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盡的墜落被驚聲打破,秋枝從紋着金絲孔雀的屏風後跑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扶起汪冉攸,幫她拭着冷汗。

“小姐,又做噩夢了?”

汪冉攸怔怔地點了點頭。

已經一整月了,哪次清晨她都是在尖叫中醒來的,若不是那畫面太過真實,真實到她夜夜都像是在經歷生死,她怕是已經要習慣了。

見她逐漸醒神,秋枝小心開口:“若不然奴婢找那郎中開幾副安神的藥來?”

汪冉攸長舒了口氣,嬌嫩的玉指在胸口上拍了兩下,淡淡道:“無妨,扶我梳妝吧。”

比起這夢魇,汪冉攸更怕那郎中,那郎中怕是和她有仇,開的藥苦到肝膽,每次喝完她都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其實這一月來,抛開那駭人的夢魇,汪冉攸的小日子過得還是挺滋潤的。除了陳氏時常跑來看她,那幾個兄弟姐妹,也僅是見過三兩面。

如此甚好啊!

最好誰也別來尋她,讓她繼續在這小院子裏做個柔弱的嬌花,自在惬意。

可惜天不遂人願。

這才剛用過午膳,汪冉攸正捏着絹帕優雅地拭着唇角,便聽一個稚嫩聲音從屋外傳來:“三小姐,二夫人身子越來越差了,奴婢求您去看看吧!”

啧啧,這聲音聽着可憐極了。

不過,汪府還有二夫人呢?

汪冉攸一臉茫然地看向秋枝,秋枝沒敢看她,略帶着慌張道:“小、小姐,奴婢将她趕走吧?”

趕走?這樣不太好吧……

雖對這夫人未曾耳聞,可直接拒絕怕是會傷了顏面,初來乍到嘛,不适合得罪人的。

汪冉攸想了想,擡起玉手,淡道:“不用。”

秋枝愣了一下,趕緊去扶。

汪冉攸緩緩起身向外挪步,走起路來揚風擺柳,手中的牡丹團扇輕輕搖着。

這一開門,無人?

垂眼才看到跪着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小婢女,那眼睛哭得紅腫,一見汪冉攸,那小腦袋沖着地板就是“咚咚”兩下。

汪冉攸最見不得孩子們受罪,她還是蕭百合的時候,可是她們花花幼兒園最受歡迎的老師。

孩子們嘛,沒有什麽美醜觀念,誰對她們好,便喜歡誰,蕭百合親切又有耐心,那份工作她做的得心應手,一做就是六七年。

看着眼前的小婢女,汪冉攸犯了職業病,連忙彎腰去扶。

“小姐?”

秋枝的聲音讓汪冉攸的手僵在了半空,她……似乎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忙收回手向後退了兩步。

小婢女急了,膝行上前拉着她裙擺哭求個不停。

秋枝見狀“啧”了一聲,打掉那小手,呵斥道:“不懂規矩,還不快回去!”

小婢女抽泣了兩聲,垂着眸子,還是不願走的樣子。

“诶呀。”對小朋友怎麽能動手動腳?

汪冉攸不滿地斜了眼秋枝,上前溫聲道:“別哭了,起來引路吧。”

靜雨閣是個偏遠的小院,院內冷清無聲。

一進來便有種寒意襲身,好在汪冉攸不打算多留,坐上關切兩句便走。

小婢女快步上前,将門推開,這屋裏很是昏暗,還散發着濃濃的中藥味。

汪冉攸最不喜這味道,趕忙擡袖遮住口鼻,眯眼瞧去,裏側的床旁立着個婢女,沖她屈腿行禮,床上挂着墨綠的床幔,看不清躺着的人。

汪冉攸看着門檻有些猶豫,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正想着要不要裝個柔弱讓秋枝把她再扶回去,床上便傳來虛弱無力地聲音:“冉攸,冉攸來看我了?”

小奴婢聞聲連忙跑了進去:“二夫人,是三小姐!”

“啊!”床幔內的人喜得不敢置信,聲音都不自覺揚了幾分,她咬着牙強撐起身子,許是情緒太過激動,還未來及再開口,便是一陣猛烈急咳。

聽着就讓人揪心不已。

汪冉攸心跟着一緊,便不再猶豫,提步走了進去。

來到床邊,她正要伸手撩開床幔,便聽裏面傳來倉皇失措的聲音:“不要,我、我還未梳妝,莫吓壞你了……”

汪冉攸輕嘆一聲,也不想勉強,便收回了手。

輕咳了兩聲後,二夫人張氏帶着歉意道:“莫要怪罪梨子,她年歲小不懂事,日後定不讓她去花榮院了。”

張氏口中的梨子,正是那哭求的小婢女,她抿着唇立在一旁,似乎又在偷偷掉淚。

“無妨,”汪冉攸才不會斥責這小丫頭,她沖裏面那身影含笑道:“二夫人放心,我不會怪罪。”

聽到“二夫人”三字,張氏呆滞了一下,随後低低自語着:“對、對,應當叫我二夫人的,應當的……”

汪冉攸越聽越覺地古怪,仔細思量着張氏這幾句話的含義。

張氏穩了穩情緒,開始關切地詢問汪冉攸身體的狀況,她一直在靜養,似乎對一月前發生的事不太清楚,得知汪冉攸差點入葬,她險些驚叫出聲,不多會兒便淚流滿面。

再也顧不得其他,掀開簾子便去拉汪冉攸的手。

沒了簾子遮擋,汪冉攸終于看真切了這二夫人的面容。

這是張面容憔悴的臉上,有着與她極為相似的五官。汪冉攸心頭頓時湧上來一股莫名的情緒,似乎漸漸想起了一些原主的記憶。

眼前的女人是二夫人張氏,十年前得了重病癱瘓在床,年幼的汪冉攸便被過繼到了主母陳氏的名下,也就是說,她并非是真正意義上的嫡出,而是庶女。

想到庶女,汪冉攸胸口疼了一下,看來原主很在意這個庶出的身份,這也是她這麽多年來,一直對生母避而不見的原因。

“冉攸啊,沒事了便好……”

張氏擡起手想去撫她的臉頰,卻又怕她嫌棄自己,手停在在空中不住地顫抖。

汪冉攸一向是個心軟的,看到張氏如此,心裏也不由一陣酸楚,她拉着張氏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低低喚了聲:“娘親。”

話音一落,張氏瞬間淚如雨下:“冉攸啊,冉攸,我的孩子……”

這一刻,汪冉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顫抖地哭出聲來。

她想媽媽了,想自己真正的母親。

那個二十七年未曾蒙面,在她出生當日難産而亡的母親。

從未感受過母愛的她,看着張氏滿目地關切,瞬間淚如泉湧,張氏心疼地将她攬入懷中,二人抱哭了半晌,才漸漸穩住心神。

小婢女小心翼翼湊到汪冉攸身後,低聲道:“二夫人已經好幾日未喝藥了,小姐勸勸吧?”

“娘親?”汪冉攸不解地看向張氏。

張氏本以為丈夫不疼,女兒不親,與其這樣茍且活着,不如一了百了,便不再喝藥,可如今女兒态度大轉,她哪裏還舍得離世,不等汪冉攸勸說,便含笑道:“梨子,去溫藥。”

汪冉攸握着張氏的手,逐漸笑開,想她一生都未盡過孝道,如今魂穿至此,就當是替汪冉攸與蕭百合一道盡孝了。

喂過藥後,又與張氏一道用了午膳,張氏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汪冉攸這才回了花榮院。

一個長長地哈欠後,她打算小憩一會兒。

剛沖秋枝擡了擡手,便又來了一樁要緊的事,公主府派人傳汪冉攸一聚。

說到南風的公主,那是無人不知,當今聖上誕有十二子,這當中僅有一位公主,這才剛及笄便賜了公主府,可謂是整個皇室的掌上明珠。

早在半月前,這白瑩公主便派人來過一次,當時她借口身子不适,給推脫了。這次再傳,她若是還推,便真是不識好歹了。

公主府的人在院外候着,秋枝手腳麻利立即替她梳妝,瞥見汪冉攸蹙着眉頭,她心知自家小姐又開始迷糊了,便不問自答起來。

“公主殿下與小姐之前很是交好,時常會約見,想來也是念小姐得緊,這才匆匆來傳。”

聽了這話,汪冉攸舒了口氣,不是鴻門宴便好,她可經不起什麽宮鬥宅鬥的戲碼,簡簡單單渡過接下來這半生,最好再能将那夢魇消除,她便心滿意足了。

趁她看着鏡子出神之際,秋枝已經收拾妥當,看着自己的“作品”,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小姐,可以動身了。”

想到又要應付人,她嘆了一聲,起身時餘光掃到長鏡,整個面容都僵了。

瞧這一身豔麗的玫紅色拖地長裙,還有那頭頂飛天髻的正中,挂着朵兒叫不上名的花型翡翠華勝,總之,那發飾很大,很豔,很誇張。

說實話,論汪冉攸的姿色,那絕對是撐得住的,只是她一時半會兒有點不能适應,這似乎過于炫耀了。

見她神色不對,秋枝一拍腦門兒,猛然想起了什麽,轉身跑去梨花木櫃,很快便捧着一條銀紅色繡蝴絹帕,遞給汪冉攸。

汪冉攸:“……”

“小姐?”秋枝試探性叫了一聲。

汪冉攸有些嫌棄地看着那條耀眼的銀紅:“你确定我現在能見人?”

秋枝顯然會錯意了,滿面歉意:“小姐見諒,奴婢忙中出錯,忘了最重要的!”

她拿起桌上一玉色高瓶,圍着汪冉攸就是一圈揚灑,頓時四周彌漫出一股醉人的香氣。

“停!”

汪冉攸實在受不了了,蹙着眉咳了兩聲。

“汪小姐,可收拾好了?”

屋外傳來催促聲,汪冉攸沒了辦法,抓起那絹帕在空中揮了幾下,便提着裙子向外走去。

這是汪冉攸穿越後第一次出府,聽着街兩旁的喧嘩聲,忍不住掀開車簾的一角向外瞧去。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着實把汪冉攸吓住了。

這馬車兩邊少說跟着五十多號人,皆是青年男女。

女子們各個頭頂大花步搖,長裙豔麗,手中的絹帕正是汪冉攸的那抹銀紅,只是做工及用料皆不如她。

再說那些男子,歪瓜裂棗的,相貌堂堂的,皆有。

他們小跑着追上,目不轉睛地看着馬車,見汪冉攸探眼來看,頓時沸騰起來。

“是汪三小姐!我就說是她的馬車!”

“快看!三小姐今日的步搖是海棠花的!”

“啊,汪三小姐太美了,若是誰娶了她,定會終身無憾啊!”

這當中還有個男子,令汪冉攸印象極為深刻,他邊跑邊哭:“老天都不舍三小姐離去,我就說三小姐是仙女轉世吧,嗚嗚嗚,您要照顧好自己啊……”

汪冉攸哪裏見過這個架勢,小心髒撲撲直跳,趕緊将簾子放下,看來她低估了南風國民風開化的程度了。

這馬車夫像是收了好處,明明不遠的路,他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

快至公主府的時候,兩邊追捧的人便逐漸散去。

汪冉攸籲了口氣,保持着優雅搖曳的姿态,踏進了公主府。

婢女态度恭敬地将她引至一片幽香恬靜的花園,遠遠看到石階小路的盡頭,立着一座四角方亭,隐約可見裏面坐幾個身影,汪冉攸怕失了禮數,趕緊垂下眸子,待來到亭口,屈了屈腿,嬌柔開腔:“公主殿下萬福金安。”

一個鮮紅的身影跳了下來,拉着她便道:“冉攸妹妹可算來了,我和七哥等了好半天呢!”

七哥?

啊,是當今七皇子!

汪冉攸也不知自己怎麽了,竟鬼使神差地看了過去,這亭子正中的貴妃椅上,斜靠着一個絕色的男子,那男子一身白衣,似是覺得有些悶熱,便刻意敞着領口,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現。

他一手搖着折扇,一手撐着身子,感到一束詭異的目光,他半阖的雙眼,微微睜開,懶懶地回看着汪冉攸。

嘴角輕輕勾起。

汪冉攸中邪般杵在原地。

這人——

不正是那個推她墜樓的男人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汪冉攸:你、你、你幹嘛推我下樓!!

白玥:對不起老婆,我錯了,可是我這麽做是有原因的。

汪冉攸:閉嘴,誰是你老婆!還天天讓我做噩夢!看到了沒?我的黑眼圈!!!

白玥:我看看,哇哦,我老婆真美……

汪冉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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