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白初斂不是傻子, 他稍微一回憶就想起來, 白毅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師父不必擔憂,一年之內,徒弟翻遍天下書,識遍天下人,必将藥引之人帶到你面前。】
【書可是你自己抽出來的, 誰讓你不好好看。】
【只是暫時留着她, 真的有用而已。】
“……”
白毅提到了書。
白初斂想到, 他在蝶扇門密室裏, 從頭到尾也就碰過那麽一本書, 說的是顧家的家族歷史,當時那本書被白毅拿了去,他還為此調侃過白毅。
他從那本書裏得到了什麽信息?
所以後來才在白初斂盛怒的情況下,還堅持“顧念清是有用的”這種看法?
……………………顧念清就是那個所謂的“致陽者”?
白初斂被這想法吓了一跳, 他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真的,因為若非如此, 以白毅小心翼翼的性格, 他不可能對着白初斂欲言又止,說顧念清有用, 又不說她有用在哪——
因為他心裏知道,哪怕是顧念清,白初斂也不可能輕易就肯取她心頭血替自己治病。
……而且那是顧念清的心頭血。
……………………………………………………………有什麽比不知情的情況下吞了情敵的心頭血更惡心的事嗎!
嘔!
“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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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鹽鹽聲音聽上去快哭了,她看着白初斂那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臉上相當精彩的樣子, 還以為他又中了別的毒……而且那毒藥還是她親手拿給他的!
天吶!
歷師叔會把她的骨頭一根根敲斷,然後把她扔去後山喂野狗的!
白初斂瞥了她一眼,看這小丫頭眼底啜着淚一臉慌張地看着自己,就知道自己大概吓着她了。
對顧念清之外的小姑娘白掌門都是很溫柔的,所以他嘆了口氣,擡起手揉揉小姑娘的頭發:“我沒事,別哭了。”
言罷他起來洗漱,就想擡腳往外走,走了一半腳又收回來看向桌子上放着的藥閣送來的藥,想了想說:“讓他們不用送藥來了。”
蘇鹽鹽瞪大了眼,看上去又要哭了,她以為掌門不想活了……沒想到下一息卻聽見他笑着說:“昨晚的藥,好像有用。”
眼瞧着小丫頭眼裏的傷心變成驚喜,那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的樣子逗笑了白掌門,他笑着搖搖頭出了居住地……
随後笑容就消失了。
……
白初斂落在白峰山的時候,遠遠就聽見了一陣琴聲,是從白毅在的守劍閣傳來的,白初斂記得白毅不會彈琴。
心中不免沉了沉。
一撩衣袍下擺,白初斂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些,加快步伐到了守劍閣,又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和氣息……
頗有一些,上京富貴人家的正房,跑去勾欄院捉奸的氣勢在裏面。
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站在守劍閣外面,白初斂先看見了白毅,他是在老老實實練劍不假——
素雪劍在其手中,有石破天驚,踏浪禦風之力,山風悲鳴,如游龍驚鴻,蛟龍出海!
龍嘯決!
白初斂略微震驚,他這徒弟半年不見居然已然練成劍閣三層奧義劍決,一把普通的素雪劍在他手中,劍光如虹。
短短八個月,少年修長身影已脫稚氣,身形随劍翻飛之間,衣衫簌簌,劍眉星目,發帶淩飛……
任誰看了,不得稱一句,好一個英雄出少年呢!
白初斂初略微震驚,片刻之後回過神來,目光一凝便瞧見,在少年舞劍的劍臺之下十步開外的一棵玉蘭樹下,身着白衣少女端坐撫琴,泠泠之樂破空而出。
說不準是樂奏劍出,還是劍随樂動。
如此良辰美景,天生便是用來破壞的。
白初斂抽出腰間天宸劍,左手輕掂,從最開始的不習慣至如今得心應手,天宸劍出,劍意無聲,震懾四方!
《破碎虛空玉劍流》第一式,萬物停歇,為劍氣所幅縛!
白初斂手中天宸劍嗡鳴,劍氣劃破守劍閣門前石獅,石獅一分為二同時,守劍閣內,琴聲“锃”地發出怪想,少女一聲痛呼傳來!
白初斂只抽劍一招,破了琴音,天宸劍方才入鞘,舉步踏入院門,白毅的素雪劍已深深紮入地下,有明顯裂紋在劍身擴散開來。
他單膝跪地,堪堪一只手捉住劍柄穩住身形,震驚之中擡起頭,卻看見一抹熟悉身影出現在院門前——
一瞬間心中了然,方才那招極其怪異,仿佛瞬間能以劍意鎖喉攝魂的招式是誰使的,少年眼中一亮,脫口叫了聲:“師父!”
他的聲音略微沙啞,顯然正在變聲期裏,八個月未見,竟是又長高了些。
看他眼中那藏不住的驚喜,白初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興師問罪,該怎麽開口問呢——
你兩在這彈琴舞劍挺快樂哈?
噢順便一問,昨兒的藥,是她的心頭血麽?
白初斂有些尴尬,扶着天宸劍僵在了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門裏面,顧念清捂着在往外淌血的食指,一雙眼睛楚楚可憐都望着白毅……
八個月了,大家都練成了一招半式,她倒是一點進步也沒有,除了裝可憐,還是裝可憐。
白初斂冷眼瞧着,也不理會白毅,白毅仿佛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院子裏還有別人,轉身對顧念清道:“你先回去包紮。”
顧念清臉上瞬間有了光,好像只要白毅搭理她她就很開心似的,站起來抱着琴往外走,與白初斂擦肩而過的時候,白初斂忽然覺得她确實是很可憐。
其實沒有必要這麽委屈求全,哪怕父母家人都不在了,她還是蝶扇門的遺孤,應該努力把自己過得好一些,而不是靠着誰的憐憫活下去。
顧念清離開後,白毅這才擡腳向着白初斂走過來,走到面前時站定了,兩人中間隔着一道守劍閣的院門。
然後再也沒有誰動彈過。
白毅站在門的那邊,看着白初斂的眼睛,最初的歡喜稍稍逝去之後取而代之的是些許失落,他眨眨眼,嗓音低啞:“我還以為師父真的要狠下心,三年不踏入白峰山一步,不見徒弟一面。”
說的當真委屈。
也是。
他被要求閉關,除了月度考核和其他大型考核不得踏出院門,白初斂卻是自由的——
他長了腳,想要來守劍閣,随時可以來。
最開始白毅也以為他會來,只是他進入守劍閣那天沒看見自己的師父來送,當時就感覺不太好……
果不其然,他這一小時,就是八個月。
于是傻子也知道了,他在躲他。
從最開始的等待到失望,失望到失落,失落到生氣,最生氣的時候恨不得就從院門這麽出去,抓住他問他到底要怎麽樣——
可是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他實在忘記不了那天晚上他如此慎重地磕頭應了他,應了他的事,他都該做到才對。
而面對白毅的委屈,白初斂卻覺得啼笑皆非:“早知道來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琴瑟和鳴的鴛鴦戲水圖,我今日也不來。”
停頓了下又補充:“以後也不來。”
他這話裏,酸味可就是太重了,雖然他的臉上已經陰沉到不能再沉。
白毅還是動了,他不覺得他們站在這裏吹着冷風争這個有什麽好玩的——
他伸出手,去碰白初斂的右手。
白初斂立刻感覺到右手小拇指被勾了勾,那小心翼翼觸碰的感覺,帶着一絲絲溫度,叫他一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
他自己都覺得詫異:徒弟只是稍微碰了他這麽一咪咪而已,他怎麽就……腿軟了呢?
他微微瞪大眼,如火燙般拍他的手,整個人要往後退!
白毅卻及時拉住了他,并且直接将他拉進了自己的那個破院子,壓在了那堵破牆上。
白初斂氣的要死,白毅卻異常的滿足——八個月來的心情變換,如浪濤高低起伏,千金換不來此刻朝思暮想的人抱在懷中的踏實……
少年将臉邁進師父的頸窩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将唇貼了上去:“師父,好想你。”
白初斂伸手推他的臉:“我可不會給你彈琴。”
白毅聞言埋在他懷中悶聲笑,笑得胸腔都震動了,擡起頭咬白初斂的下巴,一邊咬一邊落下稀碎的親吻,含糊道:“看來昨日送給你的藥有好好用了。”
“你怎麽知道?”
“早就聽說掌門右手沒了知覺,”白毅停下親吻,看着他的眼睛含笑道,“今日我随便碰一碰,你如被蛇咬躲得那般快,顯然與傳聞不符。”
白初斂鬧了個臉紅,沒想到他的證據是這個:臭不要臉!
鬧完了臉紅,這時候少年的唇瓣已經落在了他的唇角——仿佛愛不釋手般蹭着師父平日裏也微微上翹帶着笑意的唇角,他伸出舌尖舔舔,感覺到身上的熱量仿佛全部集中在了下腹。
光天化日。
白初斂感覺有什麽硬的東西隔着自己的大腿。
大家都是男人,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鬼。
面色變了又變,一個分神卻讓他的舌尖探入唇中,舌尖被勾住的瞬間,白初斂的心跳快了些……他瞪向白毅,卻發現壓着他的少年半垂着眼,認真地吻他,像是有一肚子的話,要通過相纏的舌尖互訴衷腸。
“早膳吃了什麽,甜。”他稍稍離開,兩人的唇瓣之間有一絲絲銀線拉開,啪地一下,又斷裂。
“什麽也沒吃就來了,奇了怪現在也沒覺得餓!”
白初斂原本想說,原來是被野鴛鴦氣飽了,卻沒想到白毅“唔”了聲,居然認真點點頭:“那就是師父的嘴,生來就是甜的。”
白初斂:“……”
他那個老實本分,被欺負了就沉默的徒弟去哪了!
白毅還想湊上來親他,放在他腰間的手都收緊了,掌心火熱貼在他的腰又不安分起來,繞到前面,就想往衣襟裏探……
也是真的探進去了。
摸到前面一處小果子,碰了下。
白初斂頭發都快豎起來,這回總算從愣神中反應過來,一把摁住少年在自己前方肆意行兇的手:“別鬧了,我來找你有正——唔……”
白毅靠在白初斂懷裏,懶洋洋地偏偏頭:“什麽?”
眼中含着笑意。
好像方才忽然又捏了一把那小果的人不是他。
白初斂深呼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是臉紅的傻子:“那個藥,你用的藥引……是不是顧念清的血?”
他問出口就緊張地看着白毅,後者認真聽完他的提問,目光卻沒有絲毫改變,只是想了想後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方才也看見她還活蹦亂跳地在那了,她若不願意給,我怎麽取得到?”
“她為什麽願意?”白初斂反問,“之前她就不願交出藏寶圖。我不信她是真的不知道那東西在哪,她連藏寶圖都不願意給,憑什麽給你心頭血來救我?”
白毅被問住了。
白初斂看他愣怔的樣子,一瞬間生氣了,怒火中燒,同時想到他那手可能……還來碰他,忍不住一陣燒心加惡心!
猝不及防猛地伸手推他——用了點力,直接一把将他掀開:“白毅!你可真是卑鄙無恥!”
白毅被吼了一嗓子,回過神來,卻見人前人直接抽了劍,劍尖指着他的鼻尖:“你可碰了她?”
白毅莫名其妙,又見他怒不可恕的樣子,一下就猜到他不曉得又想到哪去了,微微蹙眉:“當我什麽,我碰她做什麽?”
“那藥——”
白毅回屋拿了些幹草出來,遞給白初斂,白初斂接過來看了眼,有點像蒲公英的幹葉,又湊近幹草聞了聞,聞到一股非常接近血腥的鐵鏽味,他愣了愣。
“到了守劍閣,我沒打算搭理顧念清,是她自己碰了顧家家族史,來同我說,知道有一種植物,烈陽性,與烈陽鳥的尾羽藥性十分相似,效果可達其十之一二,說不定可取代致陽者血液成為緩解藥引……她手上有種子,從顧家帶了來,要在我院子種。”
白毅皺着眉解釋——
“所以我才讓她進了院子,那植物中秋前長成,曬了草藥,昨日才制了丸子給你送去。”
白毅說完了,看着白初斂。
白初斂捏着那幹草藥,微微蹙眉:“真的假的?”
白毅一臉無奈:“我騙你做什麽?”
白初斂:“你沒出賣色相?沒讓她靠近你?真的沒碰過她?”
“沒靠近她,也沒碰過她。”白毅答得快。
白初斂心思全放在手裏那植物上了,見小徒弟臉色坦然,沒有半點欺瞞之意,稍稍放心下來,卻忽略了白毅壓根沒有回答他最前面那個問題。
“……我把藥送去藥閣。”白初斂瞥了他一眼。
白毅揚揚下巴,意思是:請去。
看上去好像有點不爽的樣子。
白初斂這才開始反應自己,人家給自己配藥,他上來風風火火舞刀弄槍的,還老懷疑他,一言不合就推他,好像真的不太好。
于是猶豫了下,又道:“過幾日再來看你……你、你好好練劍。”
白毅臉上的神情這才放松了些。
白初斂猶豫了下,伸手拽過徒弟的領子,在他緊繃的唇角飛快親了下,又飛快放開他,垂着眼看向別處:“那走了。”
說罷,還不等白毅回答,捧着那所謂”草藥”,珍而重之般離開,腳下卻顯得慌亂,簡直可謂是落荒而逃。
……
少年站在院門前,很久未動。
直到他眼中師父踏着鐵鏈,三兩下消失在白峰山雲霧裏。
過了許久,眼中的溫度褪去,動了動脖子,轉向院外——從隔壁院子,顧念清小心翼翼地走出來,來到白毅面前,咬咬唇:“他來做什麽?”
白毅勾了勾唇角,看着她,沒有了方才哄師父時那般諸多情緒,聲音卻溫和得很:“昨日藥丸起作用了,來道謝很奇怪?”
顧念清聽他尾音上揚,聽不出是在諷刺誰——
白初斂把他扔在這八個月不聞不問,心中有怨言,很正常吧?
總不能是怪她。
昨天她取血,很疼的。
他站在外面,都不肯進來,只是取完血才進來,拿了就走了。
她捏了捏拳頭,語氣放軟了些:“昨日取血,痛得很呢,也不知道這血還要取幾次……”
他昨天還多要了些,拿去泡了些蒲公英的葉子。
“他是我師父,念清。”少年的笑容無懈可擊,“這點恩,還是要報的——不然以後出去行走江湖,人家該如何說我白毅忘恩負義……”
“也是。”
顧念清點點頭。
想了想,擡起頭,小心翼翼地望向白毅——
“你不會是為了給他取藥,騙我,才對我這般溫和……”
“顧念清,”少年眼中,本就毫無溫度,這會兒更像是有什麽在飛快褪去,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些,“你當初趁他毒發,我抱他離開密室時,一人留在那将真正的玉籠果藏寶圖燒毀,我何曾說過你什麽?又何曾動過你一根頭發?”
“……”
“那玉籠果究竟在何處,如今世上只有你一人知曉,我又何曾逼你說出其下落?你一日不想對赤月教報仇,不肯複刻藏寶圖,我又怎會逼你。”
他的聲音極具誘惑力,像是魔鬼的謊言。
偏是有人信的。
顧念清面色發白,搖搖頭,看着要哭了,她伸手去捉少年的衣袖:“白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只是一時糊塗才——”
白毅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衣袖。
臉上重新柔和下來:“你累了,今日去些着吧……方才不是才被斷弦割傷了手指麽?”
顧念清猶豫地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她向來聽話,對于白毅,就像是那南洋吸食鴉片的人,畏懼,又趨之若鹜,食之如髓。
顧家大小姐走後。
白毅臉上所有的虛假溫和褪得一幹二淨。
他的目光冷漠地重新落在了方才白初斂離開所踏鎖鏈之上……
對自己微譏諷,心道:師父,你倒是沒罵錯,我這人便是卑鄙無恥,爛到了骨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