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那班奏樂的宮人慌忙停了演奏,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一起跪下,靜候發落。

樂聲一停,殿上一片寂靜。

衆目睽睽,無數雙眼睛盯着那只仙鶴。

那仙鶴竟被一盆水拍倒在地,撲扇着羽翅,掙紮着想要站起,然而卻怎樣也爬不起來,似乎已是筋疲力盡。

蕭柔将聲音壓的極低,向蕭月白說道“适才我看那仙鶴就有疲态,淋了一盆水竟爬不起來了,莫非是病了”

蕭月白緊咬着下唇,沒有言語,她握住了蕭柔的手,死死的盯着那仙鶴。

這一出,大概就是今生的變故了。

那仙鶴紮掙了兩下,忽然嘔出大口鮮血,在地下抽搐了兩下,不動了。

這一下,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所有人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死寂之中,卻聽一女子嘤嘤哭泣之聲。

胡欣兒揉着眼睛,哽咽道“臣妾一心為了皇上,尋得這只仙鶴,驚為至寶,獻于皇上以為祥瑞之兆。臣妾曉得宮中有姐妹不滿于臣妾,但仙鶴無辜,何至于向它下手”

她這話,便是在替自己找臺階下了。

話裏的意思是再明白不過,仙鶴嘔血是為人所害。

陳博衍倒是在心底裏贊嘆了一聲,這女子還是有些過人的手腕,出了這等變故,可謂是打亂了胡欣兒之前的布置,她卻臨危不亂,硬生生拽了回來,也算本事了。陳恒遠輕狂浮躁,卻能順利登基,排擠打壓諸多政見不合的老臣,多半就有這胡氏在後面弄權的功勞。

這女子別的沒有,陰謀構陷的本事倒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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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欣兒手心中卻也握了一把汗,戲樓上那盆水,是在她意料之外,但好在仙鶴還是死了,雖說早了些但仍不妨礙她接下去的布置。

她必定要趁着衆人,尤其是皇帝反應過來之前,将這件事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皇帝如夢方醒,一張臉孔頓時成了醬色,他厲聲喝道“究竟是誰,如此膽大包天,敢毒害愛妃獻與朕的祥瑞”

龍顏震怒,令所有人為之膽寒。

淑妃起身,向着皇帝與太後福了福身子“老祖宗、皇上,臣妾有話想問昭儀。”

皇帝正在火頭上,未有言語,太後說道“你問吧。”

淑妃向胡昭儀道“昭儀未免過于心急了,這仙鶴生死未蔔,不該先着宮廷獸醫官前來驗看救治麽昭儀仿佛,絲毫不在意仙鶴生死。”

胡昭儀臉色一白,正要辯駁,卻聽淑妃又道“昭儀張口就說有人害仙鶴,然而事實到底如何,其實我們誰也不知。昭儀這般,似乎未蔔先知啊。”

胡昭儀心頭更是一緊,她看着淑妃那張精明妩媚的臉,不由竟想起了老林裏的狐貍。

那盆水打亂了她的步驟,令她亂了方寸,話裏便出了漏洞,又迅速的被淑妃捉住,這可當真令她有些慌亂了。

姜還是老的辣,淑妃這只老成精的狐貍,看來沒那麽容易鬥。

胡欣兒咬了咬唇,向皇帝說道“皇上,臣妾一片心意,被如此糟蹋,傷心而失言,還望明察。”

淑妃面色淡淡,只是唇角微微上勾,未再言語。

到了此刻,殿上衆人也都明白過來,這是內廷相争,更是無人敢議論一句。

蕭月白心早已懸了起來,兩手交握于胸口,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殿上的情形。

皇帝一臉陰沉,陰沉不語。

太後開口道“淑妃說的不錯,今兒是除夕佳節,不要為了這等晦氣事掃了興致,傳令獸醫官上來,将這鶴帶下去,查驗之後,再行處置。”

皇帝微微颔首,卻并未言語。

太後見狀,便下旨傳召宮廷獸醫官。

宮中禦園常年飼養着仙鶴、孔雀、麋鹿等有吉利兆頭的獸類,故此也有獸醫官伺候。

懿旨傳下去,須臾的功夫,那獸醫官便進到殿上,叩拜已過,等候吩咐。

太後遂将此事講了一遍,吩咐道“你把這鶴帶下去,仔細醫治查驗,但無論活與不活,皆要弄明白這鶴到底是為何發作。”

那獸醫官叩首領旨,便有幾個內監擡了那鶴下去。

胡欣兒則死咬着下唇,緊盯着那獸醫官的臉,這不是她事先安排下的人這到底出了什麽變故

她忍不住出聲道“大人。”

那獸醫官立住,看向她,躬身道“昭儀吩咐。”

胡欣兒笑了笑,說道“還望大人,仔細驗看,妾身感激不盡。”

她看着那獸醫官,倒希望能示意他些意思,但那獸醫官卻低垂着眼眸,并不瞧她,恭恭敬敬說道“昭儀放心,臣必定盡忠職守。”言罷,便退出了大殿。

事情暫告一段落,皇帝與太後便令宴席繼續。

樂曲再起,繼而雜耍百戲接連上場,殿上群臣并一幹命婦心中曉得,這件事必有蹊跷,那戲樓上如何會憑空潑下水來,也是一樁怪事。然而此涉及皇家顏面,縱要處置亦不會在當下。

衆人心照不宣,既不敢大說大笑,又不敢不做出一副喜慶吉祥的樣子來,唯恐一個不慎便惹怒了天家,一個個裝模作樣比那戲班子還要似模似樣,一場宴席吃的辛苦萬分。

出了這樣的尴尬事,太後與皇帝自然沒了過節的心思,但當着群臣百官的面,又不得不強撐出天家的氣度來。

這場除夕夜宴,君君臣臣都吃了些苦頭。

胡欣兒坐在位上,早已失了胃口,她心中七上八下。

那盆水全在她意料之外,而今夜當值的獸醫官也并非她事先安排下的人,這些變故都令她惶恐不安。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宮廷之中仿佛有人張開了一張彌天大網,就等着她自己鑽進去。

蕭月白卻有些茫然了,這件事與前世略有相似之處,卻又極是不同。

上一世,獸醫官驗出那鶴是中毒而亡,緊接着便有人揭發淑妃投喂仙鶴果子一事,而後便是龍顏震怒,一敗塗地。

今生,這仙鶴還是照舊中毒了,但那盆水之前卻是不曾聽過,此事是否就因此會有轉機最重要的是,這若是陳博衍的布置,那他又有什麽深意蕭月白摩挲着手中的酒盅,心頭忽然靈光一閃,她猛然擡頭,看向對面,卻見陳博衍依舊是似笑非笑,把玩着一對核桃。

難怪,他說服了太後,要大宴群臣了,他這是打算要胡昭儀的命。

蕭月白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她心中五味雜陳起來,陳博衍的城府和手腕都與前世相去甚遠,以至于令她陌生起來。

蕭柔察覺出來,問道“月兒,你冷麽”

蕭月白先搖了搖頭,半晌卻又慢慢說道“寒氣上來了,真有些冷呢。”

蕭柔便叫丫鬟燙酒,說道“你吃兩盅熱酒暖暖肚子,這夜深了。”

一殿中人,卻是各懷心事。

待宴席過半,內侍省的掌事內監忽然進來,走到皇帝身側,輕輕說了幾句什麽。

皇帝忽然臉色大變,豁然起身,殿中的曲樂再度戛然而止,所有的眼睛都望了過來。

皇帝站了片刻,臉色陰沉,森冷的目光在胡欣兒身上逗留了一下,半晌才勉強道“天色晚了,朕精神不濟,同太後先入內歇息,諸位卿家可盡享華宴,盡興而歸。”言罷,竟離席入內。

太後便也起身,一道去了。

餘下的人皆傻了,這皇帝太後都去了,這場宴席還有什麽意思呢尚席官獨自支撐局面,好歹上完了最後一道甜湯點心,又過了子時,放了煙花爆竹,這場窘迫至極的除夕宴方才告終。

宴席散去,衆人依次出宮。

淑妃亦要回長春宮,才出了保和殿,便有宮人來請“皇上并太後娘娘,召娘娘過去說話。”

淑妃心知必然是那件事發了,點頭應下,轉了方向。

到得養心殿外,淑妃下了轎,只見胡欣兒的轎子與宮人都在門外等候,便曉得她已先被傳喚過來了。

她整了整衣裳,理了一下發髻,經宮人通傳,低頭走了進去。

行至內殿,只覺這大殿的火龍将牆皮燒的極熱,地下還放着火盆,熱浪合着龍涎香鋪面而來,令人幾乎窒息。

淑妃皺了眉頭,皇帝素來愛如此用香,這許多年了她依然不慣。

太後與皇帝皆在羅漢床上坐着,皇帝鐵青着臉,手裏将一串玫瑰念珠轉的飛快,彰顯着他內心的煩躁。

太後的臉色雖也有幾分不好,但還算平靜。

胡昭儀跪在地下,一字不發。

淑妃上前,越過了胡昭儀,向着皇帝與太後行禮問安,而後便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旁。

她知道,無需問什麽。

皇帝依舊沒有說話,太後先開口道“這會兒傳你過來,是有件事要你處置。”說着,便吩咐了一聲。

下面等候的宮人捧着一方托盤上來,其上安放着一根紅色羽毛,濕漉漉的,顏色有些褪去,斑駁不已。

淑妃微有疑惑,但轉瞬便明白過來,她猛然一驚,沒料到這胡欣兒竟如此大膽只聽太後的聲音傳來“适才那鶴,一身的羽毛皆是染出來的,被那水潑了,送到後面不多時就現了原形。”說着,她冷笑道“這幸虧不是在大殿上露餡兒,不然衆目睽睽,咱們皇家可就真成了大笑話了”

皇帝不語,手中的珠串卻被捏碎了幾枚。

太後又道“獸醫官适才來報,那鶴已經暴斃,竟查驗,是提前被人喂食了大量的朱砂、水銀,方才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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