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氏走到女兒卧房門口時,恰好聽到了程嬷嬷這一番話。

她微微有些不悅,快步走到了房中,說道:“月兒發着高熱,不宜車馬勞頓,這回去的事還是等身子将養好了罷。”

程嬷嬷見夫人進來,慢條斯理的起身,向林氏福了福身子:“老身見過大太太。”

林氏颔首,淡淡言道:“嬷嬷今兒是來送香火銀子的?”

程嬷嬷兩眼盯着她,答道:“府裏老太太記挂姑娘,又是年下了,打發老身來送銀子,也來瞧瞧姑娘。老身不來倒還不知,姑娘說着好了,竟又生了重病!”

林氏心頭不快,程嬷嬷這話說的好似她之前給府裏送去的都是假消息一般。

但她到底挂心女兒,強壓了這股子不悅,走到了床畔,俯身仔細瞧着蕭月白,看着女兒病貓一般氣息奄奄的樣子,一顆心頓時揪了起來,不由說道:“昨兒還好好的,今兒怎麽又燒成這樣了?”

嘴裏說着,她忽而想起昨兒那太醫宋仁泰來診脈時的說辭。

“小姐體格虛弱,素有弱疾。此番重病,能夠痊愈亦算造化,往後必要仔細将養。若不再犯,那方算平安。但如若再發,必定兇險。”

這話豁然就從心裏翻了出來,林氏既是心疼又感焦慮,連聲問起有無請大夫,知曉已打發了人去請,方才厲聲呵斥道:“必定是你們夜間不仔細服侍,方才令姑娘又發起病來!昨兒姑娘出門,你們竟無一人跟着,害的姑娘扭傷無人攙扶。姑娘心善,饒了你們。今日竟又鬧出這樣的事來,我必定不能再饒你們!”

說着,正要下令懲治,林氏忽覺衣角被人輕輕拉扯,她回頭只見女兒燒的紅豔豔的臉,一雙水眸哀求也似的瞧着自己。

蕭月白咳嗽了兩聲,這方說道:“娘,不怪她們。昨兒摔跤的事,是我不叫她們跟着。想是昨兒在園子裏凍着了,才着涼發熱。這說起來,竟全是我自作主張,算不到她們頭上。”其實,她心裏有數,這場病多半還有昨夜吹風的緣故。但這件事,她便不會講出來了——這若陶騰出來,必定又要說守夜的人怎麽不仔細照看,一場罰是跑不了的。

林氏聽了女兒的言辭,又是憐惜又是氣惱,到底還是憐惜占了上風,她嘆息了一聲,責備道:“你啊,自來心腸就這麽軟。你發善心可憐她們,到頭來她們偷懶耍詐,還不是你受着!”

蕭月白盈盈一笑,紅紅的小臉上,憑添了一抹豔色。

她身邊的這兩個丫頭,她曉得,那是不會的。

程嬷嬷冷眼旁觀了半日,才說道:“老身有幾句話同太太講,太太可否跟老身到外堂上?免得,吵着姑娘休養。”說畢,竟也不等林氏答應,徑直向外頭去了。

Advertisement

林氏遲了遲,替女兒掖好了被子,便也往外去了。

琳琅與明珠兩個丫鬟,心有餘悸的走了過來。

明珠說道:“若不是姑娘可憐,太太今兒必定饒不了我們的。”

琳琅也附和着:“可不是麽,也就是咱們姑娘心腸好。這要換成二太太在這裏,那咱們……”她話沒說完,兩個丫頭想起二房的那些手段,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顫。

幸虧,她們跟的是姑娘。

也就是姑娘這般良善的天性,柔軟的心底,讓人想要對她好,想要心疼她。

片刻,明珠才說道:“往後,我們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姑娘。”

蕭月白淺笑着,看着她們兩個,輕輕說道:“好丫頭,我曉得。”

夢裏,她要被送走的那個夜晚,為了護着她,琳琅被二房的扔進了井裏,明珠左臉上被澆了熱燙的蠟油。她被強行送走之後,明珠日後如何,她便也不大清楚了。總歸,不會太好。

林氏随着程嬷嬷走到了外堂,淡淡說道:“嬷嬷有什麽話想說?”

程嬷嬷回身瞧着她,一字一句道:“太太,還要在這裏任性到幾時?”

林氏娥眉一蹙,頓感不悅,說道:“嬷嬷,這話什麽意思?”

程嬷嬷說道:“這南安寺縱然好,主持也盡心招待,但到底比不得家裏。姑娘接二連三生病,昨兒竟然還摔倒扭傷,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姑娘嬌嫩,哪裏禁得住這樣磨折?太太就算同國公爺怄氣,也該為孩子想想才是。這大人賭氣較勁兒,叫個孩子夾在裏面吃苦,算怎麽回事?”

程嬷嬷這番話,說的頗有幾分不客氣,往重裏說,甚而可算是不敬主子了。

然而,這些話憋在程嬷嬷的心裏,已有許久了。她一直都覺得,林氏沒有當母親的自覺。

這麽些年來,國公爺一直寵溺着夫人,已是一雙子女的母親了,卻還像個大姑娘一樣的別扭嬌氣。這也還多虧了國公爺是個長情且專情的男人,若換成旁人家裏,早就雞飛狗跳了。

中秋節家宴的風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夫人生氣,也無可厚非,然而在她程嬷嬷看來,你賭氣歸賭氣,在家鬧也罷,何必要出來讓外人看笑話?即便離家,自己走就是了,又為何定要把孩子也拖去受苦?

蕭月白可是她一手奶大的,從小貓崽兒一樣養到這麽大,好容易才長成這麽個亭亭玉立的樣子,如今叫她看着蕭月白在這兒遭罪,哭哭啼啼的求着她要回家,可不将她心疼壞了!

何況,國公爺過了這小半年都沒把那婢子收到屋裏去,還不足夠?在她程嬷嬷眼裏,夫人也該知足了!

林氏被這番話噎到說不出話來,她想要反駁,卻一個字兒也找不出來。

女兒跟着她出來這半年,确實受了不少罪,這一點她推脫不得。她不想對那男人低頭,但是女兒在這兒繼續住下去,保不住還得生病。

程嬷嬷有一句話不錯,南安寺再好,到底比不得國公府。蕭月白又是個嬌嫩的體格,哪裏受得了被病痛不斷折騰。

這是林氏出來這小半年,頭一次動搖。

程嬷嬷瞧着林氏,微微嘆了口氣,說道:“老身倚老賣老了,太太寬恕吧。老身實在見不得姑娘受苦受罪,老身回去,會将此間事由一一禀告老太太,由她老人家定奪。”說着,她停了停,又添了一句:“老太太必定不會坐視不理,太太還是早些收拾了為好。”言罷,她擡步出門而去。

程嬷嬷這話即便不說,林氏也心知肚明。

甄母一向溺愛小孫女蕭月白,聽說了這樣的事,哪兒還能坐得住,只怕親自來接,都是可能的。

林氏咬着唇,滿心的五味雜陳,她當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麽?

蕭月白在屋裏睡着,聽聞程嬷嬷走了,心中有些惴惴的。

她知道,程嬷嬷回去必定會把這些事都告訴老太太,而老太太也一定會接她回去。

這一次,不論是她母親還是誰,都阻擋不了了。而她母親林氏,也必定會回去。

如此,她算不算是下套套了母親?但她總認為,兩個人與其這樣怄氣,不如見面之後将話說開為好。

畢竟父親和母親,是一世的恩愛夫妻,被小人作弄而離散,不值得。

正當這時候,守門的小丫頭紅兒進來說:“慧心師傅來了,說來瞧姑娘的。”

蕭月白還未說話,明珠已先說道:“姑娘病着,沒力氣見客,叫她去見太太也罷。”

蕭月白原本是不大想見人,但心念一轉,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說道:“讓她進來吧,想必是替主持來的,這點力氣我卻還有。”

明珠有些納罕,但也沒說什麽。

紅兒出去傳話,少頃但聽那布鞋窸窣聲響,便見一個俊俏的青年尼姑走了進來。

這尼姑便是慧心,她走到屋中間,倒也沒有往前,望着蕭月白雙手合十一躬,說道:“小姐又病了,主持差貧尼前來探望。”

蕭月白沒有起身,她睨着慧心,淡淡笑道:“主持多禮了,我這三天兩頭生病,還差慧心師傅過來。”

慧心眉邊微挑,唇輕輕一扯,似是有些輕蔑,嘴裏說道:“姑娘是千金之體,若有閃失,小小寺廟承擔不起,故此不敢不上心。”

這話說的,看似恭敬,實則夾槍帶棒。

蕭月白眯細了眼眸,瞧着慧心唇邊那一顆小小的痣,暗道她果然沒有想錯,這個慧心厭憎她,不是一日兩日了。

在那夢裏,安國公府出事之後,她依舊寄居于南安寺。雖說身份已大不如前,但安國公府到底還在,出家人畢竟也沒那麽勢利,人人待她還算客氣,唯獨這個慧心,時常欺負于她。起初,她還不敢來踐踏欺淩,只是日常見了便言辭譏諷,落後漸漸就連私下克扣她飲食用度的事都做出來了。

慧心執掌廚房的差事,暗地裏做些手腳,旁人誰也不知道。蕭月白寄人籬下,不願生事,便也就含忍了。

然而,慧心卻并不肯甘心,一日口角竟然說出她是報應如此。這件事捅到了主持面前,主持痛責了慧心一番,方才了事。但蕭月白直至身故,都不能明白,她為什麽會出這樣的話來。

這會兒,聽她問安,蕭月白又想起來,便将她叫來一試,她果然是厭着自己的。

蕭月白不明白緣故,倒是不肯讓她,含笑道:“我生病,同南安寺有何相幹?師傅這話說的,好似我安國公府,都是不講理的人。”

慧心臉色微變,這個安國公府的病秧子大小姐,好似并非如她所想,是個軟弱可欺之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