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胡欣兒坐在床畔,看着頭頂那灰白殘破的帳幔,心中滿是憤懑悲涼。

這景祺閣,不愧是冷宮,可真夠破爛的。

放眼望去,滿目瘡痍,房梁上厚積的灰塵幾乎蓋住了其下的繪畫,蛛網遍結,還有一只銅錢大小的蜘蛛,忙着吐絲垂了下來。

那雕花的窗棂與門扇上,亦也積滿了灰塵,明瓦破損了兩塊,窗紙也發黃卷起,風一吹便窸窣作響。

屋中冷如冰窖,四處鑽風,與她往日所住的鐘粹宮可謂是天壤之別。

想到鐘粹宮中那溫暖如春,錦繡繁華的景象,胡欣兒更覺得悲從中來。

這若放在以往,她自宮宴上下來,回至鐘粹宮,必有熱水等候,宮人會殷勤小心的服侍她洗浴,而後便有甜湯侍奉。

所有人都看她的臉色,生怕她有半分不悅,花團錦簇,衆星捧月,也不過如此。

如若皇帝再來鐘粹宮過夜,那便更熱鬧了。

而眼下的景祺閣,同鐘粹宮相比,簡直就是地獄胡欣兒只覺得手腳凍得發僵,每根指頭都疼的鑽心,這滋味兒即便是她在胡府裏時也不曾嘗過。

以往沒事,讀那些宮廷,看着打進冷宮的妃子吃苦受罪,如今這事居然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縱然憤懑,胡欣兒倒是沒太沮喪。畢竟那些裏的女主角,大多都要來上這麽一段,但最終都能再次翻身,成為最後的贏家。

她堅信,天命是站在她這邊的。

胡欣兒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一面是為了活動取暖,一面則在心裏琢磨着這些事。

她始終不明白,獻祥瑞這件事分明是她一環一節的算計好的,怎麽臨到頭來竟會出了這樣劇烈的變故仙鶴的确是作假染出來的,但那鶴早已喂過了藥,只等着毒發嫁禍淑妃,到那時仙鶴已然斃命,皇帝必定下令嚴查其毒發的原因,哪裏會想到這鶴竟是染出來的如今仙鶴的确毒發斃命,但那盆水卻事先讓它現了原型。

胡欣兒當然猜測是淑妃那一黨人所為,但她不明白哪裏出了纰漏,淑妃又是怎麽得知仙鶴是染出來的至于那盆水,更讓她有苦說不出,畢竟之前宮裏主事的人是她,三十夜宴上的一環一扣皆是她布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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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原本的布置,仙鶴獻舞之後,便是一出黃梅戲,那戲裏有一幕需得用水,故而戲樓上早早布置了。

然而也不知哪裏出了差錯,水盆竟然翻了下來,仙鶴被水打濕,自然就漏了餡兒。

仙鶴既是假的,那喂毒的事自也怪不到別人頭上了。

這一舉,便是将她所有的謀劃全盤打亂,餘下的算計也只好胎死腹中。

而那獸醫官,也并非是她事先安排好的人胡欣兒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一只鐵爪子死死的攥住了,恐懼像潮水一般的将她淹沒。

事發之後,她曾悄悄托人打探,原本她打通的關節,那人卻臨時發病告假了,所以才換了今日的這位。

但那人告假,卻沒人告訴她。

戲樓上無端潑下的水,臨時撤換的獸醫官,這一件件如若都是人有意為之,那幕後之人可謂是将她的所有行徑謀劃都掌握其中,幾乎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張開了一張大網,就等着她自己一步步的走了進去。

胡欣兒臉色發白,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她擰了自己手背一把,用疼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到底是誰這樣陰她

太後

不可能,如果是太後,她會直接下旨廢了自己,不會大張旗鼓繞這樣一個彎子。

那便只有淑妃,然而淑妃又是怎麽知道她的盤算的她令胡府作弊獻假祥瑞的事,也只有幾個親信及胡府上的老爺太太知曉罷了。

胡府失了孝靖皇後,和她捆在一條繩上,不會賣了她。那麽只有她身邊的人了胡欣兒臉色沉了下來,繼而咬牙切齒這些混賬奴才,平日裏也沒少得她的賞賜,竟然會背信棄義的出賣主子胡欣兒以己度人,只當人與人相處唯利益二字,然而銀子固然好用到底有限,用錢能買到的人大多不值錢,為利而來自也為利而去,真正值得的人拿錢是買不到的。

她深吸了口氣,走到門邊,推開門,一陣冷風撲來,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外頭天氣倒是好,日頭很大,兩三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癱在院裏曬太陽。

守門的老公看她出來,睨了一眼,沒好氣道“主兒還是進去吧,外頭風大又腌臜,沒得站髒了你的鞋。”

胡欣兒聽這太監的話還算和氣,便試着笑道“這位公公,請問能不能替我籠個火盆來這屋裏着實冷的厲害。”

那老太監卻鼻子裏笑了一聲,譏諷道“我勸您還是省省吧,當您還是寵妃哪這還是皇上的恩典,您有這屋子住,不然您就得跟那些人一道睡通鋪去了”說着,他嘴一努,又道“您嫌屋子冷,那通鋪倒是暖和,人擠人的。您不愛要,倒挪出來,別人擠着往裏搬哪您啊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求求神佛菩薩,讓皇上多念念舊情,保不齊又下旨寬赦了你,你就能回去住那暖暖活活的宮殿了。”

這些話,砸的胡欣兒滿眼金星亂冒,火氣上竄。

老太監又笑了一聲“只不過,雜家在這兒當了十多年的差,只見往外橫着擡出去的,不見豎着走出去的。您還是多多保重,免得沒兩日就先橫着出去了”

胡欣兒打從到這個世界來,還從沒受過這種氣,往日在胡府雖說不受重視,到底人也拿她當小姐看,進了宮承了寵,更是人人都捧着她,就連孝靖皇後都被她壓了下去,哪曾想到如今竟然被這麽個下等的老太監譏諷嘲笑她氣的頭暈眼花,一個踉跄,險些栽倒。

老太監見她站不穩,更拐叫起來“您可站穩了,要死也多等上兩天。這大年下,出來這種事,給誰添晦氣呢”

胡欣兒扶着門板,站穩了步子,強忍了怒火,臉上反倒擠出了一抹笑意“公公說的有理,往後我在這裏,就勞公公多多照看了。”

那老太監倒沒想到她這般能忍,不由愣了愣。別的人挨了這一下不是立刻搶白,便是摔手走開,定要吃上幾頓苦頭,方才明白過來。

胡欣兒自腰上解下一枚金累絲香囊葫蘆,遞了上去“我如今落到這個地步,身上再沒什麽好東西,就這個葫蘆,給公公年下添菜。”

她被打入冷宮,身上佩戴的首飾都被搜了去,唯剩這個葫蘆,因戴的隐蔽,不曾被人拿走。

那老太監平日裏也不少收人賄賂,但進了這地方的嫔妃,也沒多少油水可榨,見了這金晃晃的香囊葫蘆,自然看進眼裏去了。

他伸手接過,揣在懷裏,便換了一副面孔“主兒實在客氣了,雜家說話不好聽,但也都是道理,主兒可別生氣。”

胡欣兒見他軟和下來,心道有門,笑道“老公公年長了,見過世面,知道的道理當然比我多。”說着,便壓低了聲響“我有件事,勞公公走一遭。”

這送信兒捎話的事,老太監倒也幹過,他才拿了胡欣兒的東西,這人情還是要還的,便說道“您請說,要見什麽人說什麽話,都是方便事。”

胡欣兒低聲道“我想請公公,去一趟東宮。”說着,便低語了幾句。

那老太監聽着,吃了一驚。他在冷宮幹了這麽多年的差,來來往往見過不少人,之前轟轟烈烈、烈火烹油,最後也都銷聲匿跡,連把灰都沒剩下。有那不甘心的,再生出各種法子的,然而如胡欣兒這般大膽的,卻一個都沒有。

他不由将胡欣兒上下打量了幾眼,暗道看這女子年紀輕輕,膽量倒是不小,都已到了這個地步,還敢如此胡欣兒淺笑“公公只管去,我保管沒事。往後,若我出去了,便保公公做個掌事太監。公公一把年紀,也該存些養老的本錢,好過在這裏生熬。”

老太監想了一陣兒,他倒也聽說過些前面的事情,同這胡欣兒往日事跡,暗自忖度了一陣這若賭輸了,于自己沒什麽妨礙,但她若真能出去,自己便算是賣了個人情。

當下,他點頭道“您放心,我準幫你把話帶到。”

胡欣兒笑了笑,又說道“火盆的事,便也麻煩公公了。”

安國公府中,正當大年下,本該是親戚好友往來密切的時候,但今年因出了那樣的尴尬事,人人皆恐哪裏招惹了皇帝,被人捉了把柄,各自閉門不出,竟比往年清閑了許多。

蕭月白在屋中,看着丫頭們将水仙裏的石子清水一一換了,随口說道“這水仙倒是開的持久,又抽了這許多花苞出來了。”說着,卻不聽蕭柔搭腔,便有幾分奇怪,看了過去。

蕭柔坐在凳上,皺着眉怔怔的出神,手裏的茶早已涼了,卻一口沒吃。

蕭月白輕輕問道“柔姐姐,你怎麽了”

蕭柔回神,将茶碗擱在了桌上,斥了一句“這人呆成這樣,我看不用要了”

蕭月白頓時恍然,蕭柔這是在埋怨周楓。

自從三十之後,來蕭家打探蕭柔親事的,倒也很有那麽幾戶人家。雖說不盡如意,中有幾個還是來求續弦的,但論起家資人才,能配得上蕭柔的還是有的。

李氏倒是歡喜,每日都同甄母與嫂子林氏,商議挑選。

這些人裏,唯獨沒有那個最該來的周楓。

蕭柔急的如竈上的螞蟻,卻一無法子。人家男人都不上心,總不能叫她這個姑娘豁出臉面去求嫁吧蕭月白倒也犯愁疑惑,那晚上瞧周楓的樣子,明明有那意思的,怎麽如今倒沒了動靜這麽多人上門問蕭柔的親事,她不信周楓沒聽見傳聞這個人,到底打什麽主意呢

這若是陳博衍在,她還能問問,可偏偏因宮裏的事,陳博衍有日子不登門了。

難道說,這輩子蕭柔與周楓還是走不到一起蕭月白想不出來寬慰她的話來,便吩咐丫頭重新倒茶上來。

正當這個關口,榮安堂的丫鬟鳳英匆匆跑來,說道“兩位姑娘,外頭傳來的消息,周公子吃了官司,連四爺也一道被牽連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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