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重返自由(四)
尤悠眉眼沒有松動,也沒有靠近籠子。
男人摸了摸口袋,從自己獸皮裙底下掏出了一小瓶藥劑。
“這是我在休息室裏拿到的!只有我有!”
“這是做什麽的?”
“據說可以防身!我只有這麽一小瓶!”
藥水普普通通,沒有标簽和特別的注明,看起來很不起眼的樣子。尤悠沉思了一下:“效用不明?”
男人情緒失控,聲音往上扯着,滿眼絕望:“肯定有用肯定有用!這是專門為這一部電影準備的!我是VIP玩家,道具都是珍稀的!”
尤悠思量着要不要動手救人。
救,意味着尤悠要承擔風險。
不救,也情有可原。
在侏羅紀裏,她就被白眼狼反咬過。玩家之中每個人在生存壓力之下會做出什麽事兒,都是無法預估的。何況他已經暴露,成了整個部落的衆矢之的,比普通的行個善,搭把手更棘手。
看到尤悠遲遲不表态,男人慌了,嗓音都帶上了嘶啞:“我沒有理由騙你!哦,還有!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
尤悠需要一個更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你說吧。”
“部落首領有個副手,就是頭上插着白色鷹尾的那個男人。”
尤悠細細想了想,似乎有這麽一號人。她點頭,示意男人說下去。
“我們三個在計劃逃跑之前,去采石的時候,聽到了他和別人的對話,他想要取代酋長,就在狩獵的第一個晚上,殺了酋長和酋長的兒子。那個酋長兒子,也是玩家,和你是一道的吧……”
男人說罷,定定的看着尤悠,對自己剛剛說的話似乎有十成把握。
“怎麽樣,這個消息值不值得你出手救我?”
“藥水拿來。”尤悠面無表情,接過了男人的藥水。
後者忙不疊的給了她,然後充滿希冀的看着尤悠。
“努力活過今晚,至于怎麽放你出去,容我想想,明天出發的時候再說。”尤悠丢了一塊獸皮進去。
那男人忙不疊的裹在身上,千恩萬謝:“好好!你可千萬別忘了我啊!我姓胡,我叫胡一誠!”
尤悠轉身要離開,又想到了什麽,追問道:“你們只是因為想要逃避體力活與狩獵才想離開的麽?”
男人面露苦相:“才不是……你被游戲分配了一個好角色!明天你就知道了……”
尤悠見東方的天空泛白,再追問下去只會讓人生疑,也沒有做停留,轉身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
過了一個小時不到,尤悠在自己屋子的床榻上眯了會兒眼,就聽到了外面鬧哄哄的,還伴随着擊鼓和長號的嘈雜聲。
跑出屋子,整個廣場上已經聚滿了人。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興奮與擔憂混合的眼神。很快,尤悠就知道了這裏即将發生什麽。
在生産力極為低下的人類社會早期,為了應付變幻莫測的惡劣環境考驗,為部落的成長保存實力,許多人數不斷壯大的部落會采取一種極端、乃至殘忍的方法去甄選團隊成員。尤其是在嚴冬将至之前,食物極其難以獲得的情況下,根本無法保證每個人都能有足夠的糧食填飽肚子,那麽“舍棄”,“過濾”那些無法繼續生産做貢獻的團隊成員就成了當務之急。
這樣的活動延續了幾千年,對石器時代的人類來說,再稀松平常不過。
尤悠們來自的時代已經有了健全的法律人倫道義約束,所以這樣野蠻殘忍的行為在他們眼裏是無法想象的。
部落甄選采取的方法十分簡單粗暴----還具備生育能力的适齡婦女與兒童逃過一劫。青壯年幾乎傾巢出動去狩獵,年邁的人群對半折損。
折損不是随機的,每人發了一件武器,在廣場中央,直接厮殺。強者生存。留下來的那些守護部落,抵禦野獸的襲擊,等大部隊回來。
不斷有人倒下,失敗者身體往往被戳出了若幹血窟窿。而少數勝利者因為沒有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就算勉強活了下來,也氣數将盡。
尤其那些體力不如同齡男性,也失去了生育價值的年邁婦女,幾乎無一幸存。鮮少人是真正的勝者。
最讓尤悠覺得肝膽俱顫的是:圍觀中不乏很多孩子。那些稚氣未脫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圍觀着整個過程,仿佛被殺的人中,沒有他們的爺爺亦或者是奶奶一般……
沒有人真的開心,所有人的眼睛裏都寫着戰栗和悲傷,卻不得不看着這一切的發生,喉嚨裏發出凄涼而有力的吼叫。
尤悠在旁邊看着,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昨天大家一起聚集在一起分食羊肉的廣場,轉眼間就變成了人間煉獄。原來昨晚吃那頓時,不少人就明白,這是他們有生之年的最後一頓了。
到處都是殘破的肢體、血糊糊的內髒和還沒有死透的族人。
她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轉身回到屋子裏,把胃裏的酸水吐了個幹幹淨淨。
蕭逸跟着她走了進來,拍了拍她的背,尤悠一個激靈,緊張的立刻轉身。
“是我。”
蕭逸遞給她一點水。尤悠漱口,含糊的說了一句:“謝謝。”
“感覺怎麽樣?”
尤悠除了有點低血糖的反應,還是在能夠忍受的範圍內:“還行……”
外面的厮殺已經停止,酋長揮手做了一個制止的動作。一些人湧上場地開始收拾殘骸。
想到了那個叫胡一誠的男人所說的話,尤悠真切的感覺到了後怕與一絲慶幸。
如果游戲将她和蕭逸安排成了別的角色,比如部落中的弱勢人群,今天拿着長矛,相互殘殺的人恐怕就是他們了。
逃,尚有一絲生機,留下來,只能等死。不是被捅死,就是在忍饑挨餓中凍死。
他們的僥幸,正是別人的不幸。
出發前最後的活動結束,男人們收拾好了東西,列隊準備離開家園。
沒有馬匹沒有其他運輸工具,前路漫漫,所有人都要自行背負沉重的行李。尤悠學着其他族人的樣子,把自己小屋裏的獸皮全部圈在了身上。蕭逸試圖想要幫她分擔一點,卻被尤悠拒絕。
“我們還是保持距離的好,畢竟身份不同。現在保命要緊,你看到那個男人了麽,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恐慌,那個人的現狀就是我們的未來。”
尤悠心裏想着:就算有金手指,也不能時時刻刻出手相救。不管後面遇到什麽,我得學會自救。
蕭逸讀懂了她沒有說出來的話,眼睛裏帶着些贊同與欣賞,随即松開了手。
大部隊告別了部落與自己的家人,所有人都聚集在山崖上目送他們離開。
這一別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歸,也不知道能不能帶回足夠支撐一個部落過冬的食物。每一眼都像是最後一眼,尤悠抽回了目光,跟上了大家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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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隊伍由五十名左右的青壯年組成。酋長與“酋長兒子”蕭逸走在最前頭,兩個人身後跟着的,是胡一誠昨晚說的,對酋長起了取而代之心思的白毛男人。
尤悠聽到有人喊他烏卡拉,心裏就決定這麽稱呼他。
那男人很是積極,似乎在部落裏還起着整理隊形的作用。平原上狂風大作,一群人變換着隊形,讓第二排以後的人能減少風的阻力,得以保存實力。
雖然每一步節省的體力微不足道,但是長距離累計下來卻很可觀。這是長年累月,原始人類累積下來的求生經驗之一。
除了酋長與酋長兒子一直走在第一排外,幾乎人人都有機會退到後方,在同伴的簇擁下行走。
尤悠幾次想要湊近胡一誠,都被烏卡拉發現,他有些不客氣的拽着尤悠,把她拎到酋長跟前。
大祭司是整個部落的眼睛與靈魂,有着除了酋長之外最至高無上的地方,自然應該站在最累最危險的前線。
臉被寒風刮的生疼,連着被烏卡拉提溜了兩次,反抗無能的尤悠滿心都是草泥馬呼嘯而過。
最着急的人是被人扣押着,捆着手腳的胡一誠。他絕望的看着自己的寄托尤悠與蕭逸完全不能接近自己,恨不得現在就咬舌自盡。
大隊伍的行進速度很快。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經歷了侏羅紀的鍛煉,尤悠的體力好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她現在身上揣着滿滿一袋子的福利,如果實在是走不動,可以偷偷喝兩口湯劑補充體力。
這在心理上,給了她莫大的鎮定與安慰。
一整個白天的徒步跋涉,他們經過的,除了曠野,還是曠野。
唯一的标志物,恐怕只有兩個看起來十分高大的石柱子。
石柱子出現的在旅途中兩個時間大致均等的時刻上,看來距離是有一些規律可循的。每一次經過,酋長臉上都會露出由衷的喜悅,帶着大家停下腳步,對着石柱子進行頂禮膜拜 。
石柱高達二十米,由數十個大石頭堆砌而成,在平原上非常的顯眼。最小的石塊也要兩個女生合抱才抱得過來。
最上面的石塊往往是不規則的,有個明顯的凸起,指着一個方向。
尤悠陡然想到自己拿來的那個小道具。她從懷裏掏出了指南針,校對了一下,石塊凸起處指的方向是正南方。其方向的精準與石柱的牢固,都讓尤悠嘆為觀止。
即便游戲是一比一照搬了現實中存在的東西,身臨其境時,尤悠也感受到了歷史的厚重與強烈沖擊感。
在這條上萬年的狩獵遷徙路上,前人為後人們指明了求生的方向。
夜幕降臨,隊伍迎來了第一個在荒原中休憩的時刻。從他們出發到休息,尤悠心裏估摸着,沒有十二個小時也有十個小時。
在這漫長的跋涉裏,沒有進食、沒有休息、連口水她都沒有喝到。酋長終于宣布在一片沙棘林地邊緣過夜的時候,尤悠累的翻白眼,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地死亡。
其他成員則自發的收集木柴,尋找周遭的水源,分發食物。尤悠挺屍了會兒,看到連同蕭逸在內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她沒臉偷懶,咬了咬牙,也爬了起來。
她這邊剛剛爬起來,耳邊突然一陣淩冽的風刮過。借着頭頂不甚明亮的星光,尤悠捕捉到了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她身邊一閃而過。
原本站在她身後的某個同伴一聲沒來得及吭,就被那東西叼走。
空氣裏徒留一絲腥臭的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