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風徐徐,籠罩在夜幕之下的秦府,安靜得如陷入沉睡當中。只是,輾轉不能眠之人卻并不少。
榮壽院內,秦老夫人口中喃喃念着佛經,手上的佛珠越轉越快,良久,她緩緩睜眼,問:“幾更了?”
“回老夫人,快四更了。”明柳輕聲回道。
略頓,又勸道:“老夫人,還是早些安歇吧,您不歇息,四小姐知道了會心疼的。”
秦老夫人低低地嘆了口氣:“這陣子總有些心神不寧,尤其是阿蕖病了這一場後,不知怎的總會想起她當年那場病,我還記得,她就是病了那麽一場,醒來後卻忘了許多事……”
“當年四小姐年紀尚小,又剛經歷了一場大難,病後忘事,許是過世的四夫人……”猛然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明柳頓時忐忑不安,生怕老夫人怪罪。
誰知秦老夫人卻仿佛毫不在意,喃喃道:“清筠啊,是我對不住她……”
明柳沉默不語,涉及前四夫人,無論誰勸都沒用。
同樣輾轉不能眠的還有二老爺秦仲桓,如烙煎餅般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總回響着傍晚時秦伯宗的話——“事情若揭發出來,你以為自己便能獨善其身?當年之事你同樣脫不了幹系!”
他猛地坐了起來,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仿佛這樣便能将那仿若千斤重的愧疚與悔恨抹去。
“怎麽還不睡?”被他起身的動作驚醒的二夫人,睜着朦胧的雙眼,打着呵欠問。
“沒事,你睡吧,我到外頭坐坐。”秦仲桓趿鞋下地,敷衍道。
二夫人只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卻并未出聲勸阻。良久,她自嘲般一笑……
自她嫁進來那天起,她便知道她的夫君心裏已經有了人,委屈、怨惱、失望、難過侵擾了她多年,直到那一年……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怔怔地望着帳頂。
衛清筠,是世間上最幸運的女子,同樣亦是最不幸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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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若蕖”一路引着長義到了秦伯宗書房外,掃了他一眼後便要轉身離開,長義用劍擋住她的去勢,沉聲問:“你要去哪裏?”
“打草驚蛇。”‘秦若蕖’無懼眼前的利劍,面無表情地道。
長義頓時明白她的打算,收回劍道:“我便且信你一回。”
‘秦若蕖’冷冷地掃他一眼,足尖輕點,直往大房正院方向而去。
行經後花園,忽見前面一個身披黑鬥蓬匆匆行走的身影。借着月光看清對方容貌,她頓時一愣。
周氏?
也不及多想,她腳步一拐,掌握着距離悄無聲息地跟在對方身後……
“你可總算來了,真真讓我好等,四弟妹!”跟至西園,忽聽一把低沉卻又熟悉的男子聲音,她心口一跳,當即閃到一方假山後。
“秦伯宗,你到底想怎樣?當年不是已經說好了,你我私下不得再有半點接觸,如今你卻出而反爾?”周氏恨恨的聲音随後響起。
‘秦若蕖’一顆心跳得更厲害了,臉上卻閃過一絲狠辣之色,眸光漸漸變得犀利。
秦伯宗、周氏,他們竟然……
“若非萬不得已,我也絕不敢打擾你。如今江建業盯上了我,想必過不久便會對我出手……”
“江建業對付你與我何幹?當年許你的官位已然做到,你自己不争氣,還惹上了江家人,倒讓我周家替你擦屁股?你想得也未免太天真!”周氏冷哼一聲道。
秦伯宗被她一噎,臉上頓生惱怒,只也知道自己有求于人,唯有壓下怒氣道:“我并沒有惹江家人,只是為求自保,江家這幾年掌控各地朝貢,勾結富商豪強,中飽私囊,我一個小小五品官,又怎敢與他們作對,可若不俯首,必遭排擠,唯有虛以委蛇以保自身。那些不義之財我可全沒有用,悉數存着。”
“沒有那麽大的頭,便不要戴那麽大頂帽子,你既無才,不如學着你二弟三弟,老老實實做個七品小官便是。”周氏諷刺道。
秦伯宗見她一副擺明不願相幫模樣,也不禁冷笑道:“四弟妹,你可莫要逼我,真逼緊了我,我将當年之事捅到四弟面前去。四弟若知道清筠表妹之死竟出自你手……”
“你敢威脅我?!”周氏大怒。
“你我同坐一條船,我倒了,你也絕得不了好。不錯,我承認,清筠表妹的死有我的手段,可這一切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能讓你這位周家三小姐能順利嫁得心上人為妻麽?你得嫁心上人,我得官位,各取所需,誰也不比誰幹淨。”
周氏氣得胸口急促起伏,好一會才抑制住怒氣,磨着牙道:“季勳有你這樣的兄弟,不,他生在你們秦家,有你們這些家人當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秦伯宗臉色一僵,只很快便回複如初:“不錯,四弟有我這樣的兄長,再被你這樣的女子看上,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秦若蕖”咬緊牙關,眼睛裏盡是化不開的刻骨仇恨,額上更是隐隐可見跳動的青筋,右手更是攥得死緊,努力克制住沖出去将那兩人斬殺當場的沖動。
周氏被他堵得怒火中燒,眼中殺氣頓現,只心中到底有所忌憚,唯有努力平息幾下,道:“江家非尋常人家,宮中的江貴妃頗得皇上寵愛,太妃娘娘對她亦頗有誇贊,江氏父子在朝中勢力更是不弱,便是我父親對他們亦得禮讓三分。”
“我并非讓你們周家與江家起沖突,只是……”秦伯宗一語未了,忽聽遠處一陣嘈雜聲,他豎起耳朵細聽,隐隐聽到有人在喊‘有賊,快抓賊’,他臉色一變,暗道不好,匆匆扔下一句‘改日再說’便急急忙忙離開了。
周氏同樣被那呼叫聲吓了一跳,也沒有細聽秦伯宗的話,提着裙裾驚慌失措地往另一條路上閃去。
‘秦若蕖’背靠着假山深深地呼吸幾下,明白青玉那邊已經開始行動了。可是,賬冊于她來說,早已經不重要了。
她仰着頭将眼中淚意逼回去,事至如今,她終于明白她的娘親到底是如何被枉送了性命。這麽多年來了,每每阖上雙眼,她都能看到娘親躺在血泊中的那一幕。
她的娘親是喝了素卿送來的藥,當場便口吐鮮血,生生吓壞了正與侍女捉迷藏的她,可她甚至還來不及驚呼,亂兵便至,不過眨眼間,身邊的人便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是素岚拼死護着她,将她藏到了床底下。
她的娘親溫柔慈愛,待人和善,什麽壞事都不曾做過,為何竟會遭遇如此不公!
淚水奪眶而出,她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良久,她突然擡起右手,抓向左手的傷口處,用力一握,鑽心的劇痛洶湧襲來,額上汗珠滑落,與淚水混合一起滴落地上。
她随手抹了抹臉,阖着雙眼片刻,再睜開時,眼中痛苦已被仇恨所代替。她‘噌’的一下拔出藏在長靴裏的軟劍,一運氣,朝着周氏消失的方向飛掠而去……
周氏步履飛快,不時往身後看看,生怕被人發現了,直到邁入四房院落,她才暗暗松了口氣。
“夫人?你怎會在此?”含着疑惑的熟悉男子聲音乍然響起,她臉上血色‘唰’的一下便褪了下去,身體顫栗不止,卻沒勇氣回過身去看一眼。
秦季勳這一晚亦是睡不安穩,一時擔心女兒身子,一時又思念多年未見的兒子,一時又仿佛見到逝去的原配妻子幽幽地望向他,無聲指責。
他幹脆便起了床,随意披了件外袍出了門,踏着月色散散心,也不知走了多久,竟發現本應在正房安寝的周氏身披黑鬥蓬,掩人耳目般從外頭匆匆回來,一時懷疑,便出聲詢問。
周氏腦子一片空白,拼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想個法子度過當前難關,可心髒卻跳得一下急似一下,根本無法平靜。
一直躲在暗處接應的浣春在秦季勳出聲時便打算出去解圍,可不知怎的踏出去的腳步又下意識地收了回來。
平姨娘臨死前那番話,以及日前周氏的威脅猶響在耳邊,她想了想,靜悄悄地重又退回了暗處。
“夫人。”秦季勳皺眉又再喚了一聲,見她仍無反應,擡步正欲上前,卻感覺一道寒光徑自向周氏刺去,他大吃一驚,下意識便将周氏拉到一邊,堪堪避了過去。
“阿蕖?”只當他看清楚偷襲之人容貌時,大驚失色。
而被拉得一個踉跄的周氏被此一吓,反倒回過了神,她回身一望,見來者竟是秦若蕖,登時大怒,揚着手沖過來就要扇對方一記耳光,孰料‘秦若蕖’動作比她更快,驟然飛起一腳,狠狠地往她小腹一踢,只聽得一聲慘叫,緊接着便是重物落地之聲,周氏被踢出數丈,狠狠地撞向院中大樹,再‘撲通’一下掉到地上。
“阿蕖!”秦季勳又驚又怒,上前一步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制住她再欲上前行兇的動作。
‘秦若蕖’用力拂開他的手:“你還敢護着她?你居然還敢護着她!這麽多年,你可對得起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