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霍顯覺得心中憋悶, 想要回到北方去再找些蠻族開戰, 也好過在這,有手有腳卻打不得罵不得,心情不好甩不了臉還得笑臉相迎。
僅用從宮門到尚未改名的驸馬府這麽短短一段路,他只覺得憋悶得很,他不想姬廉月不理他。
無論因為什麽鬧了鬼的原因——霍顯第一次希望烏雲是個瘸子馬, 行路就可以慢一些, 一步分成兩步踏, 這樣的話, 難得老實坐在他懷裏的人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久一些……
然而非常可惜的是, 烏雲是跟他上過戰場并活下來的戰馬,足下踏雲,蹄下生風,從宮門前到尚未換牌子的驸馬府門前, 好像只用了一息的時間。
轉瞬便到了。
懷中的溫度以一種毫不留戀的方式抽離,這人上馬磕磕絆絆, 下馬卻極其利索。
往地上一跳, 搖晃了下,就站穩了——
驸馬府沒有亮燈, 倒是隔壁安王府點着燈籠,老管家帶着一衆女官在那等着,看着霍顯和姬廉月共乘一騎回來,皆是一愣。
老管家還是當初在驸馬府的那個管家,姬廉月放了合離書搬回親王府, 就把他也一塊兒帶上了……說實在的這“搬遷”距離不過從一堵牆的左邊搬到右邊,有些器具真的都是家裏仆從直接站在牆這頭往那頭遞的——
而如今驸馬府也确實是搬空了,冷冷清清,大概是以為霍顯衣錦還鄉不會回驸馬府住,連個開門的小黃袍都沒有;
親王府門前倒是熱熱鬧鬧烏泱泱站了一大堆人,可惜沒一個人敢冒然上前扶住他們搖搖晃晃的主子……
只是被前驸馬爺那冷眼一掃,他們恨不得想轉身,回去,關門。
姬廉月醉得六親不認,自然不會跟他們計較這些,只是記得自己是要回親王府的,擡腳就往有光的那邊走。
霍顯站在一牆之隔冷清的驸馬府前,伸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沉聲問:“去哪?”
“回府,”姬廉月道,“困杲。”
也不知道這像鄉野匹夫的發言誰教他的,想來他在軍營裏待了一段時間,也不是什麽都沒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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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顯抓住他不放手,姬廉月愣了下,然後轉過頭看着男人,良久,笑了。
“霍将軍,”他口齒不清道,“您這拉拉扯扯拽着本公主不放,就不合适了吧……莫不是将軍忘了,咱們已經合離了,從此親王府是親王府,驸……你那處,是你那處。”
姬廉月一下子腦子沒轉過來,不知道形容霍顯住的地方大約得叫“将軍府”,索性用了”你那處”。
霍顯面無表情地問:“我哪處?”
姬廉月愣了下,遲鈍地反應過來這人可能是在開黃腔。
頓時覺得自己可能醉得更厲害了。
他擺擺手:“別黏糊糊地說話,合離就該有合離的樣子。”
“誰說我們合離了?”霍顯微微蹙眉,卻是一上頭用上了三歲毛孩的法子,“合離講的便是一個‘合’字,你一意孤行,算什麽?下次若這樣,為夫教你,你該寫的是《放夫書》。”
…………………………還《放夫書》呢!
姬廉月覺得他不講道理:“聖旨都送将軍手上了!”
“哦,”霍顯面癱道,“我給燒了。”
姬廉月半天才意識到“我給燒了”四個字中間醞釀着怎麽樣的……腥風血雨!
頓時炸毛:“霍顯!你是不是瘋了!那是聖——啊!”
後面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就在衆下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被牛高馬大的男人一把打橫抱起來,他本就是纖細體型,但是好歹也是成年男子,霍顯抱着他卻絲毫不費力,且轉身就要往驸馬府裏走。
“放老子下來!大膽!放肆!”姬廉月去掐他的脖子,又怕他真的急了把自己扔地上,不敢用力,“霍顯!我們合離了!你這是做什麽!”
霍顯并不理會他。
抱了人,一腳踹開驸馬府的大門。
又轉身一腳把門踹上。
隔着一道牆,外頭石化的下人只來得及聽見他不講道理的解釋:“外頭驸馬府的府匾還沒拆,只要這裏一天還叫驸馬府,你就睡在這一天……公主不在的驸馬府像什麽話?”
“放肆!”
他還真就放肆給他看了。
驸馬府雖然已經空了一段時間,但也不是荒廢的,姬廉月留了幾個下人打掃院落,免得灰塵從牆那頭飄到他王府的院落裏來——這不之前聽聞霍顯要回來了,驸馬府裏留守的下人也勤快地給将軍住的地方裏外打掃過,換了幹淨的床,原本是希望将軍不回來住,回來拿東西時候看他們忠心勤快,念着好,重新開府也好歹能帶上他們。
這會兒,床,被褥都是幹淨新換的。
是真的方便了霍将軍。
将人抱進屋子,往床上一扔——
姬廉月被扔得骨頭都快散了架,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便感覺到身後也有個東西跟着爬床上,壓住他。
他掙紮,他就伸手去摁住他,仿佛是為了懲罰他的不配合,他還伸手扯他的衣服……嘴上也沒閑着,像一條餓了一百年的狗熊似的暖烘烘地壓着他瞎拱。
啃了唇就去咬下巴,還有鼻尖……
灼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鼻息間,滿滿都是男人熟悉的氣息。
姬廉月心裏頭覺得不該這樣,相當納悶這人怎麽他媽出了事就想暴力解決,和真的動物似的,那腦子是用來幹嘛的——
于是他一開始的拒絕那是真的非常真心實意,霍顯的頭發都被他薅下來幾把……男人被拽到疼了吼他“別動”,語氣越兇,嘴巴上的動作倒是越溫柔。
………………精分了!
“慢些,霍顯……嘶!你他媽!”
可惜男人像是一個字都聽不見,紅着眼,比猛獸還兇,看着恨不得像是要把他弄死算了,嘴巴也沒閑着:“提前從軍營回來就為了搗鼓合離書?嗯?……姬廉月!”
姬廉月被他打雷似的全須全名地叫得一哆嗦:“吼什麽?!”
“你膽子肥,老子以為你長記性了,不用我哄自己知道回京等着,”霍顯露出森白的牙沖他冷笑,“結果你是真回來了,就回來在這挖個坑等我是吧!”
兩人這一情事做得像打架。
對話也是真情實感的在吵架。
什麽身份文雅謙和冷漠成熟穩重都不管了,兩人都恨不得把對方咬死!
“讓你納妾!我他媽沒說過不準納妾!你要納妾老子就跟你玩完!”姬廉月揪着霍顯的耳朵,“你當老子和你說好玩兒?!”
“我沒納!”
“你想納!”
“沒有!”
“有!”
“無理取鬧!”
“我他媽無理取鬧,霍顯,我告沒告訴過你我做了個夢,你和謝三郎在外頭成了好事,一朝回京就要讓她和我做什麽平妻,我被你氣的下了合離書,最後一口鶴頂紅死在你身上?”姬廉月眼眶通紅,”我告沒告訴過你?你當沒當回事!”
霍顯被他吼得快瘋了,還平妻,你娘的,哪來的平妻?!
“你犯得着因為一個夢就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的?”
“那是夢嗎!是嗎!你都要納妾了!”
“納妾和娶平妻能對等嗎,姬廉月,我看你是失心瘋……”
霍顯罵到一半忽然發現好像哪裏不對,于是猛地一個剎車,又沖他吼——
“我沒要納妾!”
“騙人!你把謝三郎都帶回來了!”
“外頭放着,不納妾!”他幾乎是用咆哮的,“就放着!”
霍顯說到一半又說不下去了,他只是低下頭惡狠狠地咬住身下人的唇瓣,直咬得嘴巴裏都舔到了鐵鏽的氣息……
如果他真的有那麽一瞬間想要喝什麽雞毛鶴頂紅,那此時此刻的霍顯很顯然簡直想讓他分自己一口——
兩人幹脆一人一口幹幹淨淨翹辮子算了。
到時候下了黃泉路有伴撕一路,撕到奈何橋邊也好……
也免得在這冷冷清清,兩人互相陰陽怪氣,叫人難受。
“可是……”
“嗯?”
“可是霍顯,我們已經合離了。”
渾濁氣息交換間,看着姬廉月那雙透着恨和遺憾的眼……
霍顯是真的覺得傷了情。
額頭抵着他的額頭,幾下撞擊将他弄暈過去。
“複婚。”
他咬着牙,斬釘截鐵甩出這兩個可怕的字。
……
姬廉月迷迷糊糊的,只覺得今晚的霍顯尤其兇殘,像是餓了幾個月,沒完沒了……最後他受不住了視線一個勁兒往下落,眼瞧着要暈了。
男人的額頭滾燙抵着他的額頭,似乎有灼熱的液體“吧嗒”一下從上面落入他的眼中,刺得他眼睛火辣辣的疼。
視線一下子模糊了。
姬廉月覺得那應該是汗吧。
大概是。
他大約是真的喝昏了頭,昏到聽見他說什麽“複婚”這樣的瘋話。
……
第二天,霍顯睡到日上三竿醒來。
睜開眼瞪着帳頂,意識到自己在驸馬府的一瞬間腦子其實也不怎麽清醒,只是習慣性地往旁邊一摸,摸了個空。
他愣了愣,下意識地想姬廉月又跑哪去浪了,是不是邀月樓?
幾息後,頭疼如針紮,他這才像是回魂似的想起來最近發生的污糟事兒,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哦,他們合離了,姬廉月不應該在這。
屋子裏一下子顯得有些冷清。
………………習慣果然是很可怕的東西。
霍顯翻身坐起來,滿臉放空地瞪着屋子一角。
叫了聲下人,下面來了個十幾歲的小孩,一進屋嗅到那還沒散去的味兒憋紅了臉,又聽見坐在床邊的人問:“外頭幹什麽那麽吵?”
“回爺的話,早上來了工匠,要給咱們的府換匾,”那下人恭敬且眉飛色舞,霍顯不換地方他們就不用失業啦,“爺要去看看麽,聖上新送來的牌匾可氣派啦!禦筆題字!鑲金的呢!”
“……”
哦,換府匾。
是因為他說過,這兒一天叫“驸馬府”,就要姬廉月待在這的原因,所以大清早迫不及待就來換府匾了?
呵。
外頭是工匠熱熱鬧鬧拆“驸馬府”牌匾的聲音。
可能新的府匾已經挂上了,因為有不長眼的傻子還給他噼裏啪啦放了串鞭炮。
霍顯打發走了下人,獨自坐在屋裏,一動未動,也不起身去罵也不起身去阻止,就好像屋外的一切其實同他并沒有多少關系。
他只是……
他只是開始想念前年在北方軍營的時候了,那時候他在帶兵,某天在操練時像是野狗一般跟別的士兵滾了一身泥,然後公主殿下從天而降,像是一團火撲進他的懷裏——
歡喜,明媚,他抱着他的脖子,叫他的名字,稍微一擡頭就親吻到他的唇……不管他願不願意,他像是把心從胸膛裏掏出來捧到他的面前,告訴他,他喜歡他。
那時候霍顯怎麽做的呢?
——他當做理所當然,也不屑一顧。
現在呢?
——兩三年沒有看明白的事情,這會兒獨自一人坐在清冷的床邊,身邊沒有一個人,哪怕氣息也只是他自己的,霍顯忽然如同開了竅:他後悔了,他的人,他的心,其實他都想要的。
可惜姬廉月卻再也不肯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