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毅是被白初斂攆去聽雨居旁邊那個小閣樓的, 顧念清暫住在那, 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去,他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白初斂身邊,看着他,哪都不去。

八歲不會再做噩夢之後,師父只有他下山前那一天晚上才抱着他睡過, 這幾日兩人夜夜睡在一起……

哪怕什麽都不做, 白毅都滿足得很。

只是好日子不長久。

今天早上白初斂踩着他的小腿, 問他怎麽還不去看顧念清, 白毅睡得迷迷糊糊, 只是記得把在他腳上作弄的人往懷裏撈,含糊道:“我寧願多練一個時辰劍,也不想跟女人說話,膩膩歪歪的。”

白初斂心想——

說好的“我不好龍陽, 我只是喜歡師父,而師父恰巧是個男的”呢?

你這臺詞不對。

“顧念清要是病死了你就沒師父了, ”白初斂認真地說, “三年後你只能抱着一具屍體,你猜屍體脫了衣服躺你身下不?”

這話說的, 不亞于殺人誅心。

睡得迷迷糊糊的白毅猛地睜開眼睛。

一息後那雙黑色瞳眸之中沾染上了無奈的光,他稍稍收緊放在懷中人腰間的手臂,擡手将蜷縮在自己懷裏那人擡起下颚,輕聲溫和道:“胡說八道什麽呢?”

白初斂打了個呵欠:“早點和她攤牌。”

白毅應了聲。

然後就有了在顧念清房裏那些對話。

白毅再從聽雨居旁邊那個小閣樓裏走出來時,手裏多了一份玉籠果樹藏寶圖的複刻, 他不确定真假,但是心中卻是雀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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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回到守劍閣,推開門要跟師父邀功,卻在發現原本早上兩人一塊兒躺過的床上空無一人——

白初斂向是願意賴床的人,沒人催他能躺一天,這會兒又能去哪呢?

白毅心中“咯噔”一下,整個人從方才渾身熱血的興高采烈狀态清醒過來,整個人如墜冰窖,站在原地,居然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在想今早白初斂的一言一行,哪裏不妥……

可是他笑着就如同平日對他笑,毫無區別。

但是白毅知道,他師父向來是會演戲的,而且演技比他好得多:師父右手不好的時候,所有人都沒看出他情緒不對,歷封決也沒有,連白毅都差點兒被他騙過去了。

直到那天晚上他抱着他哭。

沒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一滴眼淚就足夠叫他撕心裂肺。

白毅慌了,他開始想今早白初斂催他去跟顧念清要藏寶圖,是不是又是在诓他,考驗他,如果他去了,他就再也不會理會他。

白毅叫了聲平日在外面伺候的小師弟的名字,要問他掌門去哪了。

可是沒有人應。

一提腰間挂着的素雪劍,白毅轉身就要往外沖……這時候,卻聽見一陣極輕的腳步,緊接着耳室浴房的門開了,白初斂腳上踢踏着白毅的鞋走出來:“你見了鬼麽,在這鬼吼鬼叫做什麽?”

白毅定在原地。

只見男人衣袍松散,渾身帶着水汽,黑發微濕,大約是好好泡了個澡,這會兒面色紅潤得很,一縷濕發垂落黏在他敞開的胸膛上,分外撩人。

白初斂見白毅不做聲,擡起頭莫名問他“怎麽了”,下一息,卻只見眼前人影一晃,少年帶着驚怒和緊繃向前一把将他橫抱起,三兩步放回床上,灼熱的吻落在他的臉上,唇上,他還下了狠嘴咬他的唇瓣。

那般不安,通過這也傳遞給了白初斂。

“幹嘛呀?”白初斂伸手,只見插入徒弟發髻中的發根,亂抓了下,“怎麽了?”

他能感覺到白毅的不安,于是伸手安撫他,拍拍他的背,像小時候哄夜裏被噩夢驚醒時的他一模一樣。

白毅不說話,白初斂只好瞎猜:“是不是顧念清不肯給你複刻藏寶圖啊,不給就算了……還有三年呢,那藏寶圖既然畫的出來航程自然就在可達範圍內,多派幾條船同時出海,地毯式搜索也搜出來了。”

白毅這會兒說不出話來糾正他,大起大落,他都快得心髒病了。

只知道側過頭去吻他。

“這些年我們也不是毫無準備,你歷師叔早就想出海去搜了,聯系了朝廷,朝廷每年出海去西方琉球的船只都往回遞消息,我們可以少走許多冤枉路……”

白毅受不了這人在那自以為是的碎碎念。

從胸口裏掏出複刻的藏寶圖,拍到那喋喋不休的人胸口上,示意他閉嘴。

白初斂抓起圖紙看了兩眼,就知道自己有救了,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坐起來,歪着腦袋笑着看他:“東西都到手了你一副天塌了的樣子怎麽回事?難不成被以身威脅,被占便宜吃豆腐了?”

白毅懶得聽他在這似笑非笑的滿嘴胡扯。

白初斂的話語裏那可是一點兒醋意都沒有的,聽上去對自己已經吃幹抹淨的人簡直放心得很。

于是幹脆拉過他吻住那張嘴,叫它再也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繼續氣死人才好。

吻到整顆心落了地,冰涼了手腳回了溫,他這才放開了懷中的人,用鼻尖輕蹭他的鼻尖。

“除了我身邊,哪也別去。”

“……”

“嗯?”

“好。”

……

後來的事,自不用說。

師徒二人捆綁着去拔了烈陽鳥的尾巴,摘了玉籠果樹的果實。

待回到中原武林,此時白毅已經年方十九,站在白初斂身邊再也不見幼時模樣,俨然頂天立地好男兒的模樣。

彼時春日三月,陽光正好,正是四年一度武林盟大選日,中原武林各大門派齊聚一堂。

師徒二人遠道而來,誤了帶上玉虛派的拜帖,能怎麽辦呢,那自然就是用手中樓印月的人頭當了那塊敲門磚——

一時間,白毅名聲大噪,玉虛派的威望亦更上一層樓。

那些個曾經的老競争對手天山,只配跟在後面喊爹爹。

然而白初斂是知道白毅這個人的,心思淡薄得很,一點社會公共責任心都沒有,此時滅族大仇得報,心尖上人在身邊,風月無雙,心無他求……

白初斂還真有些怕他閑着閑着就閑出事來,入了邪魔外道,成了第二個樓印月——白毅可是把玉虛派所有武功典籍心法翻了個遍的人,他要成了樓印月二代,玉虛派是要背鍋的。

“你入魔道我也去,纏纏綿綿翩翩飛”什麽的,白初斂自認為還沒這個覺悟。

于是到了武林盟,白毅被白初斂拱上了臺,想讓他感受感受“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好處,結果白毅一手《破碎虛空玉劍流》初次問世,震驚了武林。

白初斂看着站在比舞臺上英姿飒爽,氣勢逼人,堪稱一句武功蓋世的徒弟,笑眯了眼。

……

然後樂極生悲,當天晚上就被歷封決約談。

關于玉虛派掌門才能翻閱的武穴奧義為什麽路邊一個阿貓阿狗都能學會。

“白毅是我正經關門弟子,怎麽能算路邊阿貓阿狗呢?”

左手端起茶杯送到唇邊,右手拎着茶壺穩穩當當給歷封決倒了熱茶,白掌門面不改色——

多年奔波,歲月沒在他臉上留下哪怕一絲痕跡。

白初斂和白毅那點兒破事整個玉虛派人盡皆知,兩人也沒想着避諱,歷封決自然也知道。

只是眼下親眼看着白初斂護着白毅,還是略微不快地皺起眉,這麽些年竹馬情意,到底還是沒比過一個半路殺出來的小崽子麽?

時者,命也。

歷封決深深地看了白初斂一眼,見他面色紅潤,心情尚好,唇角微勾……那緊繃的身軀便也放松下來,接過白初斂手中的茶杯,仰頭一飲而盡。

滾燙的茶水入喉,非烈酒,卻讓人紅了眼。

好在屋內昏暗,不至于丢了人。

“莫讓他負你。”男人嗓音低沉沙啞,如在烈火灼砂中燒過。

白初斂笑着正要應,卻冷不丁想起多年前做過的那個夢,這些年他本沒在想起,這會兒卻被歷封決提醒,他沉吟着放下杯子。

“師兄,若是當年我要的不是烈陽鳥尾羽而是玉籠果,白毅得了玉籠果,選擇了江湖大義,卻沒選擇我,我為此一命嗚呼,你會如何?”

“殺了他。”

“若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跪在我靈堂前自斷經脈而亡了呢?”

白初斂說得太詳細了,這讓歷封決不得不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後,這才淡淡道:“挫骨揚灰,在你墳前……他便是化作灰混入泥,也該護着你的。”

白初斂得了答案,想了想,卻覺得不太爽利——

這做法偏激果斷得,不像是他的大師兄。

擡起手摸了摸鼻尖,白初斂笑着問歷封決:“師兄,我也将《破碎虛空玉劍流》教給你罷,在我心裏,除了我親爹,天底下怕是再也沒有別人同白毅和師兄一樣……”

白初斂的話還未說完。

茶室的門被人從外面一把推開。

如今已是豆蔻年華的少女蘇鹽鹽身着門派弟子服,腰佩素雪劍,興高采烈像是一只黃鹂鳥似的闖入:“掌門!歷師叔!白師兄他當武林盟主啦!!!!”

白初斂舉着茶杯,震驚得微微瞪大眼……他只是随便把白毅扔上了臺,這徒弟就這麽争氣打穿了擂臺麽?

想了想,又覺得理所當然,于是便笑了。

放下茶杯走出茶室,一眼就看見,院中盛開山花樹下,少年負手而立,劍眉星目,身姿卓越。

春風拂過,他發絲微揚,腰間挂着的武林盟統帥令牌與天宸劍上劍穗叮叮當當纏繞在了一起。

聽聞腳步,他轉過身來,那雙清澈而淡漠的黑眸之中露出了一絲絲的笑意……新任武林盟主像個大孩子,他向他張開雙手要一個抱抱——

“師父。”

【第二個故事·錦衣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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