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和霍顯大吵一架, 姬廉月沖出了帳子, 一時間又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該去哪兒好……火頭軍那邊是不必再去了,因為等霍顯回過神來要把他拎回去教育他,肯定第一時間殺去那裏找他。

當着那些經常講“姬廉月”壞話的“謝三郎黨”被接發他就是姬廉月,未免太沒得排面——

畢竟他也曾經為了打好群衆關系, 渾水摸魚, 跟着點頭說:對對對姬廉月除了長得美那可真是一無是處!

心中一邊罵霍顯王八蛋, 一邊琢磨着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讓這人意識到他多麽的雙标, 正所謂“事實擺在眼前”, 他就想着幹脆到傷兵營看看……

行軍打仗,缺胳膊斷腿的自然不會少,偶爾也有在戰場上被這樣那樣的巧合或者那樣這樣的方式刑了宮刑的——

同樣都是失去了生育能力,他倒要看看霍顯是不是準備批準他把這些士兵一個個都招攬回去當面首?

他甚至可以給他們在驸馬府旁邊再蓋個樓, 就叫“摘星樓”。

正好與”邀月樓”成“京城面首雙子塔”遙遙相望,他也可以說“我就建建塔收收驸馬好玩, 不準備去裏面見他們”, 看他霍顯是不是被氣死。

姬廉月被自己的腦補娛樂到了,走向傷兵營的步伐因此變得更加堅定。

結果接近那數丈開外, 就被那熏天的血腥、腐臭和草藥混雜的味道熏得載了個跟頭,堅定的步伐停頓了下,他微微蹙眉,站在營外猶豫了大約一刻鐘,才遲疑地走進去。

裏面的情況比他想象中還慘。

正式開戰後, 那就是雙方大軍對壘,以“萬”為基本人數的單位,注定死傷也要以“成百上千”來算,這傷兵營的帳子下面躺滿了人,從傷勢輕的到重得起不來身的,哪怕是鐵血漢子,那痛苦的或垂死的呻吟亦不絕于耳。

姬廉月進來得時候,最靠外的帳子下面正熱鬧,三四個傷勢不太重只收包着腦袋的士兵加一個急得團團轉的軍醫,七手八腳地壓着一個被毒箭射中腿部,眼下毒發必須截肢才能保命得士兵——

然而不知道怎麽的,那士兵聽了要截肢,反應急大,幾個人居然壓他不住!

“我不截肢!我不截肢!”那個大約二十出頭的漢子瘋狂地咆哮,“我娘還等我回去種地!!沒腿了還怎麽種地!!我要回家!!!!”

那聲音歇斯底裏。

Advertisement

下一息,那軍醫急得狠了,白面書生愣是也一巴掌抽了過去:“哭什麽!你還有另一條腿呢!不截肢命都沒了!”

這一巴掌打得極響,把周圍的人都吓了一跳,一時沒摁住那人,叫他猛地一個鯉魚打滾跳了起來,滿臉是鼻涕和眼淚一瘸一拐地沖着姬廉月這邊跑來……

姬廉月一臉懵逼。

直到那士兵身後,軍醫又吼了一嗓子:“那個火頭軍,發什麽呆呢!還不趕緊攔住他!”

猛地回過神來,待那人飛奔着路過自己的時候,橫在路中間的聽姬廉月伸出一條腿來,那人張牙舞爪地撲過來,又張牙舞爪地倒下去,他一着急,擡腳踩住了他的屁股。

那人撲騰了兩下,站不起來,就好像剛才的飛奔乃強弩之末,這會兒整個人癱軟下去。

姬廉月蹲下身,将他扶了起來。

那人的肩膀就挂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姬廉月轉頭看着他,胡子拉碴,一臉的血污,看不出個人樣來……

而且他雙眼灰敗,如已經失去了生命力,叫人看着,不知道為什麽也要跟着難受起來。

“那什麽,”姬廉月扶着他往軍醫那邊帶,“你叫什麽名字?”

“……李珏。”

那士兵停頓了下才回答,嗓音沙啞,像是磨刀石上挫壞的刀,鈍裏卻透着鋒利。

“怎麽受的傷?”

“先鋒,前面的盾兵倒了,帶倒了我,沒躲過對面的箭雨。”他用平坦無起伏的聲音回答。

“……李珏,要不就截肢吧,”姬廉月道,“你娘在等你回家。”

李珏轉過頭,木然地看了眼這支撐着他,臉上髒兮兮的火頭軍,想了想,慢吞吞地點點頭,滿臉的麻木冷漠。

姬廉月将李珏交給那些人,心中記住了這個名字,這時候他還天真地想着回去就去找觀月帝請旨吧,給他良田賞銀,保他衣食無憂……

但是當他遇見王泉,胡卯,何葉……等好多人的時候,他忽然醒悟過來,他其實好像幫不過來——

這些人。

他們是李家兒郎,王家大哥,胡家叔叔,何家老幺……

戰場之上,他們或許只是“十萬大軍”“三萬大軍”“五千精兵”裏微不足道的一個數字,甚至不會有将軍特地對他們下命令,告訴他們你該去做什麽……

可是他們真實地存在着,是各自家庭的頂梁柱,在他們的眼中,姬廉月看見的是對保家衛國的決心和更多的對生的渴望。

——有那麽一瞬間,對外族聯軍的恨,和骨子裏流淌的血性仿佛沸騰了起來!

他都恨不得自己帶兵打仗去殺外族狗了!

完全忘記了最開始的目的,姬廉月跟在軍醫屁股後面,遞個繃帶或者看一會兒煮藥的火……

當他幫着一個不認識,随便抓了個空閑的人過去幫忙的軍醫,試圖摁住一個胸口受傷的士兵時,霍顯正好也一腳邁入傷兵營。

姬廉月完全不知道。

他全身心地投入助手之事裏,正使了吃奶的勁兒壓着那渾身冰冷的士兵,緊張得一頭冷汗,等軍醫說“我拔了啊”那個“啊”字剛落地,那深入胸口的斷箭便被拔了出來!

士兵痛苦的慘叫聲中,溫熱的血濺了姬廉月一臉!

他顧不上擦,壓着那人待軍醫給他上藥包紮了,這才慢吞吞推開,站在傷兵營的路中間,眼睛被血糊了都睜不開——

只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迅速像自己這邊靠近!

正當他以為又是一個拒絕截肢的什麽暴躁漢子,還想伸腿絆他,結果腿還沒擡起來,就被那人拽着胳膊一把撈進懷裏:“姬廉月,你在這幹什麽?!哪來的血?!你受傷了?!”

那打雷似的嗓門兒在姬廉月耳邊炸開,裏頭的緊繃不容忽視。

姬廉月愣了愣,反應過來是霍顯,還沒為他的緊張開心幾息,又反應過來他們還在吵架呢……皺皺眉,有些抗拒,卻又沒從男人的懷裏掙脫開。

之前有人告訴他,霍将軍将近三天沒好好合眼休息了。

眼下吃飽喝足,他第一不是補眠,又跑到了傷兵營來……

他說話的嗓音都是沙啞的。

……就好像是一束光在腦海裏閃過,很快,他幾乎要抓不住那一閃而過的念頭。

——他只是,忽然不想跟霍顯為了這些兒女情長吵架使他分心了。

這樣太自私,他姬廉月是作,卻也沒作到這樣的地步。

姬廉月這麽一想,忽然就好像理智回爐,智商歸位。

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也有一根唧唧,确實是可以娶人的……情敵放哪都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介于黃泉彼岸河水倒流了他也不會喜歡謝三郎的……于是,他稍稍離開男人的懷抱,擡起頭看向他:“這事我想好了,你想報恩我不攔着你。”

霍顯皺皺眉,“嗯”了聲,剛想說“你想開了那就行”,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見懷中人淡定道——

“我娶謝三郎,你若實在心裏過意不去,她可以做個王妃?”

“……”

霍顯一聽眉毛都快飛進腦門裏了,暴怒大喝:“放屁!”

她做王妃,老子是什麽?你姘頭啊!

霍顯都不知道姬廉月那腦回路怎麽長得,還能像是靈光一閃似的想出這麽馊的主意來,頭疼不已地扔了姬廉月,轉身大步走了。

姬廉月見自己這麽冷靜又理智想出來的,他一息不到,考慮都不考慮就否決了還給他甩臉子,簡直氣人!

于是追着幾步跑去去,在後面挑釁:“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霍顯你他媽到底想怎麽樣,腦子真的只用來打仗了?!”

周圍的人鴉雀無聲,面面相觑——

這人誰啊?

敢這麽跟霍将軍說話?

噢公主啊!

……公主怎麽穿成這樣在這個地方?

以及這公主還真是什麽都敢說吶?

圍觀這見面就吵架的夫妻,圍觀得挺認真,還不忘記感慨——

見面就吵架,這樣的婚姻也能生生堅持一年,也是多虧了一半的時間霍将軍都在這北境吃苦受累……

看來異地戀也不是全然都是壞處的。

……

又被霍顯兇了一頓。

姬廉月覺得心煩意亂,獨自出了傷兵兵營,想要到護城河邊散心……不過話說回來,他氣歸氣,但是卻是一點尋死的念頭都沒有的。

眼下發展的一切似乎都與他夢境裏夢到的一般無二,唯一不同的是謝三郎沒能當上所謂的平妻,霍顯只是想擡個侍妾養在外面。

其實姬廉月知道霍顯在委屈什麽,這男人無非是想——

他又不會碰她,不過是給個名分放在外面,三五年後說不定都忘記這號人了。一個名號而已又有什麽礙事的呢?

但是姬廉月可不這麽想。

謝三郎當了侍妾,雖然說放在外面的宅子不會礙眼,但是京城就這麽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別說三五年後他們是不是真的能忘記這個人,萬一三五年後,兩人偶然在大街小巷哪個犄角旮旯驚鴻一瞥,王八看綠豆了——

到時候謝三郎本來就是霍顯的侍妾,他要睡她,誰敢說不對?

光是想到這種隐患,姬廉月就覺得渾身不舒坦。

更何況他就是人不知想要因為這個人和霍顯吵架,觀月帝是太縱容他了,曾經的長公主如今的安親王,眼裏永遠容不得一點沙。

“……好煩。”

姬廉月皺着眉,踢飛了一顆小石子,那小石子蹦跶着落入水裏,卻沒發出“咚”的一聲,站在水邊的人愣了愣低頭看去,結果一眼就看見誰邊野草旁有一根看着不太尋常的草梗立在那——

那草梗挺粗,而且上面被人削過似的整整齊齊,還有個小孔。

沒騎過馬可也吃過馬肉,姬廉月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猜到了那是什麽,心中“咯噔”一聲臉色大變,一瞬間頭發都豎了起來,連續往後退了三步,卻立刻又假裝無事發生地停了下來……

只盼望着水裏的人沒發現自己已經發現他了,明明想拔腿狂奔,卻還是硬着頭皮轉身,整理了下身上火頭軍的衣服,用過于高昂的聲音說:“哎呀,餓了,晚膳也不知道準備好了沒——”

話還未落,身後水中”嘩啦”一聲巨響,一身黑衣男子從水面一躍而起,不等岸邊的人來得及反應便将他撲倒在地!

姬廉月只感覺冰冷的護城河水從對方的頭發、身上滴落在他的眼睛裏,掙紮着睜開眼,猝不及防對視上一雙琥珀色的瞳眸——

毛坦族人!

姬廉月被吓得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那人刀子都遞到他喉嚨了,忽然停了下來,一身黑色的夜行服沾滿了水,忽然用袖子用力擦了擦姬廉月的臉,那力道差點把他臉皮子蹭下來。

姬廉月只覺得被他捏得鼻子都歪了,疼得直倒抽氣:“幹什麽……救唔!”

這聲呼救被對方大手卡着臉愣是擠掉了,那濕淋淋水鬼似的人壓在他身上像門板,聽見他的聲音皺皺眉,猶豫了下,用拗口的中原話問:“公主?”

這人認識他。

一個毛坦族的人認識他能是什麽好事?

姬廉月閉上了嘴。

……其實卑彌略是來燒糧倉的。

畢竟霍顯不要臉燒了他的糧倉,他琢磨着怎麽着都得燒回來才不算吃虧,卻沒想到還沒在水裏蹲到入夜,卻蹲到了個大美人——

這大美人是男的。

放眼淨朝,一個男的能美成這樣的,那好像就只有姬廉月了。

卑彌略覺得簡直是走路上都掉餡餅,砸了他個欣喜若狂:這他媽上哪找第二件這麽好的事,這回他不讓霍顯跪着跟他道歉,他就不姓卑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