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崽兒像撒腿的兔子般沖到廳裏, 卻并不是朝他父親的方向跑,而是朝柳小姐的方向跑去。

柳小姐吃了一驚, 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崽兒跑到柳小姐面前, 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一跪,叫廳中衆人都感到莫名其妙。衆人都沒出聲,只是下意識都朝張平看去。

張平也有些傻眼, 心中更有莫名地不安,起身幾步走過去将崽兒拉了起來。

柳小姐見崽兒生得愣頭愣腦,嘴角鼻尖好似還挂着口水鼻涕,眼睛紅紅的, 像是剛哭過。她最是怕那些邋遢之人,對崽兒靠近自己禁不住嫌棄又恐懼。這下見張平将崽兒拉開, 她才兀自松了口氣。

小琴也不再往外走, 而是趕忙護在自家小姐身邊, 心道:“這些貧民也是太沒出息, 遇到富貴之人便要跪下拿幾個賞錢不成?”

劉靖升剛剛坐在柳小姐旁邊, 将崽兒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見他面上有哀求之色, 卻未及開口就被張平拉起來。

張平又是狠狠地打了崽兒的屁股, 崽兒卻是掙紮着又朝柳小姐跪了下去。

這時衆人除了詫異,隐隐覺得事情不像傻兒頑皮或是讨賞這般簡單。

“柳小姐柳小姐, 求你不要報官,阿爹用掉的油漆有人願意給錢……”崽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着,卻沒人明白他在說什麽, 連柳小姐也聽得雲裏霧裏。

倒是張平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

“小孩子家胡說什麽!”張平操起崽兒的腰便要往廳外去,崽兒卻一把抱住眼前的椅子腿。張平往外拉,椅子也跟着往外移。

椅子一下磕到了站在旁邊的柳小姐,小琴當下一怒,秀氣的眉凜住,杏眼圓睜,吼道:“你這莽撞漢子,要管教孩子回家好好管,莫要沖撞了我家小姐。”

張平一個高壯的漢子,一時竟被瘦小的姑娘駭住,手上停了動作,嘴裏也說不出話來。

劉靖升最初見小琴唯唯諾諾,想不到此時卻有了些富家豪奴的氣勢,她雖是下人,卻明顯覺得自己的身份是高過這些貧民的。劉靖升憑此便窺見了一絲柳家的富豪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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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哥,先把孩子放下吧。小孩子筋骨還未強健,小心拉脫臼了。”劉靖升打了個圓場。

張平的臉色稍微緩了緩,将崽兒放下。崽兒縮在地上,手卻仍舊抓着那椅腿。

見柳小姐與鋪頭均是一臉狐疑地看着崽兒,張平有些尴尬地開了口,“各位莫笑話,我這孩子生下來腦子就有些不靈光,時常胡言亂語,行為怪異,便是我,也時常搞不清楚他說什麽做什麽。大概是他晚上做了噩夢,今日反應才如此的。”

衆人回憶起崽兒之前又是憨呆又是驚恐的模樣,相信他确實與普通孩子不同,對張平的話倒信了幾分。

“你當真不知道崽兒在說什麽嗎?”随着質問的女聲,門口閃進一道的倩影,她的眼神比之前多了幾分冷然堅定。

顏青竹關切的目光第一刻便迎了上去,見阿媛神色有異,他心中猜測,卻并不詢問,只隐隐覺得事情或許有了轉機。

衆人只道她從鎮北回來,不知她到底在門口站了多久,如何又好像對現下的情況了如指掌一般?

阿媛不管衆人驚異的目光,徑直朝張平走去,又将剛才的話問了一遍,“你當真不知道崽兒在說什麽嗎?”

張平不知為何,緊張得眼皮都跳動起來,聲音驟然高了八度,卻如強弩之末。

“你什麽意思?我如何知道他說什麽?一個癡兒的話還能有什麽意思?”

衆人聽着兩人莫名其妙的對話,卻從張平的心虛中看出事情非同一般。

阿媛出去找證人,難道是得知了什麽真相與當下的情況有關?

阿媛走到崽兒身後,彎腰伸手在他背上順了順,溫聲道:“崽兒別怕,你阿爹不曉得你是為他好,你把事情講給這位柳小姐聽,她定會原諒你阿爹的。”

張平額上冒出了汗,正待上前拉崽兒,卻被顏青竹一把拽緊了肩頭。

“你怕什麽?”顏青竹雖不知崽兒要講的是什麽事兒,但料定必然與自己有關的,否則阿媛不會如此。

之前張平和黃力趁鋪頭不在,鋪丁散漫,合力讓顏青竹挂了彩。現下覺着肩頭被捏的生疼,才發現這小子力氣不小,往後單獨遇上了,他若報複,自己可不是他的對手。念及此處,張平煞是不快,卻瞥眼見到鋪頭正看着自己,臉色嚴肅,目光凜冽,便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崽兒似乎又被張平之前的粗魯怔住了,伏在地上,身體瑟縮,卻一聲不吭。

阿媛蹲下身來,聲音更加柔和,“崽兒要是不說,就算我願意替你阿爹賠錢,事情也只能交給官差辦理。崽兒不怕阿爹被官差抓走嗎?”

崽兒痛苦地捂住腦袋,連連道:“崽兒害怕,崽兒害怕,阿爹被抓走了,崽兒就要餓肚子……”

張平臉上青白乍現,撲通一聲跪到鋪頭面前,慌張道:“大人,大人,這個姑娘是要吓着我兒子了,我兒子本就與常人不同,可禁不得她吓。”

鋪頭不以為然地看了張平一眼,沒有言語,又将視線轉向阿媛,滿目詢問之意,他知道阿媛必然不是無緣無故說這些話,可阿媛畢竟是個小姑娘,她若是故意拖延時間才這麽做,也是鬧得不太好。

阿媛見鋪頭看自己,自然明白對方意思,便朝鋪頭點了下頭。

鋪頭見她目光中毫無閃爍之意,便放心了。

此時又聽柳小姐道:“你對你兒子又打又罵的,還說別人吓你兒子?真是笑話。”

劉靖升在旁笑眯眯地點了點頭,顯然很認同柳小姐的話。

張平又氣又怕,只得握緊了拳頭。

柳小姐也學着阿媛的樣子,輕輕撫着崽兒的背,“崽兒別怕,有什麽事兒就告訴我,你要是把事情講清楚了,錢就不用賠了,你阿爹也不會被官差抓走。”

柳小姐雖不知到底何事,但順着阿媛的話講,總歸是沒錯的。

崽兒吸了吸鼻子,終于開口道:“阿爹去送傘,偷偷用你家店裏的油漆給傘畫了畫。阿爹不是故意的,他以為那些油漆沒人要了。”

柳小姐很少去到自家店面,聽了這話仍舊不明所以,餘下人更是雲裏霧裏。用油漆怎麽給傘畫畫,似乎并沒有這樣的先例啊。

再說,偷用別人東西自然是不對,可似乎跟當下的案子沒有關系。鋪頭心下一思,難道阿媛這丫頭的意思是,兩個事兒便相抵了?張平要賠柳家油漆,而顏青竹要賠張平的傘,只要柳小姐說句話,便都不用賠了。看柳小姐為顏青竹出頭的樣子,想必她是願意這麽做的了。

鋪頭心中一喜,既不得罪人,又把事情解決了。雖然這麽做有些不合規矩,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賣了柳家人情,何樂而不為。

阿媛走到顏青竹身邊,問道:“青竹哥,你的傘筐可在?”

顏青竹将傘筐挪了過來,阿媛又示意他将傘筐放到崽兒身旁。

“崽兒,快看看,你阿爹用黑漆畫畫的傘,是不是這筐裏面的?”阿媛将聲音放得很柔很緩,像一個母親溫柔地哄着孩子。

崽兒怯怯地擡起頭,認真看着筐裏的傘,半晌才開了口。

“……是的,是阿爹用黑漆畫畫的傘。”他聲音不大,卻很肯定。

事情到此,顏青竹早已清清楚楚,不禁朝着張平冷哼一聲:“還以為今日是運氣不好,怎想得到原來我的傘是被你毀的,你倒惡人先告狀了!”

衆人一頭霧水,顏青竹便将今日去柳家傘行送傘,出門卻發現傘上落了油漆的經過講了一遍。

張平仍是不服,向鋪頭道:“鋪頭大人,我這孩子癡傻,他的話能當真?說不定是這女人教我兒子說的這些話。”張平抖着手指向阿媛,因為激動,手背上青筋暴露,一道疤痕顯得更加可怖。

“她剛才說去找證人,其實她根本沒出去,否則她哪有這麽快回來?她便是利用這些時間去哄騙我兒子,為的就是誣陷我呀!”張平将矛頭指向阿媛。

對于這個說法,鋪頭與劉靖升卻是不信的,一來張平此人看着便非善類,阿媛看起來卻明顯和善講理得多,自然心頭更偏向阿媛。二來,剛才崽兒說的是阿爹在傘上畫畫,而不是阿爹往傘上倒油漆,看來崽兒并不知道張平實際在做什麽,他講述的,是他理解的景象或者是張平作案被崽兒看到,而哄騙他說是在畫畫。總之,崽兒的言辭并不像是有人教他說的。阿媛若做了什麽,應該也只是引導崽兒将話勇敢地說出來了。

念及此處,劉靖升倒覺得阿媛能發掘這樣一個證人,算得上有幾分聰明。

而柳小姐本就是相信顏青竹的,對阿媛的話不疑有他。

顏青竹看向鋪頭,見對方神色複雜,卻未吐一言,心道:“雖有崽兒作證,然而他畢竟是常人都能看出的呆滞,若張平一再狡辯,崽兒實在算不上一個有力的證人,起碼讓鋪頭就此結案,張平必定不服。”

阿媛道:“我到底是不是誣陷你,一查便知。想來你也不是無緣無故出現在柳家傘行,你若是去送傘,傘行的人便見過你。”

阿媛看向柳小姐,“不知能不能請柳小姐翻查一下傘行的送貨記錄。”

柳小姐爽朗一笑,“當然可以!”

張平心中有怒氣,卻不敢對着柳小姐發,只得恨恨地對阿媛道:“我是去送過傘,那又怎樣?我可沒有毀他的傘呀!分明是你哄了我兒子說那些話!”

阿媛不急不躁,道:“我剛才見你手上還粘着油漆,總不能這點也是巧合吧!”

張平心頭一顫,悄悄将手縮入袖中。

鋪頭瞪了他一眼,示意張平将袖子挽起來。

張平顫抖着慢慢卷起了袖子,衆人均看見他手臂上一些黑漆漆的痕跡,手背上的疤痕也因粘了油漆顯得更深更可怖。

張平一咬牙,面上故作鎮靜,道:“我去的時候,漆工正在門口施工,我不小心染了些漆在手上,有什麽奇怪的?”

顏青竹此刻就在張平面前,擡起他的胳膊仔細看了看。

張平見顏青竹神色精明,又有靠山,深怕他看出什麽破綻,卻又不敢不讓他看,面上扭捏起來。

顏青竹淡淡一笑,對張平道:“這倒真像你說的那麽回事兒,強說是作案時粘上的,對你不公。”

柳小姐輕動眼眸,心下疑惑顏青竹為何幫對方說話,這不是頭被撞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的情節适合養肥,結果你們真的都在養肥,好傷心,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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