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熱帶雨林常年高溫多雨,依托亞馬孫河勃勃生機,雨林中生活着大量稀有罕見的動植物,而亞馬孫河也被稱作“地球之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麽也不會相信,在充滿生機的亞馬孫叢林中,會有這樣一座寸草不生的死亡之丘——馬裏克巢穴。
比起疲倦和饑渴,一路尾随我們的克瑞莫人才是真正的大麻煩,這些野人雖然智力低下,武器落後,但是他們對打游擊戰很有一套,往往在我們休息的時候,他們就跑出來襲擊,在我們準備反擊是時候又消失不見。我們整個晚上沒有休息,又要不住地提防他們,到淩晨時,每個人都被困倦擾得精神不振,王清正靠在樹身上說稍微休息一下,居然一眨眼的工夫就睡着了,禿瓢扛着他跟在我們後面,走得十分辛苦。好在天亮的時候,我們終于登上了馬裏克巢穴,這片貧瘠猙獰的山地給我們帶來的是視覺上無與倫比的震撼。
周圍都是蔥蔥郁郁的叢林,只有它光禿着身體,如同一具扒盡了皮肉、抽光了血管和神經的骨架,屹立在叢林深處。我們腳下的地質狀況明顯與山下不同,滿地都是細小的石灰岩。林芳指着峰頂說:“最高處應該就是歷代克莫瑞巫醫安息的地方,你們要是有興趣可以上去看看,順便休息一下。待會兒我們還要翻山,等到了山下面的谷地,我們就算徹底走出克莫瑞人的領地了。”
我們走了一夜的路,此刻到了馬裏克巢穴,終于算是暫時安全,不用再擔心克莫瑞野人的追殺,一個個都撤去了強打起來的精神,就地躺了下去。
地上滿是石子,躺上去難免會感覺有些咯得慌,但是我們幾個走了一天一夜,此刻精疲力竭根本顧不上去找一塊平整的地方休息。倒是林芳比我們幾個都要精神一些,大概是因為工作的原因經常在叢林中生活,已經習慣了這裏高溫悶熱的環境。她坐在一處背陽的石頭底下喝水休息,與我們保持着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其實關于她的身份,我私底下也有疑問,一個年紀輕輕的植物學家何以能夠獨自帶隊深入叢林,而且從小卡迪隆描述的情況來看,她攜帶的設備價值不菲,現在卻一樣都看不到,至于她口中的随行工作人員更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最重要的是,在面對突發情況時,她的果斷和冷靜,別說是一般人,即使是有多年軍旅經驗的人,也要汗顏。可惜眼下我們死無對證,除了相信她的話之外就只能靜觀其變。
想着想着實在抵擋不住困倦就合上眼睡了過去。我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連夢都懶得去做,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日頭已經快落山了。我抖了抖頭上的碎石爬了起來,看見其他幾個人正在山腰間的背風口上點酒精爐。胖子見我醒了,一路小跑了過來,滿嘴餅幹渣子:“老胡,咱們還是下山打點兒野味回來吧。王浦元給咱們準備的口糧太坑人了,盡是些壓縮餅幹、袋裝蔬菜粉。我算看明白了,當初美國人打越南為什麽花了那麽長時間,就沖着這夥食水平,沒被人家打趴下算好的。”
我說:“沒你講的這麽誇張吧,你看他們幾個不是吃得挺香的。”
胖子說:“他們這些人,洋垃圾吃慣了,不懂咱們中華美食的精髓。不信你試試,這他媽的是人吃的嗎!”
我将信将疑地拆開一包壓縮餅幹,這東西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四四方方一小塊,個頭不大,掂量起了卻有板磚重,看外貌黃不拉叽的,估計味道也好不到哪兒去。我試着咬了一口,咯牙。怕給胖子看笑話,我又使勁兒咬了一口,總算啃下來一小塊,卷進嘴裏嚼吧了幾下,沒什麽特別的味道,口感有點兒渣。硬要形容的話,這就是一塊能填飽肚子的石膏板。其實壓縮餅幹也沒胖子說的那麽糟,當初在戰場上,缺衣少食,遇上斷軍糧的日子,連這樣的石膏板都吃不上。不過在進林子之前,胖子就多次提到過要試一試美洲野味,這裏物産豐富,又是動植物的樂園,我們一路走過來,碰到過不少野雞山貓之類的動物,對于無肉不歡的胖子來說,只靠背包裏幾包壓縮餅幹充饑的确有點兒殘忍。不過我們這趟并不是游山玩水,更不是野營燒烤。山下有大批的克瑞莫野人在伺機襲擊我們,而勁敵竹竿子的隊伍也不知道行進到什麽地方了,他們的進度是不是已經超過了我們。此刻下山打獵只會徒增麻煩。
我對胖子說:“咱們眼下情況比較複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過了魔鬼橋,你想吃什麽我給你打什麽,美酒肥肉大大地有。”
胖子也知道目前不能計較太多,他掏出餅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我也就是随便說說,這東西也沒想象中那麽難吃,嚼着嚼着就習慣了,非常時期非常對待嘛。不過老胡,你說咱們是不是應該找個機會,去峰頂看一看。我剛才夜觀星相,發現此地風水有異,十分值得研究。”
我和他認識快大半輩子了,從來沒聽說過他還會看風水的,忍不住笑道:“你小子前面抱怨了一大通,哪裏是肚子裏的饞蟲作怪,分明是惦記着人家克瑞莫巫醫的陪葬品。”
胖子板起臉來,故作深沉道:“當初說好了摘符挂印金盆洗手,我那枚摸金符老早就丢進日本海裏去了,怎麽可能還惦記人家老外的明器呢!我不過是因為看見這個地方的地貌特殊,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想借此機會向胡司令多學習一點兒風水知識,響應毛主席不斷學習不斷進步的號召。你這樣誤會我,讓我很心痛很心痛。胡八一,如果我今天因為這口氣堵死了,你就是那赤裸裸的劊子手。”
我看見胖子開始發牢騷,急忙打住他的話頭:“行了兄弟,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又看了一眼圍在酒精爐旁邊的禿瓢等人,回過頭來交代胖子:“待會兒吃完飯,咱們就說散步,然後從背面繞上去。不過咱們把話說前頭,進去之後就是看看,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
胖子賊笑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拍了拍肚子,大聲說:“老胡,這一頓吃得很豐盛啊,我都有點兒撐了。你呢?”
我只好順着他的口氣回答:“是啊老王,我也有點兒撐。怎麽辦好呢?”
“那咱們找個地方走一走吧,飯後散步幫助消化。”
“這個主意太好了,那咱們去山上走一走吧!”
我們一邊胡扯一邊向山頂走過去,秦四眼站起身,朝我們大力地招手:“掌櫃的,我也有點兒撐,你們等等我。”
我和胖子先是假裝聽不見,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沒想到那個不開竅的大律師居然自己追了上來。胖子被他氣得牙癢癢,又不好當着大家的面發作,暗地裏對我說:“要不咱們找個地方,把這小子敲暈了再上去?到時候要是有人問,就說是被山上的落石砸的。”
“他跟咱們又沒有多大的仇怨,這種缺德的事還是少幹。他要跟就讓他跟着,一會兒咱們在路上多講點兒粽子吃人的故事,吓唬吓唬他。”
“那他要是不害怕,非跟着咱們去看巫醫墓呢?”
“這就不能怪哥們兒幾個心狠手辣了,給他一板磚,搞暈。”
“你看你,早晚都要砸,還費心思編故事吓他幹嘛!”
“這叫先禮後兵,咱們把能做的都做了,才能問心無愧地砸。”
“胡司令,想不到你的思想水平這麽快又突破了,到達了一個歷史新高。”
秦四眼不知道我倆在商量暗算他的事情,興高采烈地跑了上來。他說:“實在沒辦法跟王家人待在一塊兒,喘不上氣。你們這是去哪裏?我聽林芳說山頂有一處墓地是安葬克瑞莫巫醫的地方,我還沒有見過現實生活中的古墓是什麽樣子的,你們有沒有興趣一起上去瞧瞧?”
我心說你這可問對人了,咱們這幾個人裏,還真的就屬我和胖子對古墓最有興趣,不過我們計劃裏可沒有你小子。我雖然跟胖子半開玩笑地說,如果秦四眼礙事就把他敲暈了,可這畢竟只是玩笑,人家好歹在美國的時候對我們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他及時開車載着我們逃進了華人商會,我們哥兒倆現在可能已經被關進美國大牢吃牢飯了,哪裏還有機會站在這裏領略亞馬孫叢林壯麗的景色。所以,該帶着他的地方還是要帶,反正大家都是本着學習參觀的态度去考察一下克瑞莫巫醫墓,又不是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最重要的是,我對印第安人的文化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有一個秦四眼跟着我們,必要地時候說不定還能為我們客串一把講解員。
我打定了主意,就對秦四眼說:“既然四眼你對巫醫墓感興趣,那咱們就舍命陪君子,壯起膽子跟着你上去看一看,見識一下洋人的墓穴。”
秦四眼并不知道我和胖子的老本行,他頗為正經地推了推眼鏡說:“沒問題,你們跟着我走。如果發生什麽特殊情況,不要害怕。聽說有些屍體死後會化作僵屍傷人,到時候一切聽我指揮。在這方面,我比你們有經驗。”
胖子和我都很好奇,秦四眼口中所謂的經驗是怎麽回事,就問他:“怎麽,你遇到過大粽子?”
秦四眼一邊往山上爬一邊腼腆地說:“算不上什麽大粽子。我在檢察院實習的時候,曾經處理過一起僵屍傷人的案件。被咬的人堅持稱攻擊他的是一具屍體。當時沒有人願意相信他的證詞,受害人又希望當地政府負責他的損失。我被指派處理這件案件的時候,在當地警察局的停屍房見到受害人口中描述的僵屍。這具屍體,是受害人在開墾農田時從地裏挖出來的。據他自己的描述,剛挖出來的時候,屍體身上的皮膚毛發完好無損,他一度以為有人被謀殺,然後棄屍在田地裏。但是,屍體的衣物又不像是近代裝束。受害人知道自己挖到的是一具歷史悠久的屍體,于是準備打電話報警,就在他站起來的瞬間,那具屍體忽然直挺挺地站了起來,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在受害人手邊有鐵鍬,于是他一鍬拍斷了咬住自己的僵屍脖子,然後急忙跑回家報了案。等到警察趕到的時候,那具屍體已經化成了幹癟的骨頭架。”
我一直以為僵屍這種東西只有我們中國才有,沒想到遠在太平洋對岸的美國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就趕忙問他:“那後來呢?你見到的那具僵屍是什麽樣子的?還能撲人嗎?”
秦四眼搖搖頭:“都成了散了架的骷髅,拿什麽傷人。我核對了受害人身上的牙印,與古屍的牙齒特征基本吻合,但是警方以超自然事件為借口,推翻了我的證明,這個案子最後不了了之。只是聽說受害人在案發幾周之後突發性精神崩潰,咬死了農場裏所有的動物,他的鄰居報了警,那家夥又因為襲警被當場槍斃,據說中槍之後他依然能夠直立行走,流出來的血都是凝固的,最後警方不得不連續射擊,直到把他的頭徹底打爛了,這才結束了這恐怕的一幕。”
他見我一直默不作聲,以為我是被他描述的僵屍故事吓壞了,又用一種平淡的語氣安慰我說:“其實後來的事情都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反正咱們馬上就要到山頂了,是不是真有僵屍這個東西,剛好可以親眼見證一下。”
我心想哥們兒見過的大粽子比你吃過的米粽子都多。馬裏克巢穴地形特殊,氣候濕潤,屍體埋在這裏只會迅速腐爛屍解,根本來不及變成僵屍。要不是為了陪胖子來過過幹瘾,祭奠一下我們逝去的青春,我才懶得爬上了看那些惡心的腐屍。
馬裏克巢穴的實際海拔,并沒有看上去那麽高,畢竟是沖積扇平原地帶上的小山丘,再高也頂不了天。到達峰頂之後,根本就耗費不了多大力氣就找到了克瑞莫人的巫醫墓,倒不是說我們的運氣有多好,而是在我看來,野人的概念裏根本就沒有風水一說,快到峰頂的時候,地上已經到處都是死人骨頭,有些地方根本沒辦法落腳,我們只好一邊喊着“借過”一邊硬踩過去。腳底下“嘎巴”“嘎巴”地亂響,踩得我頭皮忍不住發麻:這裏到底是巫醫墓還是亂墳崗,怎麽到處都是被随意丢棄的人骨?
秦四眼一直走在最前面,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當律師這麽久,什麽樣的屍體沒見過,眼前這些骨頭看起來要清爽許多。到達峰頂之後一座向下延伸的石窟赫然占據了我們三人的視線。根據林芳的描述石窟下面應該就是歷代莫瑞克巫醫圓寂的葬洞。我探頭向下望去,只看見洞口堆砌的亂石,再往深處能看見的就只有一片漆黑。我撿起一顆石子丢了下去,很快就有回音響起,這說明洞窟不深,裏面應該沒有太大的危險。
胖子對此行早有準備,他從馬甲包裏抽出繩索,自顧自地找了一塊堅固的岩石綁了上去,然後又掏出手電,別在了衣服口袋上。秦四眼見他動作如此熟練,好奇地問我:“王胖以前是幹什麽工作的?”
為了岩石尴尬,我一邊給自己腰上栓繩子,一邊給秦四眼解釋說:“我們以前在礦場工作,中國山西你知道吧?那裏有許許多多的小煤礦,和這個洞窟很像。”
秦四眼點點頭,學着我們的樣子,把自己捆了起來。臨下洞之前我對秦四眼說:“一會兒要是情況不對,你就割斷繩子,自己跑,千萬別回頭。我們兩個有豐富的地下逃生經驗,你要是留下了,只會拖我們後腿。到時候大家憋死在一個洞裏,那可不好看。”
胖子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見我們都準備完畢,招呼了一聲,第一個爬下洞去。我和秦四眼跟在他後面慢慢地踏入了傳說中的巫醫墓葬窟。
和我事先預計的一樣,這個石窟并非人工開鑿,而是先天形成的地質窟,克瑞莫巫醫選擇這裏作為自己的殉葬坑,可能因為馬裏克巢穴是附近唯一的山丘,在他們看起來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認為在這裏可以與天國裏的神明達到溝通。Shirley楊曾經告訴過我,在印第安人的生死觀念裏,死亡是另一種生命的開始,他們并不害怕死亡,他們對死後的世界有一番自己的描述,認為靈魂脫離肉體之後的生命才是永恒的。我說既然這樣,印加帝國為什麽還會流傳關于青春泉的傳說,返老還童本身就是對死亡的一種抗拒。Shirley楊聳了聳肩膀說既然它存在就說明有它存在的理由,我們再怎麽妄加推測也不能知道前人到底經歷過什麽,但是也正因為這樣,考古學的重要性才真正體現了出來。
通往巫醫葬窟的入口十分狹窄,幾乎成九十度垂直,粗糙的四壁上沒有人工打磨的痕跡,好在距離并不十分長,我們用手掌和膝蓋一路往下爬行,半個小時後終于抵達了洞底。
洞窟底部是一個橢圓形的密閉空間,大概一百平方米左右的面積。因為長期通風的原因,空氣質量也算差強人意。胖子一落地,就從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挂在脖子上,我看見之後差點兒沒笑出聲來,我問他:“你不是說這玩意兒已經丢進了日本海裏,怎麽現在又挂上了?”
胖子捂着摸金符解釋說:“一丢進去我就後悔了,跳船撈了老半天才找回來的。它現在就是一個裝飾物,平安符。跟和尚挂的佛珠神甫挂的十字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不具備任何職業屬性。”
秦四眼一直跟在我們身後,這位大律師雖然聲稱見過稀奇古怪的屍體,可下地跑現場的活兒畢竟是頭一遭,他攀着纜繩一點一點地滑了下來,鼻子上的眼鏡有好幾次都險些掉了下來,弄得他手忙腳亂,十分狼狽。這洞口到底部的距離雖然不是很遠,但萬一他摔下來,那也不是說笑的,折了胳膊崴了腳最後出苦頭的還是我和胖子。我解下腰間的繩索,站在洞口,一手托着他的腳,一手扶住他的腰,将纜繩一點一點地收了回來。秦四眼下來之後先是蹲在地上喘了一陣子,然後解開繩索說:“下來一趟可真不容易,看你們兩個這麽輕松,想必當年在煤礦裏幹了有一段日子了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這是胖子已經走到石窟的盡頭,他高舉手電,像是為了讓我們看的更清楚一點兒,大喊道:“老胡,快來看這邊,滿洞的粽子。”
我一開始還有點懷疑洞裏有粽子的說法,因為雨林地區高溫濕潤,屍體十分容易腐爛。也正是因為這樣古代印加人才會不遠千裏将屍體運到極寒的安第斯地區實施安葬。難道在馬裏克巢穴有什麽特殊的氣候地理條件,能夠使巫醫們的屍體保存完好?
我順着胖子指示的位置一看,在橢圓形葬窟的角落裏,排列着無數用印加駝毯包裹起來的柱狀物體,如同一個個巨大的蟲繭。根據繭的形狀和大小來看,裏面包裹的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克瑞莫巫醫。
秦四眼在洞窟了摸爬了幾下,總算習慣了地下的環境。壯觀的裹屍群葬窟讓他嘆為觀止,這個心思細膩的大律師,忽然問了一個充滿哲學性的問題:“如果每一任巫醫都是自己獨自爬進洞裏等死,那麽又是誰在他們死後,為他們包裹屍體的呢?”
秦四眼的這個問題問得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按理說,克瑞莫巫醫會在預感到死亡的時候獨自爬進馬裏克巢穴,在這裏默默地等待着壽終正寝魂歸天國。除了巫醫之外,其他人都沒有資格踏入這片土地,那麽在巫醫死後,何以能夠駝衣裹身,平靜整齊地排列在洞窟內部呢?
一時間我們三個人都被這個問題弄得不寒而栗,靜靜地站在被裹屍包圍的洞窟裏,感覺自己正在被一雙不知來自何方的眼睛監視着一舉一動。它随時都會沖出來,用無形的大手把我們包裹在駝毛毯中,然後當做死人和莫瑞克巫醫的屍體排列在一起。
胖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咱們別老在這兒自個兒吓自個兒。怎麽就不許人家死之前把自己裹起來呢?”
“駝毯又不是麻布袋,你把自己套進去還怎麽在外面打結?”秦四眼的律師病又犯了,一點兒也不考慮自己的處境,徑直走上前,揪起一具裹屍丢在胖子面前,“你看捆屍繩上的結,不但結實而且還有各種花頭。這說明是有人精心炮制出來的。試問一個将死之人,哪裏有心情一邊給自己裹屍一邊拿繩子編花樣。”
他的這個發現倒是提醒了我,我随即翻看了幾具排在最外邊的裹屍,發現捆屍繩上的花色樣式不盡相同,不像是同一個人所為。有的繩結因為年代太過久遠,已經腐朽松爛;有的卻依舊結實如新。這說明這些裹屍的出現有先後順序,其中相隔的時間最遠的怕是有上千年之久。
我腦中浮現出了一個想法,随即在洞窟中翻找起證據來,如果能夠找到這件東西,那麽克瑞莫巫醫死後自動“結繭”的秘密根本就是一個連三歲小孩都能解出來的謎題。
胖子見我翻動葬窟中的物品,一下子高興起來,跑到我邊上一起翻看:“老胡,怎麽着,想通了?找什麽值錢的東西呢?長什麽模樣的?我幫你呗!”
我一邊埋頭苦幹,尋找那件至關重要的證據,一邊向他描述:“那東西的年月不好說,如果沒發生意外,那應該還保持着原始外部特征。是個大件兒。”
“哎喲喲,還是個大件兒,我以前怎麽就沒看出來,你對老外的古董玩意兒還挺有研究。放心,等回頭換了錢我不告訴Shirley楊,算咱們哥兒倆的私房錢。”胖子撥弄起地上的碎石,舉着手電在黑暗中摸索,我讓秦四眼幫忙,兩人合力移開一具擋在外面的屍繭,想從裏面找到些許蛛絲馬跡。不知怎麽的,洞裏的手電光忽然抖了那麽一下,我剛想回頭叫胖子,光一下子滅掉了。
黑暗中,我蹲下身去,只聽見胖子在我邊上喘着大氣,我問他怎麽回事。他握着手電,急匆匆地說:“角落裏站着個人,他再看咱們。”
秦四眼沒經歷過這種的突發情況,一時間整個兒貼在我背後,兩手掐的我肩膀發疼,我說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你不要太緊張。
不想胖子搖搖頭:“可是,咱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頭上長犄角的人。”
我從沒聽說過人的頭上會長出犄角,除非它不是人。我問胖子:“你倒是看清楚了沒有,別不是眼花了吧?”
他什麽都沒有說,“啪”地一聲推開了手電。只見一道圓光從我們面前散發過去,直直地照射在不遠處的碎石地上,一個極大的人影被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牆面上。最不可思議的是,那個人影的頭部,有一塊尖尖的突出物,如同一個長着犄角的惡魔正在角落裏靜靜地注視着我們。
胖子和我對視了一眼,像是要證明他所言非虛。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單憑一個影子實在證明不了太多東西,我從他手裏接過手電,站起身來朝那個長着犄角的神秘人身邊走去,随着手電光越來越清晰地找出那個人的外部輪廓,我心頭越是抑制不住地恐懼。只見角落裏直立着一個人形的物體,說他是物體,是因為這個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健康完整的皮膚,身體上布滿了一個又一個圓形的陀螺洞,從他的手臂到腹部,甚至在他幹枯的臉頰上都長滿了。無數大小不一的陀螺洞長在人體上,他就如同一個人形的馬蜂窩靠在牆角,兩手推握在身體的側面。
一個渾身長滿坑洞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一個活人。可一個渾身長滿坑洞的人,他又真的曾經是一個人嗎?或者,又只是一具類似人形的異獸的遺骸?我走上前去,舉起手電,想要在比較近的距離裏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一具人類遺骸。
我用手電一照,一張猙獰的鬼面赫然出現在燈光下。屍體的臉部幹癟無肉,皮膚呈現出一鐘醬紫色,顴骨高挺,眼眶深陷,一串串又小又密的陀螺形坑洞在他臉上有規律地滋生開來,如果不是在這麽近的距離下觀察,我幾乎要以為它們是鑲嵌在臉上的裝飾物。
這時,胖子和秦四眼也先後走到了立屍身邊,同樣被這一具不可思議的屍體吓了一跳。胖子搓了搓手臂說:“這是什麽鬼東西,看得我身上汗毛直豎。這人生前是個麻子吧?”
秦四眼推了一下眼鏡,幾乎要把臉貼到屍體身上,他用手拎了一下屍體頭上的小尖角:“哪個麻子頭上是有角的,我懷疑這個根本不是人類的屍體。”
胖子并不贊同秦四眼的觀點,他詢問起我的意見說:“老胡,這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它不是人還能是鬼嗎?”我看着眼前這具畸形的屍骸對他說:“從某些意義上來說,應該恭喜你。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大件兒。”
胖子一臉不解,先是看了看屍體,然後問:“我肏,和着你翻了半天就為了找這個頭上長犄角的怪物?”
我看着眼前的幹屍,心中五味俱全:“我本來想找莫瑞克巫醫的屍體,只是為了解釋他們死後自動成繭的秘密。只是沒想到,他們會是這麽個樣子。”
秦四眼腦袋靈活,一下子就聽懂了我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死後成繭根本不是什麽秘密,而是一種尊重和傳承。”
胖子歪着腦瓜子盯了半天:“怎麽,你說這具屍體是莫瑞克人的巫醫?和屍繭裏的是一種人?我肏,那不成一群占山為王的怪物了。這也不對啊,為何獨獨是他沒有成繭?”
我指着成排的裹屍說:“原本我推測是這樣的,在很早以前,出于某種我們暫不能了解的原因,第一任莫瑞克巫醫來到這裏,壽終正寝。他死後,又因為馬裏克當地特殊的氣候地理條件,屍體得以保存下來。若幹年後,下一任巫醫也以同樣的原因來到這裏,我們可以假設,這個原因是一個口口相傳的秘密,他們對族人中的人灌輸了一套巫醫歸天、庇佑全族的觀念,使得其他莫瑞克人不敢貿然踏入馬裏克巢穴。當繼任者來到這裏時,看到前任的屍骸裸露在洞穴中,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胖子點點頭,将心中的想法脫口而出:“當然是給他收屍了,難道要看着一具幾十年前的屍體等死。”
“這不就結了?巫醫在莫瑞克族中地位顯赫,除了他們之外,連族長都無權擁有駝毛毯。這都相當于在咱們中國古代,只有皇帝才配使九鼎。巫醫前來赴死的時候,必定攜帶駝毛毯和繩結,為的不是其他,是給早就死去的前任巫醫收屍!長此以往,一代一代的巫醫累積起來,就形成了今天這樣壯觀的畫面。這具屍體剛好證明了我的觀點,因為克瑞莫人最新的一任巫醫已經在山下被我們打死。根本沒有機會來這裏等死,更沒有機會為前任收屍。所以我一直在找一具沒有被包裹的屍體,如果能找到就正好說明我的推斷沒有錯誤。可現在看來,”看着眼前這具畸形變異的幹屍,我心中沉澱出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楚,“死後變異,恐怕就是他們最大的秘密。”
我們将幹枯的屍體從角落裏取了出來,平放在地上。然後三個人一合計,決定從滿洞的屍繭裏挑選一個,打開來一探究竟。如果駝毯裏的屍體和地上這具一樣頭上頂角,身上穿洞,那就證明我先前的論點是正确的。秦四眼挑選了一個看起來年代不是很久遠的裹屍,我掏出随身攜帶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割開了系在駝毛毯上的繩結。用駝毛和羊毛、獸皮混織成毛毯,是印加人特有的技藝,其工藝水準、藝術價值在世界範圍內都擁有很高的評價。我怕貿然下手破壞了眼前的文物,只是輕輕地挑開了繩結,這時胖子也湊了過來,探手掀起了駝毯的一角,想要親手揭開克瑞莫巫醫的真實面目。
我說這個活兒還是我來做,你們一個打手電,一個抄家夥,要是真遇上一個兇的,也好給我一個照應。胖子覺得我的建議很有道理,他松開了手,只管攥緊了手中的工兵鏟,我憋着一口氣,慢慢地撩開積滿了灰塵的裹屍毯。
随着駝毯一點一點地被我拎起來,原本包裹在裏面長達數百年的克瑞莫巫醫逐漸露出了他死後不願意被世人察覺的秘密,秦四眼大概是因為太過激動,舉着電筒的手有些微微發顫,以至于我眼前的光都在不住地晃動。胖子推了推我的手臂,催促我快點兒揭開毯子。我深吸了一口氣,用力一扯。身後停放屍體的地方猛地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我頭皮一麻,握住駝毯的手跟着抖了一下,原本就快松散開來的屍體一下子撲到了我身上,一具渾身長滿蓮蓬洞的屍體筆直地朝我壓了下來。黑暗中,胖子警覺地朝地上的屍體高舉起工兵鏟,管它三七二十一,辣起手來一通狠拍。秦四眼也不知道給他打個光,偏偏一手拿着電筒,一手伸向我,想要幫我從屍體底下爬出來,無奈屍身上遍布了數不清的小洞,叫他無從下手。我只聽見胖子那邊打得熱火朝天,也顧不上什麽古屍不古屍的。兩腳蜷縮至胸前一蹬,将壓在身上的屍體抛了出去。我劈手奪過秦四眼的電筒,一扭身飛快地加入到戰局中。對方忽然被強光閃了眼,急忙用手去擋,我乘機一腳踢了上去,正中對方腹部。胖子快步沖上前要一鏟子剁死他。我急忙攔住:“別開槍。它腹部是軟的,可能是個活人。”
對方一聽我的聲音幾乎要跳起來,大聲罵道:“胡八一,你們搞什麽鬼。本少爺差點兒被你們打死。”
拿光一照,果真是王家大少爺,他此刻蹲在地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臉上還挂了彩,一看就是胖子的傑作。剛才那聲巨響,就是王清正從洞窟入口處摔下來的時候發出來的,他腰間還系着半截繩子,見我們三個都在,立刻爬起身來對着洞口喊:“他們都在這裏,暫時安全了,快把劉猛放下來。”
他一起身,露出一一大片血紅的前襟。我心說胖子這一下也太黑了,弄出這麽多血。正要上前扶住王大少爺,沒想到他擺了擺手,對我們說:“血是劉猛的。”
胖子擱下鏟子問:“怎麽,禿瓢受傷了?”
王大少用手背抹了一下臉,擦了一把血:“他替我擋了一刀。那些亞馬孫野人攻上山來了。”
這時,洞口傳來了咯吱咯吱的摩擦聲,我讓大家先準備好東西,先把禿瓢接下來再說。
我、胖子和秦四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