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後的落日(九)
蕭逸沒有放下長矛,警惕的盯着黑色的身影。
陌生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別殺我,我真是人。”
真誠裏帶着一些恐懼和疑惑。是地球男人的聲音。
一聲悶響,來者丢了手裏的石塊,主動求和。蕭逸緩緩開口:“姓名。”
那人走的快了一些。營地的篝火很快将他黑暗裏的影子析了出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
他身上穿着的白襯衫只剩下一只袖子,曝露着的手臂上有一道深長的傷口。不知道撐了多久,傷口已經紅腫發炎,因為感染久久不能結痂。
男人三十歲上下,戴着一副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青青的胡茬遍布下巴,眼裏都是血絲,看起來憔悴不堪。
他見蕭逸和尤悠放下了戒備,撓撓頭笑了笑,擡起了那只好的胳膊指了指篝火:“我能過來烤火麽……這鬼地方凍死我了……”
蕭逸沒有出聲,算是默許。尤悠看看蕭逸,看看那陌生男人,不敢輕舉妄動。
驚叫樂園裏度日如年,除了不近人情的金手指蕭逸,尤悠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其他人類的。面對突然冒出了另外一個同類,尤悠心裏只剩下一些古怪而模糊的感覺。
“你們過來一起烤火啊……我真是好人。”
那男人沖着尤悠笑了笑,鏡片反射着篝火的光,他湊近火堆烤了烤,搓了搓手伸向尤悠,“我叫姜勇。你們來這裏多久了?”
尤悠遲疑着沒回答,蕭逸張了口:“沒多久。你記得自己是怎麽來的麽?”
“記得記得……早晨我司機臨時換了個人,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兒呢,迷迷糊糊車上睡了一覺醒過來就到這裏了!合同上明明說,七月中旬游戲才正式開始的!”
“你在這裏過過夜麽?”
姜勇搖頭:“這是第一個晚上。”他豎起了個手指。
接着火光,尤悠看到他手指頭上被剜掉了一塊肉,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姜勇注意到了尤悠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指:“剛剛被一群小恐龍追着跑。媽的,什麽鬼地方居然有真的恐龍!跳起來就咬掉了我一塊肉。”
“那你的手臂上呢,怎麽傷的?”
“我怎麽知道樹叢後有個大家夥在打盹啊!一嗓子把我魂都吓飛了!這麽長的一根角!那東西用腦袋頂了我一下,把我手也劃傷了!”
姜勇罵罵咧咧的,因為情緒激動,聲音拔高了許多。
蕭逸擰了擰眉頭:“安靜。”
對比姜勇,他的聲音低沉有力,音調不高,威懾力很強。
姜勇吐了吐舌頭噤了聲低頭往火堆裏丢了一塊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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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擡了擡下巴,示意尤悠也坐過去取暖。他跟在她身後,兩個人挨着坐在了姜勇對面。
“你們倆,是一對?”
尤悠臉一紅,脫口而出就要否認,蕭逸暗暗捏了一把她的手,眉目沉靜,沒有回答姜勇的問題。
姜勇悻悻的幹笑了一下罵罵咧咧了起來:“這tm什麽鬼游戲!還是我生意上的朋友說,送我的什麽禮物!”
尤悠陡然間有些沮喪。
困境中的囚徒由兩個變成了三個,情況并沒有變得樂觀,反而因為姜勇的到來變得更為真實與無奈。
“你的傷口疼麽?”
“疼啊!當然疼!”姜勇咧嘴,滿臉苦相,“莫名其妙!等我出去看我不弄死那個姓于的!你們也是朋友送的游戲?”
“我自己報名的。”尤悠說的有些模糊。
蕭逸依然一言不發。
“我都快餓死了!你們有沒有東西吃!我一天沒吃東西了!”
尤悠觑了一眼蕭逸,下意識的用手靠了靠自己的褲子口袋,那裏比巴掌長一些的細保溫瓶沉沉的壓在她的腿上。
“你身上……沒有其他什麽東西麽?”
“沒有啊……哦,不過,我剛剛發現這個……”姜勇皺了皺眉,低頭從自己襯衫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張卡片,有些困惑的拿出來。
是那張與尤悠一模一樣的卡片。
她一把奪過姜勇的卡片。一模一樣的銀色卡面,凸出的激光打印刻着一個小小的數字:11。
姜勇湊上來撓了撓頭:“這是什麽意思?這卡片怎麽突然出現在我的衣服裏?這是邀請函還是會員卡?”
他停了停,盯着尤悠問道:“怎麽,你也有?”
尤悠直覺的搖頭,默然的把卡片還給了姜勇。
小鄭遞給自己的時候,只說是劇組的通行證一類的東西。可是沒等尤悠見到好友萬溪,就被卷到了這裏。
蕭逸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身,就近割了一些草,用碎石碾碎了。走回來時,看到兩個人各自發愣,他把糊糊的草汁遞到了姜勇面前:“覆蓋在傷口上。”
姜勇一愣,有些嫌棄的看着那堆原生态的草藥,滿臉的狐疑:“你确定這些有用?”
“長得像車前草之類的,試試看,怎麽都比你爛皮爛肉死了的好。”
姜勇:……
蕭逸無論是從身高身材還是氣場上都完全碾壓姜勇,後者有些無奈的接了過來,把那些東西覆在了傷口上。
“嘶……疼死老子了……”他嘀咕了一聲,眉頭緊緊蹙着。
蕭逸面無表情的繼續磨着長矛。
幾分鐘後,姜勇清了清嗓子:“咳……好像,傷口冰冰涼的……有點起色了。嗳,多謝你啊。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
“我叫尤悠,他叫蕭逸。”
姜勇點點頭,看了看夜色,皺起了眉頭:“等天亮後我一定要找到離開這裏的出路!”
尤悠很想告訴他,自己和蕭逸已經兜了一整個白天,別說另外一個出口,連一口正經能吃的東西也沒有。
密林像是一個八卦陣,看似無窮大,其實兩個人一直在兜圈子。
他們甚至看到了那只被他們割了腿肉又被三只棘龍瓜分幹淨的冥河龍的白骨。而密林永遠只有一個出口,那就是他們來時的那個河岸。河岸的另外一頭,已經一片焦黑,屍橫遍野了。
她丢了幾個毛果子給姜勇。後者禮節性的說了一聲“謝謝”,表情卻比尤悠最開始看到果子時更為抗拒。
“這東西怎麽能吃!吃了不會食物中毒麽!我不吃!我明天在林子裏轉轉找點別的東西!睡覺睡覺!”
姜勇抓了一塊木頭當枕頭,嘟嘟囔囔就躺下來。
蕭逸不客氣的踢了踢他:“起來。”
“怎麽了?”
“想在我們這裏過夜,就要守夜。”
“守夜?”姜勇莫名其妙的爬起來,看了看尤悠,又看了看面色不善的蕭逸。
“上半夜我睡,下半夜輪到你。”
蕭逸把削鋒利的長矛扔給了姜勇,抓過姜勇方才用的枕木,自己躺了下來。
姜勇:……
尤悠:………………
“有,有這種規矩?”
姜勇轉頭問尤悠。
尤悠心裏頭掙紮了一秒,牆頭最終倒向了蕭逸。她耿直的點點頭:“是的,前面也是我們兩個人輪流守夜的。這裏畢竟不是什麽安全的公園。”
尤悠有些心虛。她才是那個白吃白喝什麽貢獻也不做的人。守夜的是蕭逸,打獵的是他,保護自己的也是他。正好來了個新人,此時不賣更待何時。
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花錢買來的金手指啊。尤其是這金手指還不是自己花錢的時候。
蕭逸把尤悠的小糾結都看在眼裏,微微勾了勾嘴唇,心安理得的閉上了眼睛。
姜勇抓起那根長矛,有苦說不出,只好悻悻的坐回了篝火旁給兩人放哨。
尤悠對着他說了聲“晚安”,找了個靠着蕭逸的空地也自己躺了下來。
這是她在陌生星空下度過的第二個夜晚。
死亡的恐懼與走不出去的絕望依然無時不在,可是靠在蕭逸身邊,尤悠卻感受到了一些更為深沉的、鎮定的力量。
最差的情況就是眼下的這種了吧。
之後不管遇到什麽,都不會比眼下更為糟糕。
她想念自己宿舍的小床,想念食堂噴香的飯菜,想念自己寫代碼的那臺小筆記本電腦,想念一切文明社會的氣息……
饑腸辘辘的身體在睡意來襲之前格外的思想活躍。這麽滿頭滿腦的胡思亂想一通後,尤悠合上了沉甸甸的眼皮子,墜入了睡眠之中。
不知道意識在黑暗裏翻滾了多久,她隐隐約約的感受到什麽東西在腿部摩挲着,她嘤咛了一聲,蹙了蹙眉頭,軀體還未清醒,就聽到耳邊傳來蕭逸冷若冰霜的聲音---
“你在做什麽。”
尤悠身子一顫,從深睡中猛然醒了過來。
“啊啊啊啊疼疼疼!”
一睜眼,尤悠就看到蕭逸捏着姜勇的胳膊,目光沉沉的看着後者。而姜勇的手上攥着的正是尤悠的保溫瓶。而他的腳邊,是被蕭逸折斷的長矛。
那矛頭指着的方向,正是剛剛她與蕭逸躺着的地方。
她一把搶回了保溫瓶,抱在自己的懷裏。姜勇的手掌被蕭逸捏到血管暴突,疼的一臉生無可戀。
他對着尤悠擠出了一個求饒的苦笑:“我實在是太渴了……看到你有個杯子,想要借點水喝而已……”
“借?有你這樣趁我睡覺悄悄拿的麽。”
尤悠冷冷回道。她突然明白了蕭逸前面對他态度不善的原因。
在這裏,什麽人都不能輕易信任。即便是個游戲,在絕境困頓之中,人也是什麽事都可能幹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