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秦季勳先是被她眼中刻骨的恨意吓了一跳,待聽到她的質問,臉色一下便變得慘白慘白,更是連連後退了數步。

他張張嘴欲解釋,卻發覺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怎能護着她,你怎敢護着她!你可知道,是她,是她害死了娘,是她與秦伯宗合謀害死了娘!!”一聲聲帶淚質問,是泣血控訴,如利箭般狠狠地刺進秦季勳的心髒。

“什、什麽??你說,你說你娘是、是誰害死的?”秦季勳瞳孔陡然瞪大,緊緊地抓住她的右手,顫聲問。

“她!她與秦伯宗!”仇恨如同燃燒的猛火般吞噬着‘秦若蕖’的心,身子也在憤怒地顫抖着,目光如利刃般直射向被聞聲趕來的下人扶起的周氏。

秦季勳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雙腿一軟,幾乎要站立不穩。

“清筠果真是你、你害死的?”他拖着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行至面無血色的周氏跟前,死死地盯着她,不放過她每一分表情。

“我、我我,季勳,我……”周氏雙唇顫抖不止,整個人如墜冰窟,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滲起,一點一點滲透她身體每一處角落。

秦季勳緊咬着牙關,猛地重重一巴掌扇到她臉上,直将她打倒在地,嘴角更是滲出點點血絲。

“毒婦、毒婦!”指着她的手不停地顫着,雙眼似是被水汽蒙着一般,他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叫嚣——殺了她,殺了她為清筠報仇!

可是,當‘秦若蕖’的利劍再次向周氏刺去時,他仍下意識便抓住她的手腕,止住了劍勢。

“明知她是害死娘親的兇手,你竟然還要護她?!”說不清是恨還是失望,‘秦若蕖’臉色鐵青,眼中閃着遏制不住的怒火。

“你不能殺她。”秦季勳牢牢地制住她,臉上布滿了痛苦,可卻仍一字一頓地道。

‘秦若蕖’恨極,伸出左手用力推他,絲毫不理會傷口繃裂帶來的痛楚。

“讓開,我今日必要殺了她為娘報仇!”指向秦季勳的短劍在月光下散發出一陣歃血的寒氣,她怒不可遏地叫着。

“你若要殺她,先從為父的屍首上踩過去!”秦季勳收起滿腹絕望,望向她的眼神悲怆卻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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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若蕖’握劍的手顫栗不停,眼中仇恨漸漸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失望。

“你真的還記得我娘麽?你真的愛過她?你憑什麽、憑什麽……”喉嚨一哽,餘下之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放下了握劍的手,背過身去啞聲道,“我多希望你們當年不曾生下我,多希望身上流的不是秦家人的血,多希望當年死的——是你!”

秦季勳一個踉跄,臉上血色全無。他悲哀地望着飛奔而去的女兒,雙唇翕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季、季勳……”周氏怯怯的呼叫在他身後響起,可他卻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季勳。”周氏的右邊臉已腫了起來,嘴角的血跡也來不及擦。

臉雖然仍是很痛,可她心裏卻生出絲絲的甜,他是愛她的,即使明知她害了衛清筠,他仍舍不得讓秦若蕖傷害自己。

這樣一想,多年來的癡戀終是得到了回報,身上的那點痛又算得了什麽。

聞聲而來的下人遠遠地避到一邊,沒有她的吩咐,誰也不敢上前。有的甚至只恨不得将自己縮到地底下,如此便不會聽到那駭人聽聞的真相。

前四夫人竟是四夫人謀害的?

“季勳,你心裏是有我的是不是?”良久,周氏抑制不住滿心的歡喜,柔聲問。

秦季勳僵直的身體終于動了動,他轉過身,定定地望着她,片刻,伸出手去輕撫她的臉頰,聲音甚是輕柔:“你可知為何成親至今你始終一無所出,嗯?”

周氏心一顫,笑意頓時凝在臉上。

她強自揚起一抹笑容,道:“那、那是我身子不中用,故而、故而這麽多年來一直、一直無法為你孕育子女。”

“不、不是的,不是的……”秦季勳低低地嘆了起來,撫着她臉的動作愈發的輕柔,周氏卻亦發不安。

“那是因為我服了絕子藥,此生此世,只有清筠才有資格孕育我的孩兒,她死了,這輩子我便只有澤苡與若蕖兄妹二人。你想生我的孩子?作夢!”無比溫柔的語氣,卻說着最殘忍的真相。

“你、你怎能那麽狠心,衛清筠是你的妻子,可我也是!”周氏如遭雷轟,原本因為終得所愛的歡喜心情瞬間被打落地獄。

她恨恨地欲拂開他的手,可秦季勳卻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力度不算大,可卻讓她無法輕易掙脫。

“知道為什麽我不讓阿蕖殺你麽?因為你不配!你肮髒的血只會玷污她的手,你的性命比不過她的一輩子!”一語既了,陡然發力,直掐得周氏喘不過氣來,雙手死命地去掰他的手指。

“老爺不可、老爺萬萬不可啊!”躲得遠遠的下人見情況不對,立即飛跑過來,又是拉又是勸地,可秦季勳卻是将半生的恨、悔、痛悉數注入了雙手中,力度之緊,便是幾名身壯力健的小厮亦拉他不住。

“救、救命……”周氏只感覺呼吸越來越艱難,脖子像是被鐵鉗鉗住一般,氣息更似是生生被人掐斷,死亡的恐懼籠罩着她,讓她拼出吃奶的力氣掙紮着。

“老爺饒了夫人吧,饒了夫人吧!”聽到消息趕過來的梁嬷嬷吓得魂飛魄散,跪抱着秦季勳的腿又哭又求,盼着他能手下留情。

可秦季勳卻是殺紅了眼,腦子裏只有一個聲音在回響——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哭求聲、呼叫聲頻起,場面一時亂作一團。

“救、救我,救我……”周氏氣息越來越弱,求生的*漸退。她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死在最愛的人手上。

若早知有這一日,當年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南下陪伴靜養的怡昌長公主,那樣便不會遇上他,不會将滿腔的愛戀投到他的身上,不會怨恨老天作弄人,她一眼便愛上的男子,身側卻已經有了摯愛的妻子。

在感覺死亡漸近時,她突覺脖子一松,整個人便軟倒在地,大聲咳嗽起來。

“秦季勳,你若殺她,康太妃、周家絕不會放過秦府、更不會放過你的一雙兒女!”陸修琰牢牢地制止再欲撲過去為妻報仇的秦季勳,大聲喝道。

秦季勳聞言身子一顫,整個人便僵住了,也不知多久,他驀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兩行淚水緩緩從他眼中滑落……

他承認,他終是懦弱無用之人,他明知妻子的死與兄長脫不了關系,可他卻不敢去追查真相;他明知周氏心狠手辣,更要對兒女不利,卻只能将兒子遠遠地送走,只能跪求生母庇護幼女。如今,他明知殺害心愛女子的真兇就在眼前,可卻不能手刃仇人為妻報仇。

他這一生都在妥協,他這一生都在委屈他的妻兒。他護不了妻,護不了兒,護不了女,唯一敢做的也不過是把刀對着自己,以絕育的手段無聲反抗。

他枉為人夫,不配為父。他也希望,當年死的是他……

陸修琰定定地望着他,這個曾經的益安第一才子,傾倒無數女子的翩翩男兒,如今哭得個孩童,凄涼又悲哀,聲聲悲泣似控訴,又似發洩。

“你若信得過本王,本王定然會給枉死之人一個交待。只是,周氏不能死在你手上,更不能死在秦府。”許久之後,直到對方哭聲漸弱,他才沉聲道。

“我、我要休妻!”少頃,秦季勳沙啞的聲音響起,讓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周氏險些兩眼一翻暈過去。

“……好。”更讓她五髒六腑如浸入寒潭的是陸修琰的一聲應允。

“秦季勳,你、你敢!”她用力推開扶着她的梁嬷嬷,向邁步進屋的秦季勳撲去。一撲不着,整個人便摔倒在地,她也顧不上,掙紮着爬着欲去抓他的腿,“你回來、回來!”

陸修琰冷漠地看着這一幕,并不制止。

怡昌皇姐溫柔善良,與周氏私交甚好,可周氏卻學不來她一絲半點的美德。周氏一族仗着康太妃及皇上之勢在京城混得如魚得水,卻不曾好好管教自家兒女,長期以往,早晚會成為朝廷之禍、百姓之禍。

“我不接受,我不接受,秦季勳,你不能這般待我!”周氏的哭叫響徹夜空,陸修琰一揮手,自有侍衛上前,将周氏制住。

“将周氏及其侍女等暫關押正院!”陸修琰一揚手,衆侍衛領命而去,一陣混亂的哭叫聲過後,整個院落便又重歸寂靜。

他望向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不少的秦季勳,心中有幾分複雜。誠然,他确是有些瞧不起他,一個連妻兒都無法保護的男子,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可是,他又有幾分同情他,這樣一個淡泊名利,向往無拘無束生活,甘于平淡的男子,若不是命運的捉弄……

他若有似無地嘆息一聲,男兒立于天地,必要自強,方能給至親至愛一個安穩的家。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抵便是他對這滿目怆然的男子最真實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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