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氏與淑妃進到堂上,一見這情形,皆是一怔。
淑妃先問道:“博衍,這是什麽緣故?難道,竟是你把月兒屋子裏的人都罰了不成?”
林氏眉頭微皺,面色一沉,默然不語。
陳博衍将事情緣故講了一遍,又道:“她們辦事不周,無心侍主,自然該罰。”
淑妃溜了林氏一眼,便咯咯笑道:“你心疼你将來的媳婦,果然是好事。但你想想,你将月白屋裏下人都罰了,難道你自己個兒來伺候她不成?這媳婦還沒過門吶,等将來娶了她過去,有你疼的時候!”
見淑妃圓場,林氏的臉色略微和緩了些許,向明珠呵斥道:“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進去服侍姑娘!”說着,便也沒再理會淑妃母子,徑自進屋去了。
明珠停了停,自地下起來,低着頭跟林氏去了。
淑妃将手拍着暖爐籠子,向陳博衍低聲數落道:“你今兒是怎麽着?再怎麽說,這是他們安國公府的下人,即便犯了錯,也當由他們安國公府去懲處,你橫插一竿子算怎麽回事?何況,他們又不曾得罪你。安國公夫人尚且在這裏,你去處置他們的下人,未免叫人家覺得,這手伸的太長。”
陳博衍卻并未多想,他略停了停,方才說道:“月白是我将來的妻室,他們安國公府若不能仔細呵護,我自然要管。”
上一世,那場巨變逼得他不得不離開京城,然而那時候安國公府尚且安好,庇護自家女眷該是綽綽有餘。朝廷上再怎麽風雲變幻,不到家破之時,蕭月白這樣一個女子,本不該受到波及的。然而,他們竟然讓她死了,還是為了自身的榮辱安危,将一個弱女子當做貢品一般的送了出去。
并且,有傳聞當年的蕭月白,其實懷過身孕。那麽孩子,只能是他的。
陳博衍于安國公府,可謂是憎惡至極。
這筆賬,自然是算在蕭月白的二叔二嬸身上,上一世他也狠厲的報複了他們。但身為蕭月白父母的安國公夫婦,也難辭其咎。突遭變故,就撇下女兒一死了之,令女兒無依無靠,最終落到了奸人手中。
安國公府在陳博衍的眼中,全然不值得信賴。
淑妃聽了這話,不由瞥了他兩眼,兒子素來喜歡蕭家的丫頭,這事兒她心裏明白,但也沒像如今這樣,倒跟護食的狗子似的,見了人就呲牙。
她将手爐放在了桌上,淡淡說道:“月白固然是你未過門的媳婦,但你心裏也放明白些,她到底是未過門。沒過門,就是安國公府的女兒,自有她國公府裏的長輩照看。你既要娶她,這未來老丈人丈母的臉面,也須得顧及些許。這還沒成婚,便先弄出了矛盾來,豈不難看?”說着,她忽而一笑,睨着陳博衍:“莫非,你竟是想在丈母娘跟前先做個好丈夫的樣子出來?你可別弄巧成拙,倒叫人家惱起來,反悔了不将女兒嫁給你!”
Advertisement
陳博衍聽了這一句,不知怎的胸口忽然一陣怒火上蹿,太陽穴上青筋跳起。他将手攥成了拳頭,握了又握,方才舒展開來,向淑妃道:“母親教誨,兒子記下了。”
淑妃看着他,只覺得有些恍惚,好似昨日還偎依膝下的孩童,今日就長成了個高大英俊的男子。然而他身上不知何處而來的跋扈暴戾,卻讓她感到一陣陌生,這是她的兒子啊。
淑妃輕輕搖了搖頭,放下這些莫名的念頭,低聲問道:“你今兒過來,宮裏的事情想必是安排妥帖了?”
陳博衍回道:“老祖宗那邊已經說過了,趕在小年前接母親回宮。至于胡貴妃那件祥瑞……”
淑妃眉心一皺,反問:“胡貴妃?!她已升了貴妃麽?!”
陳博衍颔首答道:“不錯,便是兩日前的事。皇帝臨幸長春宮時,胡氏已将獻祥瑞一事告知了皇帝。據聞,皇帝甚而已然見過了那祥瑞,大喜之下這方答允,封那胡氏做貴妃。”
淑妃咬了咬牙,又問:“下旨了?”
陳博衍說道:“旨意尚且未下,長春宮裏的探子來信,皇帝同那胡氏似是打算在年夜宴上,将祥瑞獻出,再說敕封貴妃一事。”
淑妃不語,半晌冷笑道:“皇帝,這是打算替她做臉面呢。年夜宴上獻祥瑞,再行封賞,那是實至名歸,即便是老祖宗也說不出來什麽了。既風光,又體面,皇帝可當真是寵她!”
陳博衍耳裏聽着,面上波瀾不起。相較于淑妃的憤恨切齒,他卻分外的平靜。
畢竟,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這些事情于他而言,實在不算什麽。
淑妃說了幾句氣話,方才又問道:“老祖宗可知道這些事麽?”
陳博衍答道:“還不曾,皇帝似是有意瞞着老祖宗。自打母親離宮,胡氏在宮中日益猖狂跋扈,之前更是責令馮昭儀罰跪,致使其流産。老祖宗分外震怒,罰了她一個月的禁足連同半年的月俸。這節骨眼上,皇帝要封她,也須得顧忌着些。”
這些事情,倒頗出淑妃的意料。
她挑了挑眉,說道:“若我沒有記錯,馮昭儀眼下該有近六個月的身孕了罷?這令懷孕嫔妃罰跪,孝靖皇後在世時也斷不曾為過,她膽子倒是大,這等事也做得出。這女人的心腸,真是狠毒至極!”話至此處,她轉而問道:“她弄出這樣的事來,老祖宗竟然只罰了她半年的月俸同禁足,竟沒有削她的位子?倒是離奇,這不合老祖宗的性子。”
陳博衍頓了頓,說道:“老祖宗原是要貶了她的,然而皇帝得知了消息,替她盡力求情。老祖宗看在皇帝的顏面上,也不好重罰,只得如此。”
淑妃聞言,頓時無話可說,她只覺得疲乏且氣餒,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皇帝竟然維護她到這個地步,連老祖宗都無可奈何,那我回宮又有何益?”
陳博衍卻道:“母親還是回宮的好,自有一場好戲在後。”
淑妃聽他這話中有話,不由擡眼看着他,問道:“你有安排?”
陳博衍眸色深深,笑意淡淡:“皇帝固然護她,卻并非全無忌諱。這爬的越高,自然也就跌的越重。”
淑妃了然,妩媚的柳葉眉一挑,朱唇淺勾:“你既有成算,那娘就聽你的。”
陳博衍望着眼前的母親,她在女子中身量已算高挑的了,卻也只到自己胸口。一向豔麗明媚的臉上,也悄然有了歲月的痕跡,雖說并無明顯的皺紋與白發,卻也絕非少女朱顏。原來母親,也是有了歲數的人了呢。
上一世分別的匆忙,不想卻成了訣別,蕭月白被送入宮中最終死去,母親也被胡氏逼得懸梁自缢。他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時光荏苒,白駒過隙,成年之後母親的容貌在記憶之中模糊淡去,倒是幼年時母親年輕豔麗的容顏記得分明。
上天垂憐,讓他重活這一世,他定然會好生的守護着對于自己而言,一生之中最為重要的兩個女人。
淑妃與他母子又說了些母子之間噓寒問暖的家常言語,言談之間,陳博衍的目光不住的朝蕭月白的卧房飄去。
淑妃察覺出來,便說道:“你今兒就算了罷,你那未來的丈母娘怕是還在氣頭上,你休要進去火上澆油了。再則,你們到底未曾成婚,這般進出不避,傳揚出去不好聽。”
陳博衍心裏惦記着蕭月白的扭傷,原本還想進去瞧瞧,但聽了母親的言語,躊躇了一會兒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今日過來,并無別事,除了看望母親,便是想要見一見蕭月白。
自從重生回來,他還沒有見過她,前幾次過來時蕭月白病得昏沉,睡着不能見人。
這已然見過了她,宮中尚有別事,他便打算告辭回去。
臨行之際,他忽而問道:“早跟母親提過的,那烤番薯母親可替兒子預備了?”
淑妃怔了怔,噗嗤一笑道:“記着呢,都替你包好了,叫張岩拿着了,少不了你的!”說了一句,又戲谑道:“多大的人了,宮裏那麽多好吃的,倒惦記這個!”
陳博衍莞爾:“不知怎的,母親這裏的格外好吃些。”
淑妃又嘲了他兩句,陳博衍便轉身出門了。
淑妃站在堂上,看着兒子高大寬闊的背影逐漸遠去,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既是感慨又覺得欣慰。
她的獨子,眨眼已經這麽大了,并且已能獨當一面,深謀如斯。這些年來的宮廷生涯,她得到的只有這個兒子而已。
然而,這興許已經夠了。再高的位份,也不過是面子上的風光。至于皇帝,她從來是當做個差事在服侍,并沒有什麽實在的情分。
想着,淑妃恍然一笑。
待将來兒子娶了蕭家的丫頭過門,再生下幾個孫兒,她便能和兒子媳婦一道安享天倫了。宮裏的那些糟心事,她便再也不必理會。
陳博衍并不知道淑妃那些心事,他心中還在籌謀着宮裏的事情。
胡氏獻祥瑞這事,其實是他拿言語相激的結果。
上一世,胡氏是在年夜宴上頭一次令皇帝見到了那五彩仙鶴,而後仙鶴便中毒而亡。皇帝大喜大怒之下,自然恨極了母親。胡氏,将皇帝的心情拿捏的極準。
今生,他是不會讓她如願以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