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把姬廉月帶走, 可以有三個選擇——

第一最優選, 用姬廉月威脅霍顯,讓霍顯自己親手燒了自己的糧倉,羞辱他,氣死他。

第二條平等優選,用姬廉月威脅觀月帝, 促成姬廉月改嫁, 他卑彌略抱得美人歸順便給霍顯戴綠帽子, 羞辱他, 氣死他。

第三條, 假如姬廉月真如外面傳言那般爹不疼娘不愛丈夫不喜愛,羞辱不了霍顯,也氣死不了霍顯,那可以拉着他到大軍前面剁了腦袋祭旗, 鼓舞士氣。

簡直完美。

卑彌略喜出望外,當即連看都懶得再看淨朝軍大營一眼, 随便把臉上的面巾摘下來往姬廉月嘴巴裏一塞, 把人敲暈了扛過肩頭就要帶走。

下面的人還記得上一次帶走霍顯的女人,他從京城回來可能臉兜沒洗, 就帶着幾萬大軍猶如惡鬼煞神似的沖進來踏平了他們一處營地,當時當日那場面,至今想起都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他們損失略微慘重。

淨朝軍再來,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

于是卑彌略手下勸他:“不如換個別的法子,直接把人殺了祭旗, 那霍顯不是吃素的,而且秦明月還是姬廉月的娘家人——”

這人不是姬廉月還好。

捉了姬廉月,淨朝軍必然會來人。

卑彌略聞言,卻滿不在乎大手一揮:“怕什麽,我們損失慘重,你以為淨朝軍好到哪裏去?剛被我們平了民兵營,為了搶回戰俘又犧牲了多少人,多少士兵?現在正是休戰時,霍顯要是真來了就是不要命了,老子要的就是他不要命!”

越說越覺得挺高興,卑彌略這會兒已經扛着姬廉月過河。

姬廉月腦袋向下被他抗在肩膀,水淺岸邊還好,到了水深的地方他腦袋都浸泡到了冰涼的河水中——

愣是被嗆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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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咳嗽中,他只聽見卑彌略用毛坦族的話同跟他一起來的人飛快交流着什麽……此時已經遠離了淨朝軍營地,男人感覺到他掙紮着清醒過來卻也不管了,只是放在他腰間像是拽着米袋的大手收緊了些。

姬廉月隐約猜到卑彌略是要把自己捉去威脅霍顯,心想這麽狗血的劇情好歹也輪到他這邊緣路人體驗一回——

而眼下。

他即是希望,霍顯也如同當相互救謝三郎似的沖冠一怒為藍顏;

又希望他不要管他,讓大軍按照常規好好休整,冒然進犯,将士身心俱疲,精神也不夠集中,到時候也不知道該有多少人又要折在戰場上。

他姬廉月是任性了一輩子,偶爾也會給別人添麻煩,但從不以害人性命為出發點……

他不想因為一點兒兒女情長,讓霍顯做出沖冠一怒這種破事,一輩子在死去的将士家屬跟前擡不起頭來。

……

霍顯是當天晚上接近就寝時間察覺到姬廉月不見的。

怪就怪在他們倆白天還吵架,姬廉月又向來是個不講理的,所以晚膳時間他沒見到姬廉月還以為他是躲到哪裏賭氣去了……

心裏頭一橫,暗訴其矯情,于是也冷着臉告訴下面的人不用大肆尋找,耗子肚子餓了自己會爬出來找食。

——于是整個晚膳,姬廉月沒有出現。

晚膳後,晚練之前,他回過一次帳子,帳子裏空無一人,榻子早就疊好了整整齊齊地放在那,霍顯走進看了上面一絲褶皺都沒有……

謝三郎已經在早上姬廉月和他第一次吵的時候就挪出了他的帳子,原本霍顯是準備等姬廉月跑出去氣夠了回來自然會看到,于是弄完就轉身去做自己的事兒了。

沒想到兩人在傷兵營再次偶遇,霍顯根本沒來得及說出那個會讓姬廉月暫時滿意的行為,就被他一句“要麽我娶謝三郎做王妃”氣得暴跳如雷,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等霍顯聽見練兵集合鼓聲……

——這次他氣得有些久了,霍顯面無表情地想,真是越來越嬌慣。

最後月上中天。

練兵和清點工作都結束了,男人回到帳子正吩咐人打水沖涼,一撩帳子發現帳子裏還是空無一人,冰冷的氣息幾乎遮蓋了那人在屋中殘留的妻子。

男人皺了皺眉,放下帳簾,連帶着一腳踏入帳子的腳也縮了回來,退出了帳子,一把抓過互送他一路還沒來得及離開的副将:“他呢?”

副将:“????”

誰?

半晌反應過來說的公主殿下,這下更懵逼了:“不知道啊!”

睜眼一看霍顯臉色立刻變得特別難看,他也緊張了,這将軍可不是那麽服朝廷律法管教的主兒啊……趕緊撇清關系:“晚膳時間下頭的人問過,是您不讓找——”

“我不讓找你們就真的不管了?!”

“……”

好好好,行行行,您會武功又會打仗您是大爺。

那副将想了想,在霍顯來得及叫人把他五花大綁扔下去狂抽軍棍前,随手抓過一名巡邏的士兵:“去看看公主在不在傷兵營。”

反正下午所有人都親眼看見他指着霍顯上蹿下跳地罵了,甚至連秦明月都傳了紙條問霍顯怎麽回事,“公主就在軍營裏”這件事想捂都捂不住。

那被抓着的士兵也是愣了愣。

站在副将身後,背着手黑着臉的霍顯看着那士兵那張呆滞的臉,心中煩躁,默默評價了個“不堪大用”,幹脆再也不看一臉幹着急的副将和旁人,自己擡腳,往傷兵營那邊走——

黑夜裏的傷兵營沾染上了一絲愁雲慘淡,到處都是稀碎的呻吟,夾雜在初秋的風裏,顯得意外凄涼。

霍顯走着假意巡視一圈,卻發現姬廉月也不在這兒。

……他這才真的慌了起來。

……

另一邊,卑彌略挾持姬廉月回到毛坦族大營。

将姬廉月在自己手上的風聲放了出去,然後這陰損的蠻子找來一套不知道從哪條獵狗脖子上取下來的狗鏈子,給他套上了,拴在自己的營帳裏。

那狗鏈子極長,足夠姬廉月在蠻子不在的時候摸上他的榻子,一身泥巴躺在他白狐裘毯子上打滾睡覺。

只是腦袋剛泡了水又受了驚吓,姬廉月這一睡居然渾渾噩噩地發起熱來,夢中也不太安生地夢見了那叫人不喜的夢境——

夢境連着他上回,夢到自己為霍顯求娶謝三郎為平妻,他一口毒鸩死在身着将軍铠甲的他懷中之後的事。

他如一抹游魂,以第三視角看着那之後的霍顯。

姬廉月死後,京中除卻真心愛他的親人,世人五一不冷嘲熱諷,人們茶餘飯後居然是感慨霍将軍命好,畢竟自古男人三大幸事:升官發財死老婆。

霍顯一朝封侯拜将,居然占了個全套!

然而令人震驚的事,占了男人三大幸事的霍将軍在姬廉月死後,卻并未搬入皇帝賜他的将軍府,只還是住在昔日與安親王府連着的驸馬府內,整個人不言不笑,仿若一潭死水。

正當所有人二丈摸不着頭腦,霍将軍這攤死水卻終于因為另外一件事有了反應——

原來姬廉月頭七之後要扶靈下葬,葬的卻是皇家墓園的一處孤墓,而非合葬墓……霍将軍為這地方沒給他挪一個坑而勃然大怒,居然當即親自進宮找觀月帝理論!

觀月帝理由很充足:你們都合離了還葬在一起幹嘛,下了陰朝地府閻王爺面前繼續吵麽?

霍顯表示他不管,他在外頭打仗,姬廉月一個不高興遠在京城就把他踹了,天家人都這麽喜歡過河拆橋的麽?

一句話把觀月帝都給罵了,觀月帝被他氣了個半死,死勁兒拍桌子——

當初說不要娶的是你,捏着鼻子娶了扔那不管的也是你,冷鼻子冷眼相敬如冰的又是你,一紙長書求娶平妻的還是你,現在人都叫你活活氣死了,你他娘又來作哪門子的妖?合葬個屁啊,算上你那求娶的平妻,老子是不是要給你們挖三個坑?!

霍顯起先看上去很有話說,只是聽見觀月帝最後一句話,整個人如遭雷擊,面色灰敗。

當時就不鬧了,失魂落魄出了宮。

彼時正是臘月飛雪,男人騎着馬沖進宮中卻是兩條腿走出去,偌大的皇宮,高高的朱色宮牆,他一身武将服獨自行走大雪紛飛之中……戰場上意氣風發的兒郎,那一刻居然顯得孤單又無助。

不知不覺,雪落滿肩,霍顯走到姬廉月時常挂在嘴邊他初見他時那家客棧,擡起頭看着客棧牌匾,他擡腳進入,上了二樓……靠在窗邊,看着樓下,幾壇烈酒下肚,眼中卻越發清醒與冰冷。

只是眼中出現幻覺一般,看那日他得聖上欽點武狀元,鮮衣怒馬打從酒樓下騎馬而過……酒樓上,身着大紅宮裝少年趴在欄杆邊低着頭,唇角翹起,含笑看着他。

一夜大雪。

男人從夢中醒來,用袖子擦了擦嘴,扔下一金,轉身下樓。

抛下榮華富貴,當日請旨回了北方邊境,接下來便是長達三年的北上征戰,滅毛坦,平夜庭,敗聯軍,成就淨朝版圖大業——

平步青雲,終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鎮國大将軍。

那日歸朝,百姓夾道歡迎,雲來客棧二樓卻再無那少年熟悉身影,鎮國大将軍眉目清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一朝入朝,卻是請求解甲歸田。

一時間,舉國上下震驚不以。

而抛下了榮華富貴與身份,大将軍轉身重歸江湖成了個無名無姓的劍客,踏遍了淨朝的千山萬水……

只是每年臘月某日,必然回到京城的皇陵,找到某座孤墓,在其前燒上幾張寒酸的紙錢,絮絮叨叨幾句——

無非就是說一下平妻未娶,他方知荒唐,謝家三娘被他送回了原鄉着人好生照顧,再未相見……

再抱怨一下那墓中躺着的人,比他還絕情,死要一個人死,墓旁也不給他留個坑。

總有人困惑:人活着的時候沒見你這麽稀罕。

這大概就是凡人的劣根所在,活着的時候或許真的未必多愛,只是有一點點情根埋在土裏,半死不活。

但是誰也不知道哪日開始,那情根卻真的生根發芽,茁壯成長……人死了之後,剩下的回憶總是過濾之後再過濾的美好與深刻。

夢境中,站在七老八十,顫悠着彎下腰給自己燒紙,一邊燒一邊感慨“也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來”的臭老頭,姬廉月終是流下了一滴鱷魚的眼淚。

……

那鱷魚眼淚被粗糙又帶着一絲絲溫度的手擦去。

姬廉月臉上一疼,心想誰的手那麽粗還給人擦眼淚,有點逼數沒有,眉心一皺,睜開眼——

黑暗之中,他對視上一雙漆黑熟悉的瞳眸。

只見那出現在哪都不該出現在毛坦族大營的男人,此時此刻正蹲在他榻子邊,擡着手給他擦眼淚……見他醒了,還一臉尴尬地縮回手。

姬廉月:“……”

霍顯:“……”

姬廉月:“你……”

霍顯:“噓。”

姬廉月:“……………………………………”

有病啊?!!!!!!!

你在這幹嘛?!!!!!!

送人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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