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驸馬府的路上, 霍顯一條腿屈起, 另一條長腿舒适展開,靠着馬車抱臂閉目養神……姬廉月被宸妃一頓拍打又抓住機會調戲了下陸豐,整個人讓精神得很,很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恨不得要在驸馬爺的臉上燒個洞。

習武之人閉上眼五感過強, 有個人人珠子黏在自己臉上睡得着才怪。

霍顯忍無可忍地睜開眼, 看着姬廉月不耐煩道:“你又想做什麽?”

姬廉月曲起膝蓋, 把下巴放在膝蓋上, 眨眨眼問:“你心情不好呀?”

霍顯沒說話。

“父皇難為你了?還是他要把你放到毫無職權又無油水的清水衙門去了?或者是哪個不長眼的太監笑話你了?”姬廉月一串發問, 停頓了下,“還是你吃醋了?”

霍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姬廉月自顧自笑了起來:“我看到你出門的時候,眼神兒在顧陽手上劃拉了一下呢,哎呀他其實就是同我皮慣了才勾肩搭背, 把我當兄弟的,沒別的意思。”

霍顯:“……”

姬廉月認真地點點頭:“大不了以後我離他遠點, 或者提醒他沒事別動手動腳便是。”

霍顯:“……”

用了幾息, 大腦艱難地運作才想明白這人到底在講什麽鬼話,心中忍不住佩服他的自戀, 佩服到一時間忘記反駁他……

“你這樣的人應該活得挺快活,”霍顯看着姬廉月淡淡道,甚至連嘲諷他都懶得了反正他也聽不懂,“凡事總往樂觀的想。”

“我沒有啊,”姬廉月道, “我看見你皺眉了,難道不是醋了顧陽同我太親密麽,我們都鬧着玩的,我還給陸豐寫了十幾封情書呢,因為輸掉了同顧月娥她們玩耍時作詩行酒令之類的游戲。”

說自己說着,嗤嗤地笑了起來。

霍顯面無表情地聽他“新婚娘子”一臉高興都數着他的頭頂上有多少片陰山大草原,每一顆草又是怎麽種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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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沒有太多的感慨。

姬廉月如果是一個徹底的男子,又或者是一個真女人的話,可能過得會比現在好得多。

……只是忽然産生了這種想法。

而姬廉月卻并不知道自己這麽高興還是被人家深深地同情了。不然他肯定會認真反駁霍顯的,這會兒他數完了自己幹的那些破事,又轉過頭問霍顯:“父皇同你說了什麽嗎?”

“大約說了會讓我去兵部,先熟悉環境,找機會再取而代之那些氏族蛀蟲。”

霍顯不避諱,并不覺得這話把很多人罵進去了,包括他親愛的師弟。

姬廉月微微瞪大眼:“你以後不要這麽說話,很得罪人的,得罪錦衣衛就麻煩了,他們殺人可以不用預先上奏的。”

霍顯不說話了,無論什麽情況他都不覺得自己會任由錦衣衛對自己下殺手——

而在他不情願的情況下,那些錦衣衛打不過他。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不置可否地懶洋洋一哂。

姬廉月見他重新閉上眼,好像沒有禮尚往來問問他都和宸妃說了什麽的意思,于是幹脆自顧自地交代,還頗為體貼地鋪墊了下:“霍顯,你會騎馬麽?”

霍顯重新睜開眼:“如果你非要用廢話來掩蓋沉默的尴尬,我更喜歡選擇後者。”

“不是,我母妃讓你教我騎馬。”

“你一個金枝玉葉,出遠門馬車代步,平日乘坐軟轎,學騎馬做什麽?”

他不想教他,因為教騎馬要很好的耐心也需要長時間的相處,偶爾甚至需要身體接觸——

這幾個無論是哪個,都不是霍顯想要的。

姬廉月其實也不想騎馬,但是他聽到霍顯這麽說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免微微一愣,心中有些不高興。

但是想了想,他覺得自己不該為這個本來就不想做的事和霍顯吵架,本來他們的意志就是統一的,還偏要找架吵就很蠢,所以他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麽跟母妃說的,那就不學了,我就說你還要去兵部任職,熟悉環境和打點人際關系。”

霍顯“嗯”了聲。

姬廉月笑了笑,把腦袋重新放到了膝蓋上,手指尖心不在焉地摳着裙擺上鑲嵌的珍珠,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不說話了,霍顯自然不可能主動找話題,馬車裏一下安靜下來。

……

回到驸馬府,霍顯出去與下職的顧陽彙合,姬廉月一個人原本準備補個午覺,但是怪就怪在他讀了十幾年的《女戒》之類的書籍,再怎麽知曉不可當真,也被上面繁雜條框洗腦一二,左右輾轉,還是爬起來,打着呵欠,準備做一個新嫁婦該做的事。

無非是“洞房花燭夜,洗手作羹湯”。

這洗手作羹湯,為淨朝女子嫁後的第三日,便到了“過三朝”,依照習俗需親自下廚,标志着放棄了過去的身份,從此以“新婦”的身份倚仗丈夫過日子。

哪怕是淨朝公主下降,這規矩也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比起真槍實幹地下手去做菜,他們這些天家子女,不過是站在旁邊指揮一下後廚幹活,下鍋後過去搗鼓兩下便可。

姬廉月想到,有一句俗話說,想管住男人,先管住他的胃。

這“過三朝”他不打算就這麽糊弄過去,也該擺出一席霍顯喜歡的菜才好——

畢竟早上霍顯乖乖陪他回了宮中,他看出霍顯其實不喜歡那裏。

就當是報答也好的,姬廉月不喜歡欠人家人情……

強尚了霍顯的驸馬已經讓他頗有些愧疚了。

給他做點好吃的犒勞下也好。

霍顯都喜歡用什麽來着?

這些天一塊兒用膳時候他還真沒注意,好像他根本就不太挑,給什麽吃什麽的?

思及此,姬廉月這才有些放空地想到,其實他并不是特別了解霍顯這個人,不知他喜好忌口……可惜霍顯孤家寡人,府上的人也是新撥來的,姬廉月連個商讨的人都沒有。

束了發,換下了華麗的宮裝,又換上了尋常婦人裝扮,姬廉月有些新鮮地在西洋鏡前轉了幾圈欣賞自己的新造型——

一看鏡子裏脖子上都是前晚浪出來的紅痕,這會兒已經變成了深紫色的淤青,他臉一紅,又叫小丫鬟拿來了狐裘毛領……往脖子上一帶,尖細的下巴便隐沒在柔軟的銀白狐貍毛裏,一張紅唇若隐若現,未點朱砂,卻因昨夜啃咬狠了,隐約見薔薇色澤。

眉眼帶俏,面色紅潤。

姬廉月滿意地點點頭。

“殿下可是要出門?”

身後傳來女官恭恭敬敬的提。

姬廉月懶洋洋地“嗯”了聲,想起之前聽旁人提過一嘴,不管文舉武舉,那些人進京趕考前總會選擇個客棧下腳,而有經驗的客棧店小二,會把幾個之前呼聲比較高的考生菜單記下來——

若歪打正着其中真有人高中,那些以往狀元爺住過的店,吃過的菜,變像是開過了光似的,吸引各地考生争相前往蹭喜氣。

那些菜,更有人戲稱“狀元菜”。

今年炙手可熱的客棧是東安大街的雲來客棧,文武狀元一門雙響,聽說掌櫃的樂開了花。

那地方也是姬廉月一眼相中霍顯的定情地。

姬廉月想也沒想,就叫了護衛遠遠跟着,自己只帶了個年輕女官,喚了轎子出門了。

……

這日雲來客棧果然熱鬧非凡,姬廉月下了轎子發現這雲來客棧果然“客似雲來”,打聽一問才曉得,原來今兒狀元爺約着錦衣衛副使顧小公子來這“憶苦思甜”來了。

姬廉月擡起頭望了望,狀元爺如今又是驸馬爺,身份非同一般,自然坐在二樓雅座隔間不叫人随便看……而門口人來人往,一座大招牌上面寫着“狀元菜”,姬廉月湊上前看了一會兒不免“嘁”了聲,心想原來這回文武狀元都是窮光蛋。

全是青菜豆腐什麽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少林寺選方丈呢。

姬廉月盤算着要麽就給霍顯做個冷豆腐前菜,再來個王太守八寶豆腐,餐後再上個奶豆腐和奶沖杏仁茶,也算是齊活的豆腐宴——

好叫他好好“憶苦思甜”。

正琢磨着把霍顯灌得晚上做噩夢都要夢見豆腐,忽然聽見人群裏一陣嘩然,一群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一群白面書生湊在一起,就站在雅間樓下,在談天闊……

不。

糾正一下。

在講相聲。

“男兒頂天立地,浩然正氣,最忌以色伺人,如此奇恥大辱,八尺男兒何以屈之?”

中間那人嗓門最大。

“他日若鄙人高中,必不可能如同當今武狀元霍顯一般,為榮華富貴自甘堕落,忘卻上京趕考初衷,成了那不論不類的驸馬!若有人命鄙人娶個不男不女的公主,鄙人寧願一頭撞死在那皇城門上,以示清白!”

旁邊那長得最醜的人嗓門也不小。

“可惜以為那是文曲星下凡,才貌雙全,文武并重,誰知居然是個軟蛋!”

後面那個大腿還沒霍顯胳膊粗的不甘落後。

樓上鴉雀無聲。

霍顯肯定聽見了,卻沒下來。

那些憤慨激昂的書生看着還有些失望。

姬廉月站在門口聽見了,生生撤回了要往外走得腳步,一撩裙擺轉頭回了客棧——

身後女官與侍衛使了顏色,知道文曲星下沒下凡至驸馬爺身上不知道,反正瘟神那是真的要發瘟了。

姬廉月走到那堆落榜檸檬精書生中間,如一嬌滴滴、俏生生的婦人往窮酸落榜者中間一站,那些人安靜下來。

“繼續呀?”

姬廉月沖他們燦爛一笑。

這一笑,把那位要撞死在城牆上也不尚公主的大哥看直了眼。

“你們在這大放厥詞,”姬廉月笑容不變,眨眨眼,“可知當今武狀元,也就是驸馬爺就在你們頭上的雅間裏?”

那原本在中間引領風向的書生一聽,從眼前絕色佳人的美貌裏回過神來,“呵”了一聲笑道:“哪又如何,百家争鳴本為儒士之風,如今那金瓦金牆的金銮殿,尚且設有言官勸政——聖人聽得,他武狀元做過的事,別人卻不讓說?!”

姬廉月幾乎要被他說服了——

如果不是他清清楚楚知道,每年究竟有多少心中毫無批數的言官死在自己那張沒把門的嘴上的話。

他認真點點頭,又轉過頭,看了看站在後面看熱鬧,任由這些人鬧騰,發着霍顯的財還任人埋汰霍顯的客棧掌管的。

他沖這些人溫和一笑。

招招手,換來身後侍衛,用周圍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嬌滴滴溫柔道——

“去樓上把顧小侯爺叫下來,就說本公主要砸店……日落之前這店裏但凡還能找着一塊全乎的瓦,本宮就撅了他的繡春刀,燒了他的飛魚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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