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站在馬車下,心裏平靜極了,我看着葉清臣,“佛善與你們毫無關系,放了她。”

佛善沖我搖頭,“明月,你們走,你和大人快走,不要管我。”

葉清臣一雙眸子仍然似初見的那一天,眸中含有似水春.光,他看着我笑,笑容既暖且美,“蓬蓬,過來。”

我向來知道他的好相貌,今日一見,更勝往昔。我腳下不動,只是側開臉,一手扶着馬車的車板,不想去看他的臉,“葉清臣,真的好沒意思,我叫你放人,你聽見了嗎?她是誰你知道嗎,你扣着一個女人又有什麽用呢?”

他擡手,依舊說,“蓬蓬,你過來,我放了她。”

佛善沖我搖頭,“明月,走,你和大人快走,走啊!”

我腳下似生了鑄鐵,一步一步像戴着鐐铐,我爹死在了大理寺,那我是什麽,犯官之女,我若是就這樣回了大殷,焉能有好果子吃。

我大抵還是擡腿走了兩步的,只是這步伐太小,腿上只有動作,沒有移動的距離。一把冰冷的鐵刃擱在我喉間,“放開佛善,我們以一換一。”

蘇幕的匕首抵在我脖頸,他說:“公平吧?哦,不對,是以一換二,這樣的便宜買賣,葉大人還不滿意?”

葉清臣一雙眼睛在我腹部來回地掃,似在确認我是不是真的有孕,蘇幕嗤道:“大人考慮清楚沒有,考慮清楚了,趕緊放人。”

我被蘇幕壓着,一步一步往葉清臣身邊走,我瞧不見蘇幕臉上的表情,但我看得清葉少蘭臉上的波瀾,他眯着眼睛,這是他愉悅時才有的神态,他在高興。

一步之遙,蘇幕隔着我與葉清臣只有一步之遙時,蘇幕推開我,“走開!”

利刃直刺葉少蘭,與此同時,佛善蹲在地上,一個翻身就扼住了兩個人的咽喉,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佛善動武,果真強了我十倍八倍。

那匕首貼近葉少蘭的時候,我也不知發了什麽瘋,竟然起身替他擋刀,“蘇幕,不要。”

蘇幕再想扯開我已經來不及了,他本就有傷在身,兩個人圍上來困住了他,我如今行動遲緩,即使給我一把兵器我也動不了武。再後來,佛善殺過來的時候,全身都是血。

血色在我眼前彌漫,明明本該是白茫茫的雪地裏,我眼前所見的,全都是蘇幕身上的血,還有佛善越來越弱的氣息。我奪下蘇幕手中匕首,“姓葉的,讓我們走,讓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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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他是不是聽聞我有了身孕,顧及我腹中胎兒,他竟然擡手休戰。

蘇幕抱着佛善上了馬車,我拉起馬缰,其實我是不會駕車的,那一時那一刻,我心如刀絞,佛善也是女子,她可以,我為什麽不可以。為什麽我崔蓬蓬走到哪裏都是個負累,我究竟所倚仗的是甚麽,這世上,除了我爹,再也沒有一個人必須忍受百無一用又愛自作聰明的我了。

佛善的氣息很弱,風卷着雪花打在我臉上,我能聽見她的喘息聲,她說:“大人,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皇帝陛下将我賜給你,你覺得我不忠心,是負累。但是大人,佛善喜歡你,真的,佛善是真的喜歡你。”

蘇幕大抵握着她的手,低低應了一句,“嗯。”

‘呵’,佛善輕輕笑了,她靠着蘇幕,“大人,佛善有身孕了,就在......就在你醉酒的那一日,佛善有身孕了。只是......只是很可惜,佛善沒用,孩子保不住了,佛善......佛善也活不到那一天了。大......大人,你不要怪佛善無能,佛善已經盡力了。”

我淚水滾滾往外流,過了許久,才聽見蘇幕說:“不怪你,怪我。”

我身後的簾子掀開一角,我扭頭看裏面,佛善沖我招手,“明......明月,慕舒大人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我......我好羨慕。你一定、一定要對慕舒大人好,一定要對他好......”

佛善一雙眼睛至死都笑看着蘇幕,我忘不了她一雙眼睛,幹淨又良善,她說她母親是信佛的,整日裏最愛說的話是:“善似青松惡似花,青松冷淡不如花,有朝一日濃霜降,只見青松不見花。”

佛善就是濃霜下的女子,心如青松,昂然而立。

我心中悲憤,又不知疲倦,攆着馬車也不知走到了哪裏,直到蘇幕來拉我的手,“我來吧。”他衣衫上都是血,不知是佛善的,還是他自己的,我眼淚又要落下來,“不用,我來。”

‘噗通’一下,車輪子撞到大石塊上,我險些掉下去,他看我,“我說我來吧,你花着眼睛,能看清東西麽?”

天快亮時,我與蘇幕總算到了鳳翔鎮上,他扣了匕首上的一顆寶石去當鋪換了銀子,又去棺材鋪買了最貴的棺材,找人将佛善葬了。佛善死了,墓在一樹桃林裏,冬日的桃樹幹枯,甚麽也瞧不出來,選墓地的人說,“到了夏日,這裏就美了,那位姑娘一定會喜歡的。”

我站在桃樹下沒有說話,我亦不知佛善喜歡什麽花,她喜歡桂樹還是桃樹,我也沒聽她說過,或許她曾經講過,但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也沒有留心聽。

蘇幕找了鎮上最好的客棧,我不知他何意,他說:“不論我們住在哪裏,你那位葉先生都會追來的,既然一定會被發現,我們何必還要委屈自己。”

他說的話總有他的道理,我也不争辯,我知道他在生氣,生氣我為葉少蘭擋的那一下,若不是我非要多事,或許佛善就不會死,佛善肚子裏的那個孩子也不會死。

我愧疚極了,“蘇幕,我不知佛善她......”

這話虛僞,難道我知道了佛善懷了孩子,我就不會替葉少蘭擋那一下了嗎?在我心裏,終究還是那個人比蘇幕要重要的。

蘇幕看着我發笑,直接拆穿了我,“知道了又怎麽樣?你懷的是他的孩子,還能讓孩子沒了父親?佛善懷的是我的孩子,所以他才不知痛罷了。”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我擰着眉,“佛善懷孕沒有人知道的,真的,他如果知道了,他是不會......”

我尚不知自己仍舊在為葉少蘭辯護,蘇幕一雙眼睛斜過來,“編,接着編。”

我低了頭,“佛善沒說她懷孕了,真的,我們都不知道。”

蘇幕笑了,笑得有些凄涼,佛善說他是孤兒,一個孤兒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血脈,一夜之間就沒了,這又讓他怎麽想呢。我抿着嘴巴,一時之間無力得很,我無心傷害佛善,但不知事情怎麽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小二提了熱水上來,還端着一碗湯,“客官,我給您擱下了。”

那湯藥黃橙橙的,骨頭湯裏還彌漫着藥香,我側目看蘇幕,“給我的?”

他還是關心我的,蘇幕還是那個蘇幕,是我變了。

我開始多疑,開始不信任所有人,包括傷痕累累的蘇幕和因我而丢了性命的佛善。

我捧起來喝了一口,那藥味蓋過了湯味,我擡頭問,“這是什麽藥材,聞起來涼得很。”

他說:“落胎藥。”

我丢開碗,想找水漱口,“蘇幕,你瘋了?”

“我瘋了?崔蓬蓬,我瘋也是你逼瘋的,你和你那個假惺惺的先生暗通款曲,未婚先有孕,你還有沒有一點點廉恥心,我守了你這麽多年,生怕別人碰你一根手指頭,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

我找杯子倒水,可茶壺是空的,我打開門往外頭跑,蘇幕一手抓住我手臂,将我扯回來,他一夜勞累,眼角盡是血絲,我開口求饒,“蘇幕,你是太累了。佛善走了,你傷心是不是?”

他咧開嘴,“崔蓬蓬,你幾時見我看上過別的女人,別說走她一個,就是西海皇城裏所有的女人死光了,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只是我丢了一個孩子,你又懷着別人的孩子,你教我怎麽想?”

我心裏發沉,“那你想怎麽樣?”

他說:“你把藥喝了。”

我梗着脖子,“我說了不喝,上次說不喝,這次也不喝。”

他不再同我啰嗦,端着藥直接往我嘴裏灌,我咬着牙齒,他一手捏我雙頰,我的牙齒都要被他捏碎,一碗湯藥陸陸續續灌進我嘴巴裏,又流入我咽喉,我想吐,他揚着我下巴,直到最後一滴藥滾入我喉間。

我擡着眼睛看他,“蘇幕,我會恨你的。”

他低頭看我的臉,輕飄飄一句,“随你。”

我坐在椅子上,臉頰紅通通的,他就在窗邊站着,我伸手叫他,“蘇幕,我......”

方要起身,感覺身下濕了一大片,我用手去摸,指縫裏全是血。孩子沒了,我站在那處,全身被抽幹力氣,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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