪讪笑着,低聲道:“我去把大籃子洗一洗,許久沒用,有些積灰了。”說罷,取了籃子轉身往院子裏去了。

顏青竹轉頭看她背影,想跟着去,又見石寡婦這邊正需要人幫忙,便卷起袖子跟着忙活。

石寡婦瞧着阿媛走了,趁機拉着顏青竹說話。

“你小子,這一陣可要老實些,跟我忍着點。”

顏青竹被說得發懵,待回過味兒來,只得笑道:“我與阿媛是守禮的,嬸子莫要擔心。”

石寡婦一臉狐疑,哼笑一聲,“守禮?阿媛倒是守禮的,只是你小子,看不出來啊,一點都沒你這張臉老實。”

顏青竹皺了皺眉頭,“嬸子……我哪裏又不老實了?”心道,莫不是剛才抱了一下,恰巧被她瞧見了?

石寡婦得意地撇了下嘴,“那天晚上呀,阿媛青竹哥青竹哥地叫着,難道從牆上摔下來的是別人?”

顏青竹尴尬地擦了擦額頭,“嬸子,你……你那天醒着的?”

石寡婦見着他臉紅,忍不住呵呵笑起來,“你摔下來那麽大聲響,我就是睡死了也被你吵醒了!當時我就想起來抓賊的,可阿媛那邊燈還亮着,她聽到聲音竟一聲不吭的,我就想着恐怕是認識的。沒想到是你小子!為了讓你倆安心說話,嬸子我打鼾都打得累了。你兩個,那動靜是在做什麽呢?”

顏青竹一時不知如何回她,僵在那裏。

石寡婦得逞似的嘿嘿一笑,拍了拍顏青竹的肩膀,安慰似的道:“好了好了,嬸子也是過來人,你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阿媛又那般标致,你動情難耐也是正常的。只是……”石寡婦又正了正神色,在他耳邊肅然道:“你可不能縱容過度,離成親尚有一段時日,若将來孩子不足月,叫人家笑話。”

顏青竹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半晌才道:“嬸子,你誤會了……我們沒有!”

石寡婦斜眼瞅他,嘴裏“啧啧”了兩聲,又笑道:“嬸子又沒笑話你,你還敢做不敢認了?你放心,這事兒我沒跟阿媛提過,她臉皮薄,老婆子曉得的。就是跟你打聲招呼,若不是怕阿媛受那相思煎熬,老婆子今日可不會心軟讓你過來。今日跟阿媛出去,莫再縱容,免得将來被人笑話。我那孫子必是得結下良緣後才有的,這才正正經經,體體面面。”

顏青竹苦笑不已,口中連連嘆氣,卻曉得再解釋也是徒勞。原來石寡婦一直阻礙她和阿媛見面,除了遵循風俗,還有這等意思。

阿媛這會兒提着洗好的籃子進來,石寡婦馬上便換上若無其事的笑臉。

三人收拾好一切,石寡婦送二人出了門,不忘在背後叮囑幾句。

阿媛與顏青竹踏着山路前行,一路上碰到些村民,也是往鎮上走的。阿媛羞怯,便不和顏青竹一起走,而是讓他走在前面,自己跟在他身後二三十步之後。顏青竹無奈,只得依她所言。

待走到山腳的蘆葦蕩,卻一個人也沒有了,大抵今日下山的村民們還是沒船的多,需在另一個水岸等待客船。

夏日的蘆葦茂盛了許多,差不多長到與阿媛齊胸處,迎風搖曳,婀娜多姿,頗有野趣,毛茸茸的花絮搔撓薄衫下的肌膚,還是有些癢癢的,卻很惬意。

阿媛走到這處無人的地方,不由得放松了許多,任由顏青竹牽着她的手,慢悠悠地踏過腳下濕潤柔軟的土地。

顏青竹卻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将阿媛摟了一個滿懷。

阿媛這次卻沒掙紮,靜靜地伏在他懷裏。心想着,這次就算他想和那晚上一樣胡鬧,自己也就依了他了。

頭上傳來的那個聲音卻是有些淡淡的。

“阿媛,我總覺得,你特別怕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好像……我們是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的。”

阿媛想不到他竟是質疑這點,馬上辯解道:“不是的,不是的,你曉得的,我臉皮薄嘛,我們還沒有真的成親,不好那麽親近呀,還有……孝期還沒過呢。”

“這些都是其中原因,但我總感覺……不光是這些原因。”顏青竹嘆了口氣,“阿媛,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們在一起,你到底怕什麽呢?”

怕什麽?阿媛靜了好一會兒,慢慢想着,不自覺眼裏有些潤潤的。

“怕什麽?我大概什麽都怕吧。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娘就帶着我嫁給吳有德了。我明明有家人的,這麽多年卻沒有人來找過我。我娘走後,我一個人對付不了吳有德,做什麽事都是偷偷摸摸的,好不容易他死了,又還有人惦記着欺負我是孤女。以前我去找……宋明禮,他就是躲躲閃閃的,好像我跟他的關系見不得光。我……我大概這麽活着,已經很久很久了……”

阿媛擡頭看向顏青竹,“我不是怕別人曉得我跟你在一起……我其實心裏是開心人家曉得的,但是……我大概還沒從以前的生活裏跳出來。”

顏青竹幫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心裏有些後悔說了那些話。以為她心裏還沒有完完全全認定自己,所以才想問個清楚。沒想卻勾起她的傷心事。

顏青竹見她傷感,忽而爽朗一笑,“怕什麽?以後什麽也不用怕!人越是活得卑微,人家越是要來欺負你。我們若是堂堂正正,人家反而忌憚三分。或許我們現在的身份地位,還不是那些人的對手。但是風水輪流轉,難道我們還窮苦一輩子嗎?”

“嗯。”阿媛也笑着應了他,又伸手環住他的腰。

兩人喃喃細語,互訴衷腸,早把剛才那點不快抛到九霄雲外了。顏青竹終于情難自禁,貪戀地吻住她的唇。周圍的蘆葦被他們緩緩顫動旋轉的身姿輕輕撥動,發出沙沙的細碎響聲,合着他們纏綿的呼吸,摩挲出一片旖旎光景。

事畢,阿媛依着顏青竹的胸膛嬌嬌喘息。顏青竹則溫柔地安撫着她,對她剛才大膽地回應自己十分滿意。看來,他的鼓勵,生效很快。

“你剛才說我,這會兒倒該我說你了。”阿媛緩過來,不客氣地錘了顏青竹的胸口一下,“你這個人,綿羊相貌,豹子心。一點都不老實!我從前都被你騙了。”

顏青竹嘿嘿一笑,“我就抱一下,親一下,還犯了死罪不成?”想起石寡婦已經料定他倆做成好事,心裏竟有些委屈,“我這相貌還說騙人,那焦三柱那個相貌,你道他如何?”

“焦三柱是真正的老實人!才不像你!”阿媛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顏青竹嘆了口氣,“本來我不想說的,你把我比得這般不濟,我只好跟你說個實話,焦三柱——才不是老實人!”

阿媛白了他一眼,“可別亂說,人家哪裏不老實了?”

顏青竹撇嘴苦笑,“起碼他早不是個愣頭青了,哪像我,才親了兩次,就被人當做壞人。”

阿媛撒嬌般地錘了他一下,又好奇道:“焦三柱不是沒成親嗎?怎麽……”

顏青竹想到好朋友的處境,也略略擔憂,“他和鄰村一個姑娘早好上了,可惜焦家窮,姑娘家富,人家父母一直沒同意。焦三柱跟姑娘經常在後山相會,我砍竹子時就遇到過幾回。如今那姑娘有了身子了,父母只好同意女兒嫁過來。可惜啊,焦家連蓋半間房的錢都拿不出來,從前焦三柱是睡院子裏的,頂上搭個雨棚,姑娘嫁過來,總不能跟着他睡院子吧?”

阿媛一聽,驚訝不已,“這個焦三柱,還真是不老實。自己沒本事,幹嘛害人家姑娘?我真是看錯人了。”又想到阿芹找的那個添祥,同樣是個表裏不一的人。想來自己太過以貌取人了,倒是顏青竹相比之下,顯得越發可取。

顏青竹搖搖頭,“這種事情你情我願,哪能光怪焦三柱啊?那姑娘若是個矜持守禮的好姑娘,怎麽會跟人家珠胎暗結?”

阿媛分明覺得他說得有理,卻不滿他神氣的樣子,重重錘了他一下,笑罵道:“反正就是你們這些臭男人不好!”

顏青竹感覺受了莫大冤屈,“我哪裏臭了?你怎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

阿媛嘿嘿一笑,往他咯吱窩裏撓了撓,趁他癢得松了手,便朝岸邊跑去。

顏青竹緩過來,驀地撥開身旁的一叢叢蘆葦,拔腿就追去。

兩人又打鬧得一陣,終于發覺時間不早,便拖了船出來,急急朝枕水鎮劃去。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幾章都是大劇情,等着洞房的老司機要等一等,我們不能一次性吃幹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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