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心事
夜色深沉,王倚雲執着一盞琉璃燈獨自一人來到了王府書房。
當值的護衛下意識地出手攔人,“書房重地未得王爺允許不得擅入。”,擡眼對上王妃哭紅的雙眼,轉念一想如今王爺已不在,伸出的手無力地垂下,話語也壓在了腹中。
王倚雲推開門,入內後又随手将門關上,這才放下琉璃燈,點燃屋內的燭火。
她細細打量書房,胡亂翻看,睹物思人,心境蒼涼。
漫步來到書房內屋寝居,一側的衣架上還挂着常服,深紅色的紫檀架子床,青色的帳缦,同色的薄被。
王倚雲似乎累了,停下腳步坐靠在床頭。屋內充斥着他的氣息,這便是他日常起居之所。
呆坐許久,視線在牆邊的衣櫃上凝住。
起身打開櫃門,衣物之間赫然有一尺餘見方暗櫃,上面一把精致的小銅鎖異常刺目。
她拿出帶在身上的小鋸,不緊不慢地鋸了起來。
王倚雲自己也不清楚為何要來書房,來了書房又為何找了把鋒利鋸子帶在身上。她想或許是白日裏羅展鳴的話刺激到自己了,雖然她并不太相信羅家人的話;又或許是自己太想他了,從此陰陽兩隔,太過心痛了。
片刻,鎖斷。
櫃門打開,裏面一把玉竹折扇孤獨又安靜地躺在那裏。
王倚雲伸手取出,光潔的扇骨透着入骨的涼意從指間傳來。
打開扇子,一幅江南春景圖令王倚雲紅了眼眶。
青山綠水,粉牆黛瓦,小橋流水,精致的畫功柔美的意境。
她執扇的手指尖泛白,手緩緩移至燭火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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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火舌就蹿上了扇面。
“不要!”軒轅澤伸手去奪,手穿過扇子、火光,終是握不住感不到的虛無。頹然地看着扇面在火光中寸寸變灰。
“軒轅澤。”王倚雲望着愈燃愈烈的火光,臉色半明半暗,陰晴難測,喃喃自語道:“可憐你這一番心思無人窺知,不如叫她來陪你,讓你一償夙願可好?”
第二日天色未明王倚雲便一身喪服跪在宮門口,聲淚俱下,字字如泣,口口聲聲喊四王爺為穆家所害,請求面見聖顏為王爺作主。
圍觀的百姓與上朝的部分官員聽聞都義憤填膺,紛紛與她一起跪在宮門口,請求為四王爺伸冤。
其間王相經過令王倚雲回府,她不依,“王爺屍骨未寒怎可讓兇手逍遙法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不過半個時辰,宮門口已跪了數百人。
終驚動了宮內之人。
軒轅政在被禦醫救治過來後,聽聞此事,立即诏見四王妃。
軒轅澤一路似被牽引着入了寝宮,太子與太皇子與一幹老臣都在,他眼睜睜地看着一向溫婉善良的王倚雲把羅展鳴的話添油加醋地說與聖上聽。完全不顧父皇急促的喘息和漸漸變得死白的臉色。
“四王爺為穆家所害,求父皇為四王爺作主!”王倚雲此刻已流不淚,只把頭磕得咚咚響。
這聲音如魔音讓軒轅政渾身疼得撕心裂肺,無法再思考,他大喝:“殺害二位皇子,便是公然造反,來人!把姓穆的一幹人統統抓起來,誅九族,即刻行刑!”
通敵叛國,殺害皇子,合該誅九族。
“父皇!”軒轅皓急道,“穆氏九族有四百餘衆,事關重大,當慎之,兒臣已命刑部徹查此事,自當據确鑿再作定論。”
王相為首衆大臣紛紛附議。
大皇子軒轅博卻涼涼地道:“王妃所言有據有理,太子這是舍不得穆家,拖延之策吧。”
這一句話讓處在颠狂邊緣的軒轅政戾氣十足地看着軒轅皓。
“兒臣不敢。”軒轅皓高高托起定軍,跪道:“鎮國公逝前已将定軍交付兒臣,穆家軍歸與皇家,若真有不臣之心,豈會将這十多萬大軍悉數交出?”
軒轅政戻色稍退。
軒轅博冷笑道:“鎮國公精忠報國不代表他的子嗣們不會謀逆,不代表四王妃會說謊誣陷他人。坊間傳聞,太子被太子妃魅惑無有不從,現看來太子真是色令智昏了,競拿軍國大事娛以婦人。”
他這話一說完,臨運伯馬上接口道:“太子如此昏聩不堪大任,皇上三思啊。”
軒轅皓臉色發白,雙拳緊握,對病榻上的軒轅政道:“太子妃無任何不當之處!兒臣只是覺得事關皇子與數萬犧牲将士的性命,理應由刑部查清之後召告天下,再依律懲處。”
軒轅政望着床頭帳鈎上微晃的流蘇,覺得自己的人都晃悠悠在水中漂浮,周圍的水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水光晃得眼前昏花。他顫巍巍地指着一幹老臣,吃力地問:“你們認為呢?”
王相道:“太子說得有理,臣肯請皇上準臣協助刑部。”
軒轅政呆看了王相了許久才想起四兒子是他的孫女婿,從進來一直跪在那裏的婦人是王相的親孫女,他的四兒媳。如此王相定會給四兒子一個公道的。
這麽一想便颌首同意。
又轉念想到往日那活生生的音容笑貌從此陰陽兩隔,心中劇痛,悔不該讓他去西北掙軍功。自已乃一國之主,大位想給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可必為了堵悠悠衆口讓他犯險去立功呢!此刻看向太子目光已帶上了嫌惡。
“父皇,四王爺屍骨未寒怎可讓歹人逍遙法外!臣媳并未說謊!只怕夜長夢多,朝中內外不日便會是穆家的天下,到時還不定給個什麽黑白颠倒的定論了,軒轅澤死不暝目!”說完王倚雲在衆人促不及防之下決絕地往柱子上撞。
軒轅澤大驚,飛身去擋,只見她穿過自已的身軀,在衆人愣愕中一頭撞柱上。
頭骨迸裂,鮮血從頭上蜿蜒而下,滿臉滿身都是,嘴角上勾,露出一抹惡毒的笑,張了張口無聲道:“一起死。”
軒轅政眼睜睜地看着王倚雲撞死在柱上,一雙眼懷着滔天的恨意瞪向他,似在說:“死不瞑目”。
鮮血伴着腦漿在她身上彙聚成河,漫天鮮血仿佛是千裏之外西北大業将士們被屠的修羅場,而他的皇兒們,他最寵愛的四兒子亦在一次又一次殺戮中倒下。
軒轅政突然間從床上蹿起立在殿中央,鮮血浸透了鞋襪尤不知,雙眼凸出,跳腳暴喝:“誅穆氏九族,即刻行刑,為朕的皇兒們和将士們報仇!”
說完像個斷了線的木偶,雙眼一翻,一頭栽倒在血泊之中。
這也是他此生最後一句聖令,誰敢不從?
一時間腥風血雨起。
軒轅澤飄蕩在榻前,親耳聽見禦醫搖頭嘆息,人已不行了,大恸。
現在屋裏除了他這個鬼魂,還有軒轅皓與軒轅博。
“是你!”軒轅皓黑眸冷冽。
本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軒轅澤一番回想也懂七八。
“不錯。”軒轅博有些得意,“羅家心大,誓做業國第一大族,自然看不順眼你那妻族。偏你又不是真出自羅後,他們自然不放心,與龜滋合作,利用戰機消耗掉穆家軍,撐控西北大營。如今的羅家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便是聖上與你也要懼上七分!”
軒轅博睨了軒轅皓蒼白的臉輕聲道:“羅家與你有殺母之仇,怎麽可能真将大權全數交與你。殺了軒轅澤、王相老邁、穆家盡誅,這朝堂之上将會是羅家一家之言。而我将是他日羅家棄你之後的替代者,畢竟比起你來,我更聽話更易于掌控不是麽?”
真相在一番言辭中揭開。
“不錯。”軒轅皓扯開嘴角冷笑,漸漸靠近,忽地抽出青冥當胸一劍,“我也可以讓他們沒有替代者!”
一劍斃命。
軒轅皓慢條斯理地擦幹劍身,才開門對着侍衛漠然道:“大皇子欲刺殺聖上,已被孤擊殺,你們去處理一下吧。”
神色自如,似裏面死的不是一個人,而只是拍死了一只蒼蠅。
侍衛們面面相觑後依言處理,如今聖上已然沒用了,怎敢不聽未來天子所言。
這時李衛翔來報,穆家上下都已羁押。
軒轅澤見軒轅皓背在身後的手緊攥,骨節泛白,面無表情地回頭看了一眼氣若游絲的軒轅政,淡聲道:“按聖意處斬吧。”
穆家上下因他而枉死,不知她會如何?軒轅澤想到王倚雲那句“一起死”不寒而栗。心念轉動間人已在太子府。
太子府十分寧靜。
銀紅的紗茜下,那人一身寬大的煙翠色對襟儒裙,袖口用銀絲線繡着八角梅,一雙盈白的素手正賣力地縫着小衣,月白色的小臉神色溫柔恬靜。
“春月。”她一邊縫一邊問身邊的丫鬟,“太子可回府了?”
春月搖頭道:“太子妃小姐,早間太子就着人傳話來說宮中事情太多,這幾日怕是回不了府了。”
“哦,可有聽說是什麽事?”
“誰知道呢。”春月答,“太子讓你萬事莫管安心在家養胎。”
穆霜嗯了一聲,手中針線不停。
春月看不下去道:“小姐,別縫了,多傷神哪。”
“還好。”穆霜揉了揉眼道。
“哎呦,小姐呀,你看看你縫的,一只袖長一只袖短的能給剛出生的娃娃穿麽。太子早讓人備齊了衣物了,用得你這麽操勞麽?”
“可我這當娘的總該為孩子盡點心意吧。”
“好小姐,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好好将養身子,将來長長久久地陪着他就是最大的心意了。”
穆霜聞言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放下手中的針線。
春月扶起她:“坐了這許久,該出去走動走動。”
兩人慢悠悠地出了屋。
穆霜一手托着腰,腹部高高隆起。
這怕有七八個月了吧,軒轅澤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