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3)
前及早上起床兩個時段會有下人進來收拾外,其餘時候下人是不敢随意進入的。
想到這裏,他眸光微閃,拿起其中一只鞋子翻看鞋底……
有泥?還是濕的。
他垂下眼簾,不動聲色地将鞋放回原處,若無其事地睡在妻子的身邊。
“……阿蕖。”他啞聲輕喚。
回應他的只有淺淺的均勻呼吸聲。
他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探出手地将軟綿綿的小妻子摟入懷中,在她額上親了親,定定地注視她片刻,這才緩緩地阖上眼眸。
他的決定是對的,無論是私下讓長英查探周氏主仆及呂洪之死一事,還是将紅鹫調入內宅。
不管她打算做什麽,他都會竭盡全力去幫助她,但是她一定得好好地保重自己,絕不能将自己陷入危險當中。
翌日是朝廷休沐之日,難得地一早醒來能看到陸修琰出現在眼前,秦若蕖又驚又喜,雙手環着正撐在自己身側的陸修琰的脖子,湊過去響亮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陸修琰,你今日要留在家裏陪我麽?”
一大早便有如此美好的待遇,陸修琰欣慰地抱過她,笑道:“不,今日咱們到外頭走走。”
“真的麽?”秦若蕖瞪大了眼睛。
“自然是真的。”
端王妃剎時便笑得如春花般燦爛。
嫁來京城也有好些日子了,整日裏不是呆在家中,便是到宮裏向皇後請安問好。都說京城繁華,大街小巷均是熱鬧非凡,可她一直不得空去體會體會,如今乍一聽到陸修琰這般說,她又怎會不歡喜!
“咱們先到晉寧侯府拜見舅舅與舅母,然後再到西大街那邊走走,那裏有許多特色商鋪,天南地北各色商品都有。”陸修琰笑着将他的計劃道來。
秦若蕖歡喜得險些找不着北,一骨碌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赤腳便跳下了床,正要伸手去扯架子上的衣物,卻被陸修琰攔腰抱了起來,下一刻,整個人便被抱坐到他的膝上。
“地上涼,可不能再光着腳到處亂跑。”陸修琰怪責道,手中動作卻不止,輕柔又熟練地為她穿上繡鞋。
指尖不經意地觸到鞋底一處,觸感沙沙的,低頭望了一眼腳踏上那幾不可見的幹泥,略頓,飛快地擡手拭去。
“好了。”将秦若蕖放落地上,他笑着道。
秦若蕖快步朝捧着水盆進來的青玉走去,動作輕快地洗漱、更衣、梳妝。
陸修琰耐心地等候着她,見她對鏡描眉,想了想,上前奪過她手中眉筆,含笑道:“都說畫眉之樂,成婚至此,本王竟從未曾享過此樂,王妃不如今日便成全了本王,也讓本王體會一番這畫眉之樂如何?”
秦若蕖呆呆地望着他,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要為我畫、畫眉麽?可、可是、可是你、會麽?”
“王妃不如讓本王一試?”
秦若蕖想了想,也好,畫得不好看她再擦掉重畫便是。
“好啊!”
得了允許,陸修琰微微一笑,随手拉過繡墩在她身邊坐下,凝視了她那兩道秀眉,沉吟片刻,緩緩落筆……
“陸修琰,你真厲害,畫得比我還好。”望着銅鏡內那兩道形象美好的眉毛,秦若蕖驚喜地叫了起來。
陸修琰嘴角微勾,對她的誇獎甚是受用。
“王爺,紅鹫姑娘到了。”氣氛正好間,侍女進來禀報道。
陸修琰點了點表示知道了。
“紅鹫姑娘?”秦若蕖訝然。
“是我特意挑來侍候你的丫頭……你若是不喜歡,那便讓她回去。”終究還是舍不得逼她,陸修琰遲疑一陣,又加了一句。
“我身邊有青玉和岚姨便已經足夠了,不過,若是她也有青玉那樣的好記性,留下來倒是很好。你不知道,青玉有時候也會犯混,明明記得牢牢的位置還會放錯。”說到後面,秦若蕖的聲音不自禁地添了幾分抱怨。
陸修琰好笑,這丫頭挑人的标準可真夠特別的。
夫妻二人攜手出了外間,秦若蕖一眼便見青玉眼中放光,正一臉欣喜地望着垂手恭敬站立中央的藍衣女子。
“紅鹫見過王爺王妃。”見二人出來,藍衣女子紅鹫忙上前見禮。
“你就是紅鹫?你與青玉認得?”秦若蕖好奇。
紅鹫略遲疑片刻,回道:“認得。”
所幸秦若蕖并沒有追問她二人如何認得,只點點頭笑盈盈地道:“既然你們是舊識,那你便留下幫青玉的忙吧!”
陸修琰笑瞥她一眼,這丫頭任人唯親啊!
紅鹫與青玉怎會不相識,當年這丫頭在他的別莊裏養傷,正是紅鹫僞裝成她的模樣,跟随青玉回到秦府,順利為她打了掩護,想必也是那個時候這兩人結下了情誼吧。
“王爺,車駕與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素岚走進來禀報。
“有勞。”對這個當年拼死救下妻子,又數十年如一日般照顧妻子的女子,陸修琰是充滿了感激與敬意的,平常也不将她視作普通下人。
素岚連道幾聲“不敢”,正要退出,腳步卻在看到紅鹫時略有遲滞,只很快便又回複如初,靜靜地退了出去。
一早便聽說王爺親自挑了丫頭到正院裏侍候,看來便是那位紅鹫姑娘了。将紅鹫放到王妃身邊,王爺這是已經起了疑心了麽?
一想到這個可能,素岚便覺一陣寒氣從腳底板慢慢升起,很快便蔓延至四肢百骸。
秦若蕖自是不知素岚的擔憂,用過早膳後,她便與陸修琰坐上了往晉寧侯府的馬車。
此次出行,陸修琰并沒有使用有王府标記的馬車,更不打算驚動旁人。往晉寧侯府,只是以晚輩的身份去拜見長輩。
秦若蕖有幾分緊張地抓緊他的袖口,問:“陸修琰,舅舅與舅母會喜歡我麽?”
“會的,舅舅雖然看起來嚴肅,只對小輩卻是極好的;舅母更是仁厚慈愛,若見了你,必然會喜歡。”
只要是他真心喜歡的,舅舅與舅母又哪會不喜歡。
“噢。”聽他如此說,秦若蕖才稍松了口氣。
要真說起來,當初在岳梁家中,她是遠遠見過許昌洲一面的,印象中确是個不茍言笑的,陸修琰親自帶着她前去拜見,足以見得他十分敬重這位長輩,她自然也希望能得到對方的認可。
晉寧侯府雖長年累月閉門謝客,但對端王陸修琰卻是例外的。
而正如陸修琰所說的那般,晉寧侯夫婦對他們夫妻的到來表示出了無限的歡迎,總是沉着臉的許昌洲在見到秦若蕖時甚至還微微勾了勾嘴角,讓秦若蕖頓生受寵若驚之感。
“他們舅甥倆總愛說些旁人聽不懂的話,咱娘兒倆也尋一處去說說話。”晉寧侯夫人牽着她的手笑道。
秦若蕖下意識地望向陸修琰,見他朝自己笑着點了點頭,這才跟着晉寧侯夫人往後院走去。
“……那裏是醉月樓,每年中秋時節,家裏人都會在那兒擺上幾桌,今年你們來得可不巧,否則大家也能聚一聚。”一邊走,晉寧侯夫人一邊向秦若蕖介紹着府中景致。
“那裏呢?那又什麽地方?”秦若蕖來了興致,指着不遠處的一座精致院落問。
晉寧侯夫人順着她的指向望過去,回答道:“那裏……那裏是懿惠皇後出嫁前所居院落,娘娘進宮後,便一直空置了下來。”
原來是陸修琰娘親居住之處。
秦若蕖恍然。
“夫人,侯爺問前些日剛得的新茶放哪兒去了?他怎麽也找不着。”正說話間,府中侍女過來道。
“不是放在他那百寶箱裏頭麽?”晉寧侯夫人皺眉。
“都找過了,沒有。”
“沒有?”晉寧侯夫人想了想,便轉頭對秦若蕖道,“我先去一趟,稍許便回來,你……”
“舅母有事便先去忙吧,我一人在此便可。”秦若蕖體貼地道。
晉寧侯夫人笑了笑,吩咐侍女好生侍候王妃,這才邁步離開了。
諾大的園子,雖然環境清幽、景致怡人,奈何着實冷清了些,少了晉寧侯夫人柔和的聲音在耳畔響着,那冷清之感更甚。
晉寧侯府本就人丁調零,許昌洲夫婦育有兩兒一女,女兒好些年前便已出嫁,兩個兒子亦各自婚娶,長子月前帶着妻兒前往老丈人家中作客未歸,次子一大早便陪着妻子到廟裏還願去了。
“……卻是不知是端王待王妃好呢,還是長樂侯待夫人更好些?”突然,女子的聲音從花叢中透出來,直傳入她的耳中。
“要我看來,還是長樂侯待夫人更情深意重些。端王畢竟正值新娶,自然千般好,天長日久的可就說不準了。可長樂侯不一樣,這些多年來,待夫人始終如一,得嫁如此良人,長樂侯夫人當真是福澤深厚。”
“聽說當年長樂侯與周家三小姐有婚約在先,可周家三小姐瞧上了別人,硬是退了親。”
“這周三小姐可真是有眼無珠。”
“我倒有個不一樣的消息,據聞當年長樂侯本來就非常不滿意與周家的親事,只礙于父母之命不得不從。依我看來,周家三小姐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小姐,能有那般輕易見外男麽?連見個面都難,又談何瞧中了?說不定是長樂侯設下的圈套,好擺脫這門親事。”
“聽你這般一說,倒是甚為有理。”
“可不是嘛。”
……
說話聲越來越遠,秦若蕖整個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一動也不動地站着,神情呆呆滞滞,連身側的侍女喚了她好幾聲都不知反應,驚得對方險些掉下淚來。
陸修琰得到消息匆匆趕來時,秦若蕖仍舊是毫無反應,任憑身邊的人又拉又喚,瞧來像是失了魂,又似是被寒冰凍住了無法動作一般。
“阿蕖、阿蕖、阿蕖……”陸修琰大急,一連喚了她幾聲,可她卻仍是那呆滞的表情。
他驚懼萬分,猛地将她抱了起來,一面大聲叫着請大夫,一面邁着大步就要往外走。
走出一段距離,忽覺懷中的妻子‘呀’的輕呼一聲,他當即停下了腳步,目光緊緊地鎖着她的臉,聲音又輕又柔,似是怕驚了她一般。
“阿蕖?”
秦若蕖摸摸自己的臉,滿頭霧水:“是我,怎麽了?你不認得我了麽?”
下一刻,卻發現自己被他抱在懷中,晉寧侯夫婦關切的眼神正落到自己的身上。
她窘迫萬分地掙紮着要下地,陸修琰生怕會摔到她,連忙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來。
“我、我……”秦若蕖羞得耳根發紅,還是晉寧侯夫人反應過來,籲了口氣般拍拍她的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她方才出什麽事了麽?
秦若蕖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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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琰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看她确不像有事的模樣,心裏也略略放下心來,只想着回府再請太醫給她把把脈。
許昌洲眼神若有所思,隐隐可見憂色。
本是想着早些告辭帶妻子到外頭逛逛的,如今陸修琰卻改變了主意,趁着晉寧侯夫人拉着秦若蕖說話的時機着人查明了方才之事。
當侯府下人一五一十地将那幾名女子的對話一五一十道來時,陸修琰臉色微變。
許昌洲自然沒有錯過他的神色變化,暗地嘆了口氣,道:“那三位姑娘是你二表嫂家中表妹,這些日子正在府上作客。”
略頓了頓,兩道濃眉微微擰緊,語氣沉重地道:“……我瞧着,外甥媳婦似乎有些癡根?”
否則好端端的人,怎會突然便如失了魂魄一般,任人怎麽也叫不醒。
陸修琰緊抿着薄唇,片刻,啞聲道:“阿蕖很好,性子單純率真,只是有時候比較愛較真,乍一聽到與父母相關之往事,一時呆住了不知反應也是有的。”
許昌洲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終是不緊不慢地道:“若是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
“是,确是如此,舅舅請放心,我與她很好,也會一直這般好好的過下去。”陸修琰迎着他的視線,語氣堅定。
許昌洲微微颔首,能夠不離不棄自然極好。
因心中有事,陸修琰也無心久留,略坐民片刻便與秦若蕖起身告辭了。
許昌洲知他心事,也不多留。
“咱們要到西大街那邊逛逛了麽?”馬車裏頭,秦若蕖靠坐在他的懷中,既興奮又期待地問。
陸修琰怔了一會。
險些忘了此事……他心中始終想着方才妻子的異樣,竟一時忘了答應過的事。
“……是,咱們是要到西大街那邊去。”他方才沒有吩咐回府,想來駕車之人還是會按照出門前的吩咐。
他不放心地輕掀車簾,望了一眼車外,确是往西大街的方向。
靜默片刻,陸修琰緩緩地問:“阿蕖,方才在舅舅府上你……”
秦若蕖松開抱着他臂膀的手,蛾眉輕蹙,認認真真地回想了片刻,有些迷茫撓撓耳根道:“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在聽有人說什麽長樂侯待夫人情深意重,又說長樂侯當年與什麽周家三小姐有婚約,後來,後來她們又說了什麽我便記不住了。”
她稍微有幾分遲疑地繼續道:“陸修琰,那什麽周家三小姐指的是我母親麽?她原來竟是與長樂侯有婚約的麽?那她又怎麽會嫁給我爹的?”
一連三個問題卻讓陸修琰不知如何回答。
秦若蕖并不執着答案,見他不回答也不在意,軟軟地伏在他的懷中。
“阿蕖,你真的不記得後面的那些話了麽?”馬車辘辘前行,陸修琰終仍是忍不住又再問道。
“不記得了,我聽着聽着就……就發現你來了,還、還當着舅舅他們的面抱着人家。”說到此處,春季若蕖有幾分害羞,又有幾分歡喜。
陸修琰心中一凜,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記憶缺失。
或許對旁人來說這實在是不可思議,可他卻清楚,他眼前嬌美純真的小妻子确是會如此。
偏偏這回是有關長樂侯與周氏婚約作廢的那番話記不得了,而這當中牽扯的又是秦季勳與秦家……
“你怎麽了?難道我忘了什麽很重要的話麽?”見他不言不語的,秦若蕖不解。
“不,沒什麽重要的話。”對上懷中姑娘漆黑如墨,仿佛會發光的雙眸,他暗地嘆了口氣,輕啄了啄她的唇,柔聲回道。
秦若蕖抿嘴淺笑,擡眸飛快地看了他一眼,而後依偎着他,軟軟地道:“陸修琰,我可能記性真的不大好,好像忘了許多事,又好像沒忘,若是有朝一日我忘了什麽非常重要之事,你一定要提醒我。”
陸修琰胸口一緊,下意識地将她摟得更緊,啞聲道:“若是會忘記的,想必不會是重要之事,記不起便記不起了。”
“嗯。”
那些血腥與仇恨,記不起便記不起了,一直這樣簡簡單單的便好。
京城西大街确是京中最繁榮之地,商鋪林立,車馬如龍,只往來之人雖多,卻不顯得混亂嘈雜,故而很多達官貴人喜歡到此或閑逛或購物。
馬車在一家物色雜貨鋪跟前停了下來,陸修琰率先跨下馬車,而後伸出手去将車內的妻子扶了下來。
秦若蕖握着他的手下了車,擡頭朝他嫣然一笑,陸修琰自然而然地在她的鼻端上輕點了點,笑容寵溺。
進了商鋪門,有眼色的掌櫃立即迎了上來,殷勤地招呼道:“公子、夫人裏邊請,小店商品應有盡有,這邊的是從南洋而來的特色玩意,有小公子小小姐愛的百寶音樂盒,夫人小姐喜歡的韻香紗巾等等;那邊有北戎勇士贈與意中人的寶石小刀,也有姑娘回贈的毛氈帽、厚底羊皮長靴,還有……”
“多謝掌櫃的,我夫妻二人只随便看看便可。”陸修琰無奈出聲打斷他的話。
“好的好的,公子與夫人請随意,請随意……”掌櫃躬着身打着哈哈避到一旁。
“你怎不讓他說了?他說得多有意思啊,我還想聽聽各處姑娘都送些什麽東西給喜歡的人呢!”秦若蕖笑吟吟地湊到他耳邊低聲道。
陸修琰含笑回道:“別的姑娘送些什麽東西給喜歡之人我不清楚,只若夫人該送什麽給喜歡之人,我倒有好主意。”
秦若蕖俏臉一紅,嬌嗔地橫了他一眼:“就不正經。”
陸修琰微微一笑,也不再逗她。他的小妻子臉紅紅的好看模樣還是留在屋裏自個兒欣賞便好,可不能便宜了別人。
秦若蕖可不知他心中想法,饒有興致地逐一看着琳琅滿目的商品,不時回過頭來問問身邊人的意見。
“這個可真有意思!”她打開精致的四方盒子,竟見裏頭有個小木人在打着拳,細一看,那木人竟是個和尚的打扮,她頓時便樂了。
這不是酒肉小和尚嘛!腦袋光光身子圓圓的。
“你瞧你瞧,這像不像酒肉小和尚?”她興奮地扯了扯陸修琰的袖口,笑問。
陸修琰低頭細一打量,也不禁笑了。
這五官神情,倒真有幾分那小家夥的樣子。
“夫人可真有眼光,這可是南洋一位有名的手藝師傅用百年不腐的上等木材,根據相國寺僧人習武的英姿所制,這武功套子可是出自相國寺,比真金還真哪!”懂眼色的掌櫃見狀忙上前介紹道。
“那這個賣多少銀子?”秦若蕖問。
“不貴,一百兩。”
“一百兩還不貴?”秦若蕖嘀咕,一百兩夠尋常百姓家用幾年了,她若花一百兩買這東西回去,岚姨還不把她罵死。
見她依依不舍地将那盒子放回原處,陸修琰奇怪:“不喜歡麽?”
“太貴了,這掌櫃把人當肥羊宰呢!”她壓低聲音回答。
陸修琰對這錢銀之事從不放在心上,只知道妻子喜歡,那便肯定要買下。
正要取銀票付款,卻被看出他意思的秦若蕖制止:“不要,我不要。”
“你喜歡就好,其他的不重要。”陸修琰柔聲道。
“我更喜歡一百兩。”秦若蕖堅持。
陸修琰嘆氣:“你家夫君還不至于連區區一百兩都掏不出。”
“不要。”秦若蕖堅持。
兩人的舉動悉數落到二樓四只眼睛裏。
“你可看到王爺待她是怎樣的了?有她在一日,你便永遠進不了端王府。”坐在長椅上的女子,眼中閃過一絲陰鸷,緩緩地道。
“常姑娘,有一件事你也許弄錯了,我與你們不一樣,并非是非嫁端王不可。”賀蘭钰輕輕拭了拭唇角,不緊不慢地道。
“你……”常嫣倒想不到她會如此說,一時竟是愣在當場,只很快便反應過來,冷笑一聲道,“你又何苦裝模作樣給自己找臺階下,我既然對你坦然,那便不再是你的敵人。相反,我會不昔一切代價助你成功。”
賀蘭钰才是當初她最大的競争者,心計不在她之下,将賀蘭钰送進端王府,她相信秦若蕖必然沒有安生日子過。
賀蘭钰輕聲笑了起來:“常姑娘,我并非為了自找臺階才故意這般說,家父家母已然為我擇了夫婿,皇後娘娘曾許諾,會為我求來賜婚聖旨,相信過不了幾日,賜婚聖旨便會頒下了,到時常姑娘若是賞臉,蘭钰與夫君恭候大駕。”
“你說的是真的?!”常嫣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若非塵埃落定,蘭钰又怎敢在姑娘面前明言。時候也不早了,多謝常姑娘相邀之情,蘭钰告辭了。”賀蘭钰施施然地起身,朝她福了福,動作幹脆地往樓梯方向走去。
常嫣死死地盯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額上青筋頻頻跳動,眸光淩厲陰狠。
而樓下端王夫婦之争最終以陸修琰的勝利告終,秦若蕖拿着裝着小木人的盒子,心裏又是歡喜又是心疼。
“酒肉小和尚一定會喜歡的吧?貴死了,都夠他吃不知多少回百味居的點心了。”耳邊是軟聲嘀咕。
下個月是無色七歲生辰,也是他回歸皇室後頭一回過生辰,宣和帝吩咐了要大辦,這當中雖有帝後對小家夥的重視與喜愛的緣故,但更多的是讓小家夥正式出現在朝臣面前,進一步确定他皇長孫的身份。
而得知宣和帝意思的陸宥誠,簡直喜不自勝。皇室小輩當中,有此殊榮的,也不過曾經的皇長孫陸淮睿,如今又多了他的兒子。
争奪那個位置的途中,他與陸宥恒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陸修琰聽到她這話也只是微微笑了笑,又陪着她在店裏轉了一圈,見她确是沒有瞧得上的東西後,兩人才決定離開。
在掌櫃點頭哈腰的恭送聲中邁出了門,秦若蕖忽覺背脊一寒,下意識地回頭望向店裏,卻未發現什麽異樣之處。
“怎麽了?”陸修琰奇怪地問。
秦若蕖撓了撓耳根:“沒、沒事,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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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端王府各處陸陸續續點起了燈,逛了大半日的秦若蕖早已累倒在陸修琰的懷中,整個人昏昏沉沉。
“如何?”見太醫收回了診脈的手,将懷中的妻子輕輕地放回床上安置好,他才繞出屏風外問。
“王妃脈搏如常,體質康健,并無半點異樣。”胡須花白的老太醫躬身回道。
陸修琰沉默一會,吩咐青玉等人好生照顧王妃,這才帶着太醫到了書房。
“……本王有個問題想請教大人。”
“下官不敢,王爺請講。”老太醫忙道。
陸修琰垂下眼簾,片刻,擡眸望向他低聲問:“敢問太醫,若是一個人擁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情,那應該怎樣做,才能讓當中的一種消失,又或者二者合為一?”
夜間繡鞋底下的新鮮泥土、晉寧侯府的突然失魂,再聯想當年益安種種,他猛然醒悟——或許,所謂的雙面性情其實是一種病。
這種病,他太過于陌生,他甚至不知道這于她而言是好是壞,他更怕的是有朝一日這種病在她體內蔓延,侵蝕她的五髒六腑,侵占她的大腦,然後……将她帶離他的身邊。
76|
月色朦胧,夜風徐徐。
一身官袍的太醫從書房走出,自有下人上前引着他往外頭走。
不過片刻的功夫,素岚的身影便出現在書房門外。
“王爺。”她的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對方突然傳自己過來是為了什麽事,來的路上一直思前想後,能讓王爺挂心的,想來也只有王妃的事。
陸修琰一言不發地望着她良久,緩緩地問:“這些年,她是怎樣過來的?”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他的妻子,如今的端王妃秦若蕖。
怎樣過來的?素岚怔了怔,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不知不覺間,眼眶微濕。
“當年王妃親眼目睹夫人被害,奴婢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秦府中人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年之事,從死人堆裏抱回來的秦若蕖,雖然安然無恙,可整個人卻處于極度的驚恐當中,任何人接近她都會大哭大鬧。
小小的姑娘緊緊地揪着床上面無血色的女子袖口,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着對方,只要有人接近,背脊當即挺得直直的,全身進入戒備狀态。一直到她抵擋不住困意沉沉睡去,才被人輕手輕腳地抱下去歇息。只是,只要她一睜眼,發現身邊之人不是素岚,立即尖聲哭叫,死命掙紮,直到衆人又将她帶到昏迷的素岚屋裏。
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敢去想像,萬一素岚重傷不治,這個剛剛遭受世間上最沉痛打擊的孩子會怎樣瘋狂。
那個時候的她,眼中看不到爹爹,也看不到兄長,更看不到其他親人,只有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素岚。
秦季勳瘋了般四處去尋大夫,不惜一切代價救治重傷的人,與其說他是為了救素岚的命,倒不如說他是為了救自己的女兒。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那一晚,仍是執拗地守在素岚床邊的小姑娘突然軟軟地倒在了地上,高燒不止。
這一場洶湧而來的病将小姑娘燒得昏昏沉沉,接連數日高燒不退,府裏鬧得人仰馬翻,待她終于清醒過來時,竟然奇跡般忘了那一場血腥事,只認定了生母是染病而亡。
“奴婢也以為,也許是上蒼發了慈悲,不忍讓她小小年紀便承受那些沉重之事,故而抹去了那段記憶,直到有一日夜晚,奴婢發現突然從睡夢中醒過來的小姐,竟完全是變了個人!”
素岚深深地吸了口氣,微仰着臉将眼中淚意壓下,啞聲繼續道:“她說她叫秦若蕖,稱白日裏那位為秦四娘。她說,她孤身一人,只有生養自己的父母與同胞兄長,沒有其他什麽兄弟姐妹,自然也不是什麽排行第四的姑娘。”
“……秦若蕖是父母的,而秦四娘則是秦府的,所以,她讓我們稱她‘蕖小姐’,稱白日裏的那位為‘四小姐’。”
陸修琰心口一痛。原來如此,‘蕖姑娘’與‘四姑娘’的稱呼區別竟是這般來由。
“……四小姐不記得,可蕖小姐卻是記得分明,這些年來一直不放棄追查真兇,無奈人單勢薄,她一個深閨小姐談何容易,後來一次偶然在外頭救下了身懷武藝的青玉,才漸漸習了些武藝。”素岚略有遲疑,斟酌着道。
“當日周氏死後,她便再不曾出現過?”少頃,她便聽見陸修琰問。
心口猛地一緊,袖中雙手下意識地握緊,待她反應過來時,‘不曾’兩個字已經從嘴裏吐了出來。
不能說,若是說了,以王爺的精明,說不定會懷疑當日四小姐,或者秦府許嫁的動機。以他的驕傲,怎能容許自己成了別人複仇的棋子。更何況,他對四小姐用情愈深,便愈無法接受這段感情當中摻雜了……到時候,只怕事情會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事到如今,她阻止不了蕖小姐,但她必要不昔一切代價護着四小姐,為她護着眼前的安穩幸福!
“本王明白了,你回去吧!”陸修琰垂眸低聲道,心裏又酸又痛,甚是難受。
他的姑娘,當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素岚低着頭朝他行了禮,正欲退出,忽然又聽對方問。
“阿蕖對屋中擺設位置如此執着,這當中可有緣故?”
“……有,四小姐屋裏所有擺設的位置,與當年夫人寝居裏的大同小異,而這些小異……”
稍頓,“還是與王爺成親之後方有的。”
陸修琰只覺心髒被人死死地揪着,痛得他臉色發白。
原來如此,莫怪,莫怪……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樣從書房回到正房裏的,待他回過神時,已是坐在了床沿上。
吩咐青玉撤下安神香後,他深深地凝望着呼吸均勻的秦若蕖,忽地低低嘆了口氣,伏低身子輕輕地抱着她,在她臉上親了親,喃喃地道:“……這叫我怎麽忍心、怎麽舍得!”
從何處來,便從何處離去……
他捧在掌心上千般疼萬般寵的妻子,又叫他怎忍心傷她分毫。
“你要的,我全給你;你想做的,我也會幫你做到。只要……只要你一直好好地呆在我身邊,性情異于常人也好,身懷奇疾也罷,那些都不重要……”
這日之後,秦若蕖便發現陸修琰留在家中的時候又多了,早前還時不時忙到她将要入睡前才回來,如今卻總能在她用晚膳之前歸來。雖然仍是早出晚歸,可至少每日還能陪自己用晚膳,秦若蕖已經覺得非常滿足了。
她愈是容易滿足,陸修琰對她的憐愛便愈甚,簡直到了捧在掌心怕摔,含在口中怕化的地步。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日清晨,陸修琰照舊是沒有打擾妻子的好眠便上朝去了。
青玉捧着洗漱用品進來那一瞬間,便知道屋內的這位已是換了芯。
“蕖小姐。”放下手上東西,她上前行禮輕喚。
“可查到了?”‘秦若蕖’面無表情地用溫水洗了臉,取過幹淨的棉巾擦着手上水珠,淡淡地問。
“時間比較久遠,長樂侯府亦非尋常府邸,錢伯好不容易才從一名侯府舊人口中得知,當年的長樂侯确是不願意與周府結親,只到底後來四夫……周家姑娘是怎樣結識老爺的倒不大清楚,只知道當年此事鬧得頗大,周家、康太妃及皇上臉上都不怎麽好看,唯有長樂侯以成人之美的大度雅量從中得了贊譽。”青玉自然知道她問的是什麽事,輕聲将查探到的消息回禀。
“周家姑娘嫁人後不久,長樂侯便迎娶了如今這位侯夫人,侯夫人體弱多病,長樂侯數十年如一日疼愛呵護,身邊更是連一個妾室都沒有,夫妻鹣鲽情深在京中已是一段佳話。”
京城終非益安城,錢伯那些人便是再有本事,初來乍到的,想要立足尚且不易,更不必說查探達官貴人秘事。只查此一事,便耗費了比以往多數倍的時間與精力。
‘秦若蕖’亦明白消息得來不易,可錢伯在她久盼之下終于到了京城,不只是她,便是青玉也不能似以前那般随意外出,想要避開王府守衛與外頭聯系着實難上加難。
另一層,她又要保護着錢伯的勢力不讓陸修琰察覺,如此一來,自然不能讓他打着端王府的名號在京中立足,要重新培養出如在益安城中的勢力便更加難了。
她頗有些煩躁,這般束手束腳的,叫她如何行事!
“三日後無色的生辰,不管你采用什麽方法,我必要出場!”扔掉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