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陳博衍有些訝異,劍眉一挑,不答反問“母親是如何知道的”
淑妃抿嘴一笑“這宮裏的事,你想瞞過你娘,還是嫩了點兒昨兒若不是我差人纏着老祖宗,她老人家早就過去了。你和月兒還能貓起來說話我倒是聽人說了,月兒不高興呢,你硬把人家拽到小佛堂去了,關上門說了半天的話。你幹什麽壞事啦娘可告訴你,月兒也是人家爹娘老子當心肝寶貝一樣捧着長起來的,眼下她可還沒嫁給你呢,你要是欺負她,別說人家爹娘,就是我也不答應。”
陳博衍想起昨日的事情,一時糾結一時甜蜜,心被狠狠的揪住又被迅速松開的快意,唇邊不由泛出了一抹笑。
淑妃那明快裏略帶着幾分嘲諷的嗓音自一旁傳來“瞧這樣子,欺負小姑娘,還高興哪你別一時得意忘形,将人家爹娘惹惱了,不肯把女兒嫁給你了,我可不管你。”
陳博衍這方回神,莞爾道“母親說哪裏話,兒子不曾欺負她。只是見着了,所以說了幾句話。”
淑妃睨着他,笑道“母親面前撒謊,也不知道臉紅你沒欺負她,那怎麽她不肯跟你走,你硬拉她去”
陳博衍見瞞不過去,方才将事情始末講了一遍,說道“兒子也不知是怎麽了,碰到她,方寸便全亂了。她不高興,我便慌張,更不知要怎樣才好。”說着,他看着母親,語氣懇切道“母親,這對姑娘到底要怎樣才好”
淑妃微微一怔,不由笑了,她這個兒子一貫眼高于頂,對蕭月白能這樣體貼,那便是真的放在心中喜歡的。
她忽然有些感慨,自己這一輩子進了皇宮當了嫔妃,雖說也得過些所謂的盛寵,但皇帝對誰都是那樣,喜歡了高興了就賞一堆東西下來,把人叫到身邊說說笑笑,算給了臉面,随你喜歡不喜歡,臉上都不準帶出來,至于這些女人心裏真正想要什麽,他從不關心。
盡管淑妃看得很開,皇帝是君主,并非是她的丈夫,打從戶部官員來家中傳旨令她進宮選秀起,她便已放棄了俗世的夫妻情愛,但有時她在心底裏還是會羨慕她的好姊妹林氏,雖說那兩口子有時也會分歧吵鬧,林氏之前更是負氣出走,但煙火夫妻無過于此。若她能選,那她是不會情願進宮的。
月白這丫頭好福氣,能讓一個男人把她真心實意的放在心坎上。
淑妃自一旁宮人手中接過一只描金白瓷小碗,甜美的乳香混着絲絲的酸味兒四散開來。
陳博衍曉得,這是乳扇茶,用滇南進貢而來的乳扇合着紅棗、桃膠一道炖的,酸甜甘美,有開胃醒神之效。自他記事起,淑妃每日早起必要吃上一盞,方好吃飯。這是多少年的規矩,從未改過。
淑妃将一碗乳扇茶飲盡,方才淺笑道“你能有這個心思,是把那丫頭真正放在心上了。其實也無他,你只要拿出一顆心來就是了。”
陳博衍不解,問道“母親這話,兒子不懂。我也是真心待她的,她平日裏愛吃的玩的,我都記着。兒子甚至、甚至向人打聽了姑娘愛聽什麽樣的話,然而她卻一點也不高興,甚至還生起氣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淑妃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這個兒子一向沉悶寡言,性格冷淡,居然拉下臉面去跟人打聽琢磨姑娘的喜好,那場面該有多滑稽她心裏想着,不由笑眯了眼睛“你竟去跟人打聽姑娘愛聽什麽不會是學了一大篇花言巧語去哄月兒吧跟誰學的呀難怪月兒要生氣,這些話哄輕浮女子也罷了。似月兒這樣的姑娘,只會當你對她不尊重,拿她取樂呢”
Advertisement
陳博衍有些尴尬,半晌才說道“是元寶。”
想起這件事,他恨得牙根癢癢,那話本冊子便是元寶找來的,說如今京裏姑娘們都愛這個,甚至連宮裏的宮女們也偷偷傳閱,想必那書中的男角讨姑娘們的喜歡。
如今想想,元寶一個太監,哪裏會當真明白姑娘心裏想些什麽他也真是暈了頭,居然會去跟一個太監打聽這個果然,淑妃幾乎笑得仰了過去,抹着眼淚道“你居然跟一個小太監,問怎麽讨姑娘喜歡你長了這麽大,一向精明老成,竟然能幹出這麽一件傻事來真真笑死我了,不成不成,我定要把這件事記下,往後悶了就當笑話講給人聽。”
陳博衍滿臉尴尬的看着她,腹诽道哪有你這樣坑自己親兒子的淑妃笑了一陣,方才喘着停了下來,點頭說道“瞧得出來,你這是病急亂投醫了。其實你用不着幹這些不着調的事,只要把你的心思都告訴她,那就足夠了。”
這話,便和蕭月白那天說的一樣了。
陳博衍卻有些為難起來,蕭月白是他捧在心裏呵護的人,他不希望她受到任何驚吓,更不想讓她被外頭的風雨波及。
她只要在安國公府中平安喜樂的生活,等着當他的新娘就好。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一人來背負。他有自信,為她撐出一個光明順遂的未來。
而今,母親和她卻都說了一樣的話,難道女人不喜歡這樣麽淑妃看他沉默,收了滿臉的笑意,語重心長道“兒子啊,這夫妻情侶,最要緊的是兩人心意相通。兩個人在一起,并非只有快樂,還要能夠相互扶持,相依相伴。你當着是為了她好,其實只是叫她心裏不踏實。往重裏說,你壓根就沒把她當做能夠和你并肩而立的人。她是你未來的妻子,是你一生的伴侶,你不該這樣輕看她。”
這些話,陳博衍卻從未想過,他只是想着要對她好,要保護她,卻從來沒有想到要讓她和他站在一起,攜手并立。
半晌,他才說道“然而那些事,她即便知道了也并不能怎樣,只是徒勞的讓她擔驚受怕而已,那又是何必”
淑妃淺笑“你怎麽知道,她不能怎樣女子有女子的處事之道,有許多事恰巧還是你們這些大男人看不到做不到的呢。”說着,她又淡淡說道“娘這些日子也留神看了,月兒并非是你想的那般嬌弱無用,她有她的主意,并且一旦在心裏認定了,便誰也更改不了。那孩子外和內熱,是能幫得上你的人,你要好生珍惜。”
陳博衍聽着,心裏卻忽然想起了前世,兩人在南安寺裏的那一夜。
那時候,他根本不知能不能回來,前途希望渺茫,她卻還是義無反顧的把自己給了他,最後更為了保全自己,在陳恒遠的逼迫下自我了斷。
或許,一直以來她都是個心裏有主意的女人,是自己一葉障目,一廂情願的把她看作柔弱可憐。
所謂當局者迷,淑妃的這一席話,如一雙手替他拂開了眼前的迷霧。
陳博衍說道“母親教誨,兒子記下了。”
淑妃點頭,孩子的事點到即止,無需多言。
她一面吩咐宮人擺飯,一面問道“昨兒那個獸醫官,我看着是生面孔,是你調來的”
這屋中皆是淑妃心腹,陳博衍也不避忌,便說道“正是,他原是羽林衛裏管禦馬的。兒子看他勤奮忠誠,便将他舉薦到了宮廷百獸坊,算是自己人。”
淑妃了然,又問道“我猜也是這樣,但既然如此,他為何還替胡氏說話我原本想着,借着這個機會,一舉搬倒了她,也算一了百了,偏偏臨門一腳又被他生生拉了回來。”
陳博衍莞爾道“母親過于心急,這許多年的風風雨雨都過來了,怎麽倒在這個胡昭儀身上急躁起來這可不似母親往日的性格。”
淑妃撇了撇嘴“不然怎樣,難道要等着皇帝想起她的種種好處,再免了她這一遭的罪過,讓她一步步的再上來這宮裏被她攪和的烏煙瘴氣,好難得的機會,往後可未必有了。”
陳博衍笑了笑,眸子微擡,看着他母親,問道“母親覺得,皇帝這個人如何”
淑妃一怔,說道“多疑多思,喜新倒不厭舊。”
陳博衍說道“這便是了,他既寵了胡氏這許多日子,還縱容她無法無天到這個地步,情分總該還是有那麽些的。皇帝多疑多思,盛怒關頭上或許會答應重辦了胡氏,但這事無論如何也到不了死罪,不過是打入冷宮罷了。她作弊是真,但給鶴喂藥嫁禍母親,咱們卻沒有十足的證據。日後,皇帝再想起來,難保不起了疑心。若再下旨徹查翻案,又将胡氏從冷宮裏放出來,可就棘手的多了。”
淑妃是宮中的老人,對于皇帝的性格熟稔至極,細思陳博衍這番言語不無可能,點頭道“你說的有理,到了那時候,皇上心裏帶着愧疚,對胡氏怕是更要寵幸非常。到了那個關頭上,只怕是再難收拾了。除非胡氏犯下謀反大罪,旁人再奈何不得她。還不如就這般,連消帶打,讓皇帝心中始終存着那麽些疑惑,每每見了胡氏就想起那疙瘩。胡氏沒有旁的本事,沒了皇帝的寵幸,就再難有所作為了。”
陳博衍歷經兩世,還是由衷的佩服着自己母親的心智,他只說一,淑妃便将後面盡數推演了出來。
他笑道“難得母親能忍耐,換做別的嫔妃,怕是早已按捺不住了,只當是個複寵的好時機。”
淑妃卻笑了笑,幽幽說道“那是對皇帝還存着些心思的,我又不在乎。”
陳博衍倒有些不是滋味兒,說道“如若母親沒有入宮,只嫁在平凡人家中,該比如今要舒心的多。”
淑妃倒是看得開,她笑了笑,說道“行啦,娘這輩子知足,也沒什麽不好。老祖宗總還算顧惜,當初孝靖皇後還在時,我們姊妹之間也是和和氣氣,彼此敬重的。如今,我還有你,你再娶了月兒,讓娘抱上小孫子,那就都夠啦。”
說着,她忽然壓低了聲,低低問道“吾兒,娘問你一句,你可要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的動了那個心思”
陳博衍颔首,一字一句道“兒子并非只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大周。”
淑妃不語,半晌才鄭重道“那麽,母親便助你。”
她這輩子可謂一無所有,一生所有的幸福和希望都寄托在陳博衍身上。
陳博衍想争,她便幫他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