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霍顯并不是第一次去北方了。這一次再去, 他帶着的是觀月帝的四萬精兵, 還有白餘上一次他北上時半道撿的那些親兵,姬廉月也是見到他們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些人還在。
京城幾個月的時間,這些流寇亂民在京城帶着家眷安了家,脫胎換骨, 往那些正規軍中間一站, 居然也有個“魚目混珠”的味道……
呃, 這詞好像不是這麽用的?
算了。
姬廉月目送坐于高頭大馬上的男人遠去, 轉身回了驸馬府, 看着一驸馬府的人,忽然又覺得這驸馬府實在是空曠了些,當即便讓管事打包了些個慣用的物品,收拾收拾, 搬回了他的安王府——
在外人看來,這又是夫妻不和的一項實錘。
姬廉月卻有些不以為然:“驸馬都不在了守着個驸馬府的空殼子做什麽?”
說這話的時候, 他正坐在邀月樓的內樓裏, 手裏端着個繃子,用紅色的線頭往一塊杏白的布上縫字, 「姬廉月專屬,非本人不可脫、拆、撕」,字很小,他的線劈了四次才往上縫的,這會兒剛縫到“專屬”的“屬”字。
姬宴月還在搗鼓她的香囊, 聞言眉眼含笑:“總算是懂得關起門來過日子的道理,省得整日咋咋呼呼的……聽聞你外公對這外孫女婿滿意得不行,這回去,說不定能謀個好去處。”
姬廉月不說話——
武将的勳職,一向是用血肉換的,是以為哪怕是重文的淨朝,同等官階下,武将也比文臣有話語權一些。
北方的戰事并非兒戲,連丢三城,敵方士氣正高,若非真得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聽說北方開始封地征兵,自願北原縱橫二十七座城與縣,鄉,男子滿十四,非身有殘疾,強征入伍。
若非如此,觀月帝也不會任由霍顯帶四萬大軍北上……他并不希望霍顯在戰場上缺胳膊少腿。
想到這,姬廉月有些心神不寧,哪怕這會兒霍顯怕是都還沒到北方戰地,還是扔了給霍顯縫的中衣,轉頭研磨去給他寫家書——
【親親我夫霍郎,展信佳。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京中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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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馬府中春花燦爛,霍郎嬌妻卻因新婚聚少離多,日漸憔悴……
正所謂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王府春花也不知道能否因為臨行前一次灌溉,堅強地燦爛盛開至霍郎歸來。
……】
咬着筆頭,最開始只是想叮囑霍顯莫要沖動行事,為立功身陷險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般正經又嚴肅的家書,開了個頭,畫風卻全歪了。
姬宴月湊過來看了眼,指了指姬廉月在寫的家書:“皇兄若知道他親手教出來的好閨女,用千裏馬在給遠在戰場的夫君寫的家書裏開黃腔,想必表情定然很精彩。”
姬廉月輕咳一聲,後面才好不容易把該說的都說了,又将瑣碎的京中事東拉西扯一大堆,到了最後居然也成了洋洋灑灑一大篇千字家書……
最後叮囑一句“不許沾花惹草,軍中有妓,碰一下我便收拾收拾去軍營找你”,他這才滿意吹了吹未幹的墨跡,将信疊好封牢。
“這家書若是被外人道知,你霍郎怕是從此要被人笑掉大牙。”
“什麽叫家書,難不成他還要将這玩意貼到布告欄供衆人瞻仰?”姬廉月一臉無所謂。
更何況霍顯會不會真得耐着性子看還要另當別論——
此次北上,不同于上次僅僅押送物資,軍務繁雜,霍顯前腳出京城,後腳朝廷每天都有信件快馬加鞭去追他跟進北方邊境戰事……
那人武功再高,當将領率兵卻是頭一回,熟讀再多兵書那野獸紙上點兵,必然焦頭爛額。
姬廉月都做好了這家書怎麽送去的就被原封不動塞到角落裏的準備。
沒想到大約半旬之後,早朝後,他被觀月帝單獨叫到禦書房議事——
介于他都不知道觀月帝有什麽正經事好同他商議,莫名其妙跟到禦書房,卻見他老父親從一大堆軍機奏折裏,抽出來一封用普通信封封好的普通信件。
信封上什麽也沒有,就有龍飛鳳舞“姬廉月”三個大字。
姬廉月:“?”
霍顯帥軍已達北境邊緣,外族聯軍得了消息暫時按兵不動守城,焦灼戰事稍作緩和,這些天觀月帝也得以松了口氣,眼下也有了些閑心管管他兒女家裏破事——
“你那夫君将給你的家書一同夾在軍機要件裏送了回來。”
姬廉月:“!”
瞬間,那雙充滿困惑的眼眸像是迸發繁星點點,眉梢之間沾染上詫異和驚喜讓那張俊俏的臉蛋生動十足。
姬廉月上前接過信件,當着觀月帝的面拆開來,抖開信紙,他那洋洋灑灑千字家書,就換了驸馬爺硬邦邦一句——
【若無他事要講,莫再浪費筆墨紙硯。】
姬廉月被嫌棄了個狗血淋頭,不妨礙他唇角咧到耳朵根,站在他身後觀月帝伸長了脖子自然也看見信件上的字,再看看姬廉月一臉歡喜……
甚至有點懷疑這莫不是他們夫妻還有別的一套特殊溝通辦法,這冰冷又嫌棄的十幾個字,不過是別有意義的暗號字面。
“驸馬暗示你莫再家書裏廢話。”觀月帝好心提醒。
“沒關系,他這人口是心非,”姬廉月樂觀道,“表面這麽說,但是他回信了,說明其實他喜歡得緊。”
“……”
觀月帝滿頭問號。
姬廉月折了信,眼珠子轉了一圈:“霍顯不知那日我進宮的事吧?”
“不知,便是你不來求,朕也會考慮他,”談到正事,觀月帝嚴肅了些淡道,“你莫覺這全是你的功勞。”
如此好的機會,将一枚外來棋子投入世家軍營中攪個天翻地覆,觀月帝不知道等了多少年才被他等到,怎會錯過?
姬廉月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那日他趁夜入宮求觀月帝放兵權于霍顯,又恐霍顯知曉後嫌他多管閑事,畢竟兩人才為這事兒超過……
好事做得悄悄摸摸,如同做賊。
好在如今一切順利,他亦稍微安心——
當初強求霍顯尚公主,本為任性之舉,這人前程如何他亦從未放在心裏……
如今既然交付真心,那自然要替他打算。
他若為飛龍,他便做那上乘之風,助他騰雲在天。
……
又過半旬,京中第一次收到北方報捷信。
北方駐守前線守軍二萬,加上民間征兵一萬,再加霍顯帶去朝廷援軍四萬,整整七萬大軍短期內整合完畢,勢如猛虎反撲,奪回戰線以北城池一座,重新将戰線反壓。
而姬廉月外公秦明月手上還有駐守內線八萬精銳,也有一半正從內線北上趕來,一旦趕到戰場,十一萬大軍,便是毛坦族等聯軍亦再也無法作祟。
滿朝上下,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仿佛覺得連續數月壓在頭頂的烏雲終于稍稍挪開。
除此之外,此次出盡風頭之人便是霍顯。
臨危受命霍顯初用兵,猶如神助,與明月将軍裏應外合,不傷城池淨朝百姓一分一毫奪回失守城池,救百姓于水火,愛惜兵将,為秦明月所喜,報捷書信中,大佳贊揚——
觀月帝龍顏大悅,未等其凱旋,初授從五品武略将軍,從此以後,霍顯便成了霍将軍。
當日下朝,姬廉月站在金銮殿前,冷眼看着那些今日才從別處回京述職武将,臉上讪讪,像是不平,一沒根沒底沒背景的外人,怎麽就被他抓着機會位列将位了呢?
其中自然還有往日嘲諷霍顯得開心,如今也和他平起平坐的某位同”武略将軍”。
姬廉月負手站在金銮殿前,待那人從自己跟前經過,懶洋洋嘆息:“哎呀,從今往後,姬某也是将軍夫人了。”
見那五大三粗武将腳下一絆,臉上比吃了屎還難看,他心中舒暢萬分,哼着小曲一溜煙爬上了他安王府馬車。
……
回了安王府,姬廉月這才跟下人打聽霍顯起居日常別的細節。
軍函要文裏必然不會禀報一個小小從五品将軍吃喝拉撒,但是他姬廉月卻是關心這些——
霍顯自打第一次嫌棄他的家書回信送到後,許是戰事吃緊再無音訊,姬廉月也不在意,一封封家書往那邊寄,根據信使回報,那人不回信,但是他的廢話連篇他卻還是勉強抽空看了的。
眼下站在書房桌前的侍從,垂眉順眼,事無巨細的報道霍顯平日起居——
多為千篇一律練兵,早膳,早膳後與秦明月商議戰事,之後看兵書,偶爾遇見不懂或者覺得無法在實戰裏學以致用的,便拿了兵書去問秦明月……
霍将軍不恥下問,不懂就問,一問就會,把秦老将軍哄得恨不得把他當親兒子教。
姬廉月聽着挺高興,畢竟秦明月對他向來沒有好臉色,今後有了霍顯,那老頭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也能給他一點愛的正眼。
“還有……”
“還有?”
“北邊之前強征民兵,素質參差不齊,正規軍到後,秦将軍本無心再用這批人,便暫時閑置在了軍營裏——正好某日見霍将軍手下當年帶去北方的流寇如今訓練有素,便找了個由頭把這些人全打發給了霍将軍……”
“噢。”姬廉月有些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中手把件,“這不是挺好的麽?”
“呃,其中有一名謝姓民兵,素來不服管教,但凡民兵夥食或者待遇稍遜正規軍,他便出頭請柬,霍将軍被他煩得幾日不曾歸營……”
姬廉月愣了下。
就好像因為這寥寥數語,被觸碰了身體上某根繩線,繩線晃動,連帶着他也覺得胸口一窒,不太舒服。
條件反射地,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一掃漫不經心的神色,掀起眼皮子看向那侍從:“具體說。”
“霍将軍看他不爽利,訓練之中多有刁難,那人卻百折不撓,哪怕身體受損也咬牙堅持……霍将軍終于有所動容,近日來,對其似有另眼相待之意。”
姬廉月聽到“另眼相待”四個字,直接從書桌後站了起來。
那侍從被他這動作吓了一跳,見姬廉月面色難看,有些懵逼:不是吧,男人的醋你也要吃?
殊不知姬廉月此時早已想到其他——
比如與霍顯初成婚那些日子,夜裏總會夢見的場景,霍顯厮殺戰場,戰事吃緊,征用民兵,民兵之中混入一女扮男裝女嬌俄,與霍将軍出生入死,情深義重,共譜一段佳話……
姬廉月垂眼問那侍從:“近日北方軍資糧草可還夠用?”
“呃,夠是夠,但也不是那麽……”
糧草這種東西打起仗來永遠不嫌多,朝廷若要給,也沒有不收的道理。
那侍從話語一落,便見姬廉月一掀尚未來得及換下的親王朝服下擺:“備馬車,我要進宮面聖。”
作者有話要說: 姬廉月:想給我演軍營版《流星花園》,先問我藤堂廉月答應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