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二天出征前, 人們都覺得今兒的将軍精神氣不一樣了。

大約是不知道怎麽得了一夜安眠, 一掃前幾日頹唐,如今的霍顯便又是那個英姿勃發,氣勢淩然的武略大将軍了。

他騎那匹跟着他幾進幾出,立下赫赫戰功的黑色戰馬,立于陣前, 聽副将點兵, 居高臨下, 當天邊第一縷陽光灑下照在他銀色铠甲肩頭, 泛着冰冷的金屬光澤。

猶如戰神降臨。

“謝三郎, 還是你有辦法。”

隊伍中,洪瘦子用肩膀頂了頂身邊那纖細的士兵的肩膀,擠眉弄眼——

“也就你昨天跟将軍在帳前說了那許多,将軍才又有了精神氣……你說說, 這人心吶果然都是肉長得,我們都沒發現将軍哪裏不對, 就你發現了。”

洪瘦子話語一落, 謝三郎沒來得及說話,站在他們身後的徐二虎也跟着笑了起來:“誰說不是呢, 可惜了咱們謝三郎不是女人,否則将軍可不非娶了他不可!”

“徐二虎!說什麽吶!”

這番調侃,可真是說得謝三郎霞飛雙頰,一張白皙臉蛋紅了半邊天——

再擡頭慌忙看了眼大陣前方兒郎,身材魁梧, 高大英俊,前程似錦,又有哪個女兒家能面對如此好男兒不芳心暗許?

眼瞧着霍顯目光似乎要掃到這邊來,謝三郎慌慌張張的收回目光,低聲呵斥:“都快別笑了!什麽場合!嘻嘻哈哈的仔細被将軍抓着又要吃軍棍了!”

“嗨呀,吃了軍棍,将軍轉頭怕不是就要給你親自送跌打損傷藥了呗!”

徐二虎是個嘴巴不饒人的,比女人還嘴碎。

點兵重要場合,衆人那是想笑又不敢笑,各個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憋笑……

也實在是苦中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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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此刻。

姬廉月就站在大陣最後方,冷眼瞧着謝三郎和那些士兵打成一片——

說什麽倒是不知道,只瞧着這些人也不知道是準備去打仗還是春游踏青,那笑得叫個快活。

然而這也不是姬廉月管得着的。

他瞧着這邊大軍差不多就要整軍出發了,霍大爺終于有空往他這邊給了個正眼。

好在這麽多天同床共枕也不是白睡的,霍顯這麽一個眼神,姬廉月便拎着裙擺趾高氣揚地過去了,當着幾萬士兵的面往那高頭大馬跟前一站。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坐在馬背上的男人——

嗯,太陽都升起來了,背着光都看不清楚他的臉。

姬廉月伸手拽了把馬缰:“你下來,仰着頭說話我脖子酸。”

幾萬雙眼睛看着這位”公主殿下”對自家将軍呼來喝去,虧他也真的說得出口……最叫人震驚的是,男人聞言稍一停頓,還真的一臉無奈跳下馬。

“莫亂拽缰繩,仔細烏雲踢你。”

男人的嗓音低沉帶着警告。

姬廉月松開缰繩要去抱他的脖子。

霍顯沒有在那麽多人面前秀恩愛的愛好,雙手一抓扣住眼前人的手腕,稍微一使勁将他固定在原地,面冷心冷淡淡道:“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

“想親你一下都不讓?”姬廉月壓低了聲音。

“你轉頭看看現在多少雙眼睛看着你。”霍顯也跟着壓低了聲音,“要臉不要了?京城婦人圈裏學的矜持都學狗肚子去了?”

“我他娘又不是女人。”

“那就更不讓你親了,兩大男人親親抱抱的像什麽話?”

“……”

姬廉月這算是見識到了什麽叫拔屌無情——你昨晚摟着老子睡得時候怎麽不說“倆大男人親親抱抱的不像話”?!

奈何壓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異常堅決,姬廉月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擡手給他整了下額前發鬓,難得正經地叮囑:“活着回來。”

霍顯心道,三萬大軍,一半留守城池一半出征去搶個官道,一萬五千多個人,一人一個坑都能把那官道站滿了,做什麽搞得像是多大的事一樣——

真的是嚴峻的戰場,秦明月也不敢叫他就帶着這麽一萬民兵直接上了啊,再怎麽不好用那好歹也是一萬人命!

之前攻下這座城池的時候情況可比這危險多了,他也沒見多緊張叮囑他要活着回去,家書裏東拉西扯偶爾還要誇一下邀月樓面首有多英俊……

生怕氣不死他這頭頂陰山大草原的驸馬爺似的。

最後自己收拾了東西打劫了觀月帝帶着糧草自己千裏送來了,稀裏糊塗的。

敷衍地“唔”了聲,男人聲音剛落就感覺自己的耳朵被擰了一把,姬廉月嚴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說真的,你們人再多也是打仗,戰場刀劍無眼,你可別被什麽人救了鬧着要以身相許地報恩……”

被他掐的耳垂疼,霍顯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沉聲道:“你就這些廢話要同我胡說八道?”

姬廉月:“怎麽就胡說八道了……”

霍顯放開他:“官道争奪非一日之戰,長遠以來城池兵力薄弱,若還讓毛坦族人知道有親王在城池之中,他們難免不動旁的心思——”

姬廉月一下就聽懂了。

這是霍顯讓他也趕緊收拾收拾滾回京城呢!

姬廉月想了想,又想嘲笑霍顯過河拆橋,自己前腳要走後腳就趕人,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留下确實沒什麽大用,而且霍顯都不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留在這吃土吃糠的做什麽,心思一動就想答應。

還是免不了戲精上身,作扯袖掩面垂淚狀:“夫君這話怎麽說,妾身不願走,就要留守這座城池,待你他日凱旋站在城牆相迎;若你馬革裹屍……我也能見着個新鮮熱乎的屍!”

霍顯面無表情地聽着。

将他的衣袖拽下來,掃了眼完全沒有眼淚的那張臉蛋:“別加戲。”

姬廉月站直了。

霍顯道:“這就走了。”

姬廉月笑了笑,眼彎得像是月牙:“哦。”

霍顯:“會回來的。”

姬廉月“嗯”了聲:“在京城等你,回不來我就改嫁……被別人救了要以身相許,我也改嫁。”

有病。

霍顯這次卻再沒罵他想象力豐富,擡起手像是對着什麽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腦袋,轉身翻身上馬,一拔劍,雪光劍影之下,男人聲如鴻鼓——

“出發!”

……

十二日後。

這場戰役比霍顯想象中要來得久。

他們沒想到的是,外族聯軍占用此官道原來意為運送糧草物資,居然也派守二萬精兵,雙方大軍一南一北,隔着條官道大眼瞪小眼。

大家都是後方背靠大營誰也不虛,這麽一耗就僵持了下來。

官道久攻不下,秦明月的催戰文書一日緊急過一日,霍顯被他催得也心頭起火,也不欲繼續拖延,在第十三日,幹脆派了幾個探子出去,摸清楚了外族聯軍大營糧倉位置,準備一把火燒個幹淨,看他們拿什麽再和他耗!

只是大家都知道行軍打仗,除了兵器就是糧草。

那大軍糧倉自然也不是他們想燒就燒,霍顯就準備燒那麽一兩處風險最小的,叫他們糧草吃緊自願撤退讓出官道而已——

成敗在此一舉,霍顯自然親自出馬。

是夜,霍顯命令副将帶一萬大軍有模有樣正面突圍,打個幌子,自己則帶領一百身手矯健士兵聲東擊西,摸黑繞後燒糧。

戰鼓擂響擊破夜空寂靜!

前方陣線響起厮殺聲震天!

起初外族聯軍完全摸不着頭腦這淨朝軍怎麽說來就來,直到他們後方糧草倉庫亮起兩道沖天火光,他們這才反應過來有詐!

大軍立刻脫離戰場回撤,将完成任務正欲撤回霍顯等着團團包圍——

此時霍顯身着普通士兵衣服,并未叫敵方發現主帥在此需要大動幹戈“擒賊先擒王”,戰馬之上男人劍若驚鴻,輕功了得,轉瞬間一人殺敵數白,未見一絲挂彩!

毛坦族率兵前來乃是一武将校尉,見其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大手一揮叫來弓兵——

如雨箭矢從天而降!

霍顯順手拽過一名外族盾兵,手握其腕反手一推将他的刀捅入自己胸口,肩膀一挺,先讓他擋住了迎面而來兩根箭矢!

待那人被射成刺猬,他這才一把從屍體手裏拿過圓盾,頂在頭上方,試圖在兵荒馬亂時尋找出路——

混亂之間,他聽見熟悉的馬蹄嘶鳴!

睜眼一看,這才發現有個瘦弱身影騎在他的戰馬上,從後方一路向着自己這邊方向狂奔而來,不是謝三郎又是誰?!

到了自己的身邊眼瞧着就要擦肩而過,霍顯一把拽住缰繩翻身上馬——

帶着汗味和血腥氣息的灼熱胸膛貼上後背,那謝三郎還吓了一跳,抽刀正欲捅,那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肘,嗓音低沉:“我。”

謝三郎一下子松懈下來,下一秒路過再一盾兵屍體,霍顯一記“燕子抄水”再翻身馬側撈起一盾牌塞入謝三郎手中:“你看前面。”

兩人共乘一騎眼看着要突出重圍——

前方毛坦族校尉見他們居然真的能逃,再不敢隔山觀虎,驅馬向前,長刀起落之間,竟與霍顯已有數回切磋!

這麽個人本身只有蠻力對霍顯本不在話下,奈何現在他馬上還有個人讓他束手束腳,幾回合下來他在心裏卻已經把謝三郎扔下馬八百回!

“你抓緊時間,看準時機下——”

男人灼熱的氣息就在她耳際。

沒等她回過神來,餘光看見那毛坦族校尉長刀雪光已至,而低頭在她耳邊說話男人卻并未注意,那校尉眼中勝利狂喜閃爍!

這一刀能把霍顯的手臂砍下來!

謝三郎當即心中一緊,轉身結結實實抱住霍顯手臂以自背相護,幾十斤大長刀“噗”地劃破铠甲刺入其背,鮮血腥臭瞬間沾染馬上二人鼻息!

霍顯雙目如被鮮血染紅,轉身趁那校尉愣神之際一劍封喉取其性命,胯下馬匹黃沙之間狂奔不歇,男人手中扶着那軟在自己懷裏的人,在重重包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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