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溫良雙目無神地盯着頂上白花花的天花板,半天回不了神。
他沒死麽?胃癌晚期,連他自己都放棄治療了,帶着僅剩的存款去了幾個他一直想去的地方,然後回老家給闊別十幾年的父母掃了墓,最後找了一個偏僻的荒山躺着等死。
他孑然一身,無父無母,無兒無女,無房無車,為了不給社會增加負擔,他連死都選擇在了不易讓人發現的地方,連火燒掩埋都省了。
可是現在,他竟然看到了白花花的天花板,難道他被人救了?誰這麽多管閑事啊,連死都不讓他死個痛快。
外面好吵,溫良煩躁地翻了個身,發現身輕如燕,沒有久病後的沉重,也沒有痛感,他舒服的嘆了口氣。
理智回籠,有什麽聲音從牆外傳來,而且聲音越來越大,溫良無痛無悲地想:救了他的這家人貌似也過得不愉快啊。
是的,溫良一直覺得自己過的不快樂,帶着痛苦與壓抑,甚至是帶着無法纾解的恨意生活了十幾年,直到死,他也只能做到表面的平靜。
“三弟妹,你這話就不對了,二叔又不是只有我們成興一個兄弟,憑什麽要我們養溫良?”一個女人的大嗓門穿透門牆,清清楚楚地滑入溫良耳中。
即使多年不見,他也依然辨別出這個聲音屬于他那位粗魯潑辣的大伯母。
真是奇怪了,難道是大伯救了他?怎麽可能,他們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也許是好心人救了他後找到了他的親戚吧,溫良淡定地想。
他伸手摸了摸胃部,奇怪,居然不痛了,他在昏迷前明明還痛的厲害,那種死亡來臨的緊迫感還深刻地印在他腦海裏。
“溫良已經十六歲了,再過個兩三年就成年了,能不能考上大學還不知道呢,能花幾個錢?”這是他三嬸的聲音。
溫良瞬間怒了,他被三叔一家坑害的還不夠嗎?連死都不讓他死的安寧,竟然還要面對這麽虛僞無恥的一家人。
“既然花不了幾個錢,為什麽你們不養?”
“俗話說,長兄如父,二叔不在了,你們作為長兄長嫂就應該負責……再說了,我們也不是什麽忙都不幫,該我們出的份子錢我們一分也不會少給的。”
“嗤……說的好聽,誰不知道你們家鐵公雞似的,每回媽過去住的時候,桌上只擺一碗糟菜,媽一走,你們家就開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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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八道!”三嬸激動地反駁,“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這還用看?別告訴我溫琦胖成這樣是喝水喝出來的!”
“你……”
溫琦是溫良的堂弟,三叔家的寶貝疙瘩,溫良和他們住一起的那四年,充分見識了這對父母對孩子的溺愛程度,把小時候還有幾分乖巧的溫琦寵成了一個無法無天,性格霸道的混賬東西。
“其實要我說,溫良都讀初三了,也不一定要誰家養,大家把他初三學費生活費湊一湊,等他畢業了就能打工,難道還養不活自個兒?誰家的小孩不是這麽過來的?”
初三?溫良愣了愣,這些對話怎麽這麽奇怪,而且熟悉的很。
他三十五歲了,怎麽可能還讀初三?他驚訝地坐起身,掃了一圈這個小小的房間,一種被雷劈的震驚感襲上心頭。
做夢了?重生了?他怎麽會在這個房間裏?
這是他住了十年的地方,也是他曾經的家,有着屬于他一家三口最溫馨的回憶,可後來卻被他三叔三嬸騙了去,而他徹底淪落為寄人籬下的可憐蟲。
“這怎麽行?溫良成績那麽好,穩上重點高中的,将來還能讀大學,讓他辍學多可惜,而且他将來出息了,難道會不報答我們麽?”說話的是溫良的小姑,也是唯一一個對他還有點真心的親戚,以往逢年過節,也就她還會惦記着給自己打個電話,噓寒問暖。
“說的容易,湊一湊?拿什麽湊?我們哪家的日子不是過的緊巴巴的?”三嬸不耐煩地說。
“就是!”大伯母難得和三嬸站在同一條線上,“二叔雖然走了,但這房子還在,他們夫妻倆賺的可比我們多多了,肯定還有存款,堅持讀完初三不讀就是了,我家小芳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了,他一個大男孩,還比不過我家小芳?”
“這怎麽行?溫良的成績那麽好,肯定能考上大學,将來我們家也能出個大學生,多風光!”
“風光又不能當飯吃,再說了,這大學哪是那麽好考的?”
“我家溫琦成績也不差,将來肯定能考上大學。”
溫良聽他們吵了一個小時,來來去去地無非就是推卸責任,誰也不想背上他這個包袱。
他以前也是這麽以為的,以為他就是個負擔,誰攤上誰倒黴,所以後來他三叔三嬸願意收留他時,他表現的順從和感激涕零,卻忘了,這世上很多人是無利不起早,總有那麽些人,得了好處卻還要給自己貼上“我就是這麽無私偉大”的标簽。
溫良這會兒心裏也清楚了自己的處境,雖然有些不真實,但他确确實實重生了,從三十五歲回到了十五歲,回到了他父母剛去世的那一年。
他苦笑一聲,老天爺也不知道是對他好還是不好,既然給了他重生的機會,為什麽不能早幾天呢,那樣他一定能阻止父母在那個時間出門,也就能避開那場要了他們性命的車禍了。
他嘆了口氣,背靠着牆壁,抱着膝蓋,聽着外頭的吵鬧,嘴角勾起一道嘲諷的弧度。
他醒來這麽久,沒有人進來看他一眼,也沒有人進來安慰他一句,有的只有無止盡的争吵和謾罵。
他父親有兩個兄弟,三個姐妹,爺爺去世的早,奶奶卻還健在,平日裏三兄弟輪流供養,倒也公平。
不過現在他父母不在了,不僅少了一家供養人,還遺留下一個大麻煩,也就是還未成年的他。
溫良記得,上輩子他們也是這麽吵,吵了足足七天,最後定下奶奶由大伯養老,鄉下的祖屋留給大伯一家,三叔負責撫養溫良到大學畢業,而他家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則歸三叔所有。
聽起來挺公平,畢竟撫養一個孩子讀完高中大學所需要的學費和生活費遠遠超過贍養一位老人。
不過溫良知道,這件事最後占盡便宜的是三叔一家,溫良他們家的小套房位于縣城中心,雖然舊,但位置實在好,幾年後房價大漲,這裏一拆遷,能拿到手的補償款數額可觀。
不僅如此,過幾天,那位肇事司機會帶着十萬塊錢的賠償金和十萬塊錢的欠條找上門,承擔他應有的法律責任,而這件事,他卻是在很多年後偶然從他堂弟溫琦嘴裏聽到的。
他一直以為三叔三嬸背負着撫養他的責任很辛苦,付出了很多,所以上了大學後就勤工儉學,除了學費沒問他們要過一分錢,畢業後打工賺來的錢也大部分寄回來了,自己過着苦巴巴的日子。
三叔三嬸也是能忍低調的性格,哪怕手裏拽着錢也不張揚,反而到處哭窮,甚至對外說溫良是個十足的白眼狼,畢業後翅膀硬了,連家都不回了。
溫良當時在外工作,當然聽不到家裏的閑言碎語,直到很多年後,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那一刻說不出是什麽感覺,憋屈?悔恨?憤怒?好像都有,但也讓他松了口氣,因為從此以後,壓在肩膀上的那座大山終于倒塌了,他再也不用背負着三叔一家的人情債了。
溫良懶得再聽他們争吵,他們之所以還沒達成一致,不過是因為利益還沒擺出來而已,等把實實在在的好處拿出來,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