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周氏不動聲色地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見狀輕咬了咬唇瓣。就是這樣,這麽多年,他對着自己總是沒幾句話,初時她會以為他這是對自己的信任,什麽都不會逆自己的意,可時間久了卻發覺并不是的。至少,當年他待衛清筠便不會如此。
越想心裏便越氣,越想便越覺委屈,她做了那麽多還不是因為愛他,放棄了侯夫人的榮耀,舍棄了周家小姐的驕傲,一再讓姑母、讓爹娘失望,到頭來卻仍抹不去一個死人在他心裏的痕跡。
她忿忿地一拂衣袖,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秦季勳只淡淡地掃了她離去的背影一眼,重又埋首書冊當中。
一直靜靜地遠站一邊的浣春偷偷望了他一眼,眼中情意流轉,也只有如今這樣的時刻,她才敢放縱自己。
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她斂斂心神,躬身退了出去。
周氏卻只是出了書房門便止了腳步,靜靜地等了片刻不見盼着的人追上來,臉色愈發的難看了。
多年夫妻,他從不肯放下身段哄一哄自己。明知道她是絕不會真正生他的氣的……
“夫人……”浣春心裏有幾分扭曲的痛快之感,抓得再緊又如何,便是将府裏的女子全部趕走,四老爺一樣不會愛她!
“你在裏頭磨磨蹭蹭地做什麽?”周氏冷冷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讓她心中一凜,再不敢胡思亂想。
周氏卻并不需要她的回答,暗含警告地道:“千萬不要生出不必要的心思,否則,浣平的下場……”
“奴婢對夫人忠心不二,夫人明鑒!”浣春吓得‘咚’一下跪在地上,連連表起忠心。
周氏冷哼一聲:“一個奴婢,量你也沒那個膽!起來吧!”
“……是,謝夫人。”浣春低着頭掩飾眼中恨意,寬袖中的雙手死死地握成拳。
***
“一大早,吳世奇便到了秦府,看來江建業已經開始懷疑秦伯宗了。自當年秦伯宗借周家的勢謀了如今官職,多年來一直不上不下,心裏難免有些急,只他空有一腔雄心,卻無膽量,故而在江建業利誘時既不敢拒絕,也不敢真正追随,同時為了以防萬一,還偷偷記錄每一筆交易。”燈火通明的屋內,風塵仆仆的男子一五一十地将所探之事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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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約比長英年長幾歲,眉目間與他亦甚是相似,只是比他多了幾分沉穩氣度,端的是不茍言笑,嚴肅堅毅。
此人正是長英同胞兄長長義。
陸修琰點點頭:“江建業既然同樣懷疑他手上有這麽一本賬冊,看來咱們得抓緊時間,萬不能讓對方截足先登了。”
“屬下亦是這般想,故而打算今夜便探一探秦府,将那賬冊偷到手。”長義沉聲說出自己的打算。
“我與你一同前去!”女子獨特的嗓音突然響起,長義當即握緊長劍護在陸修琰身前,眼神淩厲地盯着來人。
“長義,無妨。”陸修琰定定地望着推門而入的女子,一對上那雙冰冷的眼睛,他便清楚來人不再是白日那個在他身邊叽叽咕咕沒完沒了的四姑娘。
“傷筋動骨一百天,姑娘傷勢并不輕,還是好生将養些日子為好,賬冊之事,本王自有安排。”
“我既應了你會幫忙,那便一定會做到,王爺好意我心領了,閑話莫說,你若不放心,大可派人與我一同前去便是。”‘秦若蕖’并不接受他的好意,堅持道。
見她說話如此不客氣,長義不悅地皺起了眉,本欲喝斥,卻被站在身邊的弟弟長英輕拉了拉袖口,他不解地側頭,便見長英對着他做了個‘不可’的口型。
雖不知此女是何人,與王爺又是何關系,但親弟既如此暗示,他唯有将那滿心的不悅壓下去。
對她的固執,陸修琰頗有幾分惱怒,故而亦冷冷地道:“蕖姑娘既然堅持,本王自然不會阻止,長義,今晚你便與她一同前往秦府。”
言畢低下頭,随手拿過案宗翻開,擺明一副送客的模樣。
‘秦若蕖’并不在意,轉身便邁出了門,倒是跟在她身後一聲不吭的青玉朝他曲膝行了個禮。
“那姑娘是何人,竟敢對王爺如此無禮!”尋了個無人的時機,長義終忍不住皺眉問。
長英自不會瞞他,一五一十地将秦若蕖的身份,以及與陸修琰相識始末細細道來。
“你是說她便是當年王爺從死人堆裏抱出來的那名小姑娘?”長義臉色有幾分古怪。
“是的,我問過了王爺,王爺亦不否認。”長英颔首。片刻,又問,“大哥,當年不是你跟着王爺去的麽?那幾戶人家當真是被平王亂兵所殺?”
長義一臉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久到長英以為他不會回答,方聽他道:“當年是我親自去确認他們死因,的的确确全數死于兵器之下。只是,有一人情況卻有些不同……”
“何人?”長英追問。
“一名年輕婦人,她雖亦是被兵器所殺,但被殺前已中了毒,我猜測着大約剛好是毒發之時,亂兵便破門而入,将她斬殺于刀下。”
“雙重謀殺?!”長英大驚失色,聯想秦若蕖的行為,他幾乎瞬間便能肯定這個年輕婦人便是秦衛氏。
“那婦人的确是死于兵器之下,況且這當中牽扯的說不定是內宅争鬥,王爺又趕着前去阻止平王,故而此事我并沒有多放心上,只将那女子死因一并歸入另外遇害者當中。如今聽你說來,說不定那位幸存的姑娘親眼目睹了生母先後毒發、被殺……”說到此處,饒得是見慣生死的長義也不禁生了幾分同情。
長英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好一會方喃喃地道:“難怪,難怪她一直追蹤至今……”
“不管這姑娘懷的是什麽心思,我都不會允許她壞了王爺大事,你且回去好生保護王爺,待我往秦府一探。”長義沉着臉吩咐道。
“大哥,王爺待這位秦姑娘有些不同,連皇上賜的綠玉膏都給她用了,當初大皇子可是磨了好久,還許了許多奇珍異寶方能換去一盒。”
長義眉頭皺得更緊:“王爺瞧上她了?”
“這倒不像。”長英搖搖頭。
“那便不值什麽,王爺心慈,一時同情她遭遇也是有的,只要她不妄想攀龍附鳳,妄圖端王妃之位,我便是忍讓她幾分亦無不可。”對這個對主子甚是無禮,又是出自秦府的女子,他着實難生好感。
長英雙唇動了動,想為秦若蕖辯解幾句,可長義已轉身大步離開了。
他自言自語般道:“一時像未開竅的傻丫頭,一時又是冷冰冰手段狠的黑衣女,無論是哪一個,都不可能會想要攀龍附鳳的吧?”
陸修琰獨自一人在書房內坐了片刻,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他幹脆便抛開卷宗,喚來侍候秦若蕖養傷的梅香。
“秦姑娘問了奴婢那名刀疤男子所在,也不聽勸阻便直接過了去,奴婢不放心亦跟着,只見到她用手壓在那人傷口處,逼問他關于十年前之事。”想到秦若蕖當時按着對方傷口那股狠勁,梅香不禁打了個冷顫,她真是作夢也沒想到白日裏那般随和的秦姑娘,會突然變得那麽讓人難以接近。
那一刻,‘秦若蕖’是真的想殺了對方的,她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按在對方猶滲着鮮血的傷口上,先是狠狠地一按,惹來呂洪一聲慘叫,她方森冷地問:“我問你一句,必要老實回答,否則,我便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抛下威脅之語同時,她又用力按了一下,直痛得呂洪慘叫連連,本就沒甚血色的臉更是蒼白如紙。
“我說、我說,饒命……”他強忍着劇痛,喘着氣求饒道。
‘秦若蕖’一聲冷笑,手卻并沒有收回來,直問:“十年前到底是誰指使你勾搭郦陽秦府主母侍女,并通過她下毒。”
呂洪愣了愣,一時想不到對方問的竟是此事。
見他不老實回答,‘秦若蕖’再度狠狠地一按,又是一聲慘叫響起,呂洪胸口包紮着的白布早已血跡斑斑,便是她自己,右手也沾滿了他的鮮血。
可她卻渾不在意,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對方,大有不老實交待便再按的架勢。
“杜強,是杜強,一切都是他指使我做的!!”再多的硬氣在對上如此酷刑也只有求饒的份,何況他本就不是什麽硬氣的人。
杜強?‘秦若蕖’有片刻失神,這個名字……
“杜強就是那晚刺了你一刀之人?”她定定神,又問。
“是他是他,就是他、趁、趁我不注意……”
杜強、杜強,她在心裏暗暗念着這個名字,再回憶當晚那灰衣男子的容貌,猛然間,瞳孔睜大。
原來是他!
卻說梅香一古腦地将所見悉數回禀陸修琰,陸修琰頓時了悟。難怪她不顧傷勢堅持要幫助他盜取賬冊,看來已經從那呂洪口中得知了仇人身份。
如此看來,秦伯宗的确與當年秦衛氏之死有關。
只是,大伯與弟媳,或者說表兄與表妹,這兩者間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以致他絲毫不顧兄弟情義、親戚情份,不惜勾結外人置對方于死地!
“接着呢?”他擰着眉問梅香。
“接着秦姑娘便來尋王爺了。”
陸修琰點點頭,食指在書案上緩緩地畫着圈圈,突然,腦海裏靈光一閃,他‘咚’的一直便從椅上跳了起來。
不好!盜取賬冊是假,報仇血恨是真!
“長英、長英!”
“王爺!”長英不明所以,飛也似的沖了進來。
“快,召集人手與本王一同前往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