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這看上去是絞盡腦汁也沒沒擠出半句情話的樣子, 此人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木頭了吧?
姬廉月面無表情地看着霍顯, 同情地想——
如此木讷,絲毫沒有半點在沙場上叱咤風雲的将軍氣魄,毛坦族聯軍醞釀了十幾年一朝發難,怎麽就輸給這樣蠢笨的人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認真思考的勁兒上來了,一路上便也沒有空再搭理身後那根木頭, 心安理得地坐着他的馬, 吃着他刷臉得來的包子一路到了皇城門口。
此時已是每日皇城門前最人聲鼎沸的時候, 各府馬車, 各家大人齊聚一堂, 三五成群地往裏面走。
霍顯如今是朝廷裏的新貴,走到哪自然是絢麗奪目……那烏雲的馬蹄一靠近,那神氣的勁兒唷,頗有一些別人家的馬都忍不住想要回頭看一眼的氣勢在!
而這麽衆星拱月似的人物如今出現了, 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
你媽的,安親王怎麽坐在他馬上吃包子?!
諸位大臣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掉出來……尤其是昨兒晚上還做了美夢霍将軍成了自家乘龍快婿的那幾位。
不是合離了嗎?!
坐在人家馬背上吃包子又是什麽操作啊?!
觀月帝下的合離旨意, 那可是有實打實聖旨在的, 哪怕大臣們沒能有幸一睹聖旨內容,但是大家也知道這件事實在屬實假不了——
怎麽, 難道是姬廉月那慣不要臉的反應過來如今霍顯位極人臣,地位水漲船高,合離實在不劃算,後悔了麽?
………………這霍将軍怎麽也不反抗一下啊?
霍顯歸來前,滿朝上下看不慣姬廉月的也是幸災樂禍等着看他的熱鬧……而如今霍顯回來了, 熱鬧他們是沒看到,驚吓倒是收獲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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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姬廉月又是何德何能讓霍将軍給他牽……嗳,對哦,卑彌略的腦袋是他斬下來的,沒他姬廉月那一劍,後面還真不一定有今日的霍大将軍。
衆大臣議論紛紛,交頭接耳之間。
姬廉月已經把甜滋滋的餡兒給啃光了,剩下一大半白面,他被噎得慌,實在吃不下去,便抓在手裏,想着一會兒交于宮人去扔了——
他自顧自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周圍那些碎語他自然聽見了,只是實在是懶得搭理他們而已:他們熱火朝天地猜他姬廉月和霍顯怎麽了,就讓他們猜呗。
……反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和霍顯這是怎麽了。
此時背後一空,一陣涼嗖嗖的風吹來,吹散了方才背心貼着男人胸膛殘留的餘溫,男人翻身下馬,順手安撫似的摸了把烏雲的馬臉,轉身看着坐在馬背上的姬廉月。
姬廉月亦垂眼看回去:看什麽看,當初你對我有對馬一半溫柔,咱們也用不着合離。
霍顯不知道馬背上人的腹诽,伸出手給他:“下來。”
姬廉月不想搭理他。
然而此時他才方覺上當受騙,此情此景似乎由不得他不搭理霍顯——因為他自然是要從馬背上下來的,不然還能在這上面像傻子似的坐一輩子麽?
他唇瓣動了動,正想嘲諷兩句找個場子再下去,這時候,站在馬旁的男人卻似乎失去了等待的耐心,長臂一伸撈過他的腰——
一息之後,姬廉月便被男人抱着,穩穩放在地上。
姬廉月站穩在地後,冷漠地掃了霍顯一眼,仿佛不認識他似的轉身,自顧自往前走。
此時早就等候在旁的宮人迎上來引路,姬廉月正将手裏的白面包子皮兒遞給他讓他扔了。這時候手腕卻被身後伸出來的大手一把扣住。
姬廉月回頭,略微冷漠看着身後男人:“怎麽?”
霍顯,牽着他的手,将他手裏的包子皮遞到自己唇邊,唇瓣一張,将那被啃得亂七八糟的包子皮接近嘴裏。
姬廉月:“……”
公主殿下目瞪口呆。
指尖還殘留男人略微幹澀的唇瓣掃過時的餘溫與瘙癢。
姬廉月:“你做什麽,我吃過的——”
霍顯其實也沒別的意思。
行軍打仗在外,他別的沒學會就新學會了不好随便浪費幹糧……有時候追敵入險境或者深山,連續幾日只能靠軍糧甚至野果充饑,他早就養成了吃飯必然吃得幹幹淨淨的好習慣。
包子皮自然也是糧食,而且還是白面細糧,浪費不得。
更何況,他和姬廉月什麽沒做過,接吻都一個手指頭數不過來了,哪裏會在意他吃過的東西?
三兩下将包子皮吞咽下肚,霍顯用“你在大驚小怪什麽”的莫名表情看向姬廉月……此時後者面頰微紅,正像是一只可愛的兔子似的滿臉驚恐加放空地瞪着他。
霍顯停頓了下,實在很愛看他這副模樣,有心想要誇他兩句或者套套近乎……結果醞釀了半天,話到嘴邊就成了硬邦邦地問:“瞪着我做什麽?”
“怎麽,瞪不得?你要将我眼睛挖出來?”
“……不是。”
“……”
“你瞪。”霍顯擡起手摸了摸鼻尖,“随便瞪。”
姬廉月瞪他。
他就去瞪別的鬼鬼祟祟、不懷好意看過來的那些大臣,将那些似研究、似嘲笑、似不解的各種目光逐一瞪回去——
看什麽看?
沒見過驸馬同公主一塊兒上朝麽?
……哦,他們以前确實沒怎麽看過。
霍顯有些恍惚地想,以前他總是和姬廉月分開上朝的,姬廉月不會騎馬,只能坐馬車,他倒是很想叫他陪他一起坐馬車,可惜霍顯不肯。
也就屈尊降貴跟他一塊兒坐了大概一兩次馬車而已,其中一次還是上次他們兩人吵架,他為了哄他,不得不鑽進去坐了一會兒。
——曾經姬廉月是想要同他一起上朝的。
擡起頭,看着走在前方那頭也不回,背脊異常挺直的背影,霍顯心中忽然無比酸澀。
越是仔細,他越是發現很多以前被他無視的細節和小心思……偏偏這時候,當他發覺這些東西的時候,它們都已經伴随着那一旨合離、一人心死,最終不複存在。
這叫他越發難過了起來。
快步走上前,跟上已經走在前面那人的步伐,霍顯伸手去牽他的衣袖,拽了拽,又不敢抓他的手腕。
姬廉月回頭,用“有何貴幹”的涼嗖嗖眼神兒望着他。
“明日再一起上朝。”
“……你當黃毛小子手拉手上學堂麽?”
霍顯放開姬廉月。
霍顯:“就這麽說定了。”
姬廉月:“……”
算了算了。
這人根本聽不懂人話。
……
這一天上朝。
觀月帝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八卦。
正所謂坐的高望的遠,平日裏底下大臣在下面站着,搞什麽小動作使什麽小眼神兒,他們根本不知道其實坐在龍椅上能看的清清楚楚……
正比如今日。
觀月帝發現炙手可熱的霍将軍像是長了一根歪脖子,上朝的時候往那一站,也不看天也不看地,一張臉全程看着左手邊,走道那半拉文臣所在方向——
文臣那邊有什麽人呢?
觀月帝順着他臉朝向的方向一看,就看見攏着袖子低着頭,站在那也不知道在地上看出了幾兩金子的他親兒子。
觀月帝:“……”
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姬廉月這樣特殊的生長環境注定了,他向來對于周圍的目光是比較敏感的,更何況他上朝時候向來不老實,喜歡伴随奏折內容看來看去圍觀群臣神态打發時間——
今日這般縮頭鹌鹑的模樣……
他顯然是知道,霍顯在看他。
只是他不想搭理他而已。
這與二人合離前的情況可是完全颠倒,可真是天下了紅雨,奇了怪了。
……
下了朝,姬廉月覺得自個兒臉上已經被灼熱的目光燒出兩個洞來。
周圍的衆臣如潮水向外退去,他甩了甩袖子,餘光瞥見霍顯已經橫穿過人群往這邊走來。
心中緊了緊,這個時候姬廉月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同霍顯單獨相處的——再說了,宮中有專門教騎射的教習先生,專治騎射無能,排到皇城外也輪不到八竿子打不着邊的霍将軍來教他!
萬一教學過程中,他沒忍住又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惹怒了他,這人把他往馬背上一放轉身就走呢!
想想都覺得是這死直男能幹的出來的事!
思及此,已然覺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姬廉月着急忙慌看了看周圍,想要找個人結伴假裝若無其事打道回府……結果看來看去,周圍的群臣都瞧見遠處黑着臉向這邊走過來的霍将軍——
朝堂上吵架自然是文臣嘴皮子利索更勝一籌,但平日裏走大街上,文臣見了武将向來都是縮着腦袋走的。
眼下,能頂着霍顯壓力搭理他,恐怕只有一個……這會兒還不急不慢一邊彈官服上不存在的灰塵,一邊慢悠悠往外走的曹沿庭。
姬廉月:“……”
姬廉月迅速挪過去,往首輔大人身邊一湊:“曹大人,吃了沒?”
曹沿庭:“……”
姬廉月:“今日春香樓上了新菜,曹大人可——”
曹沿庭:“……”
“不可。”
身後傳來低沉陰郁的男聲,姬廉月只感覺一道極大力量忽然握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後拉去,他整個人踉跄狼狽向後倒,卻在真的倒下之前,落入一個堅硬如鐵的懷抱裏。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握慣了劍,生出粗繭的大手從後伸出來,輕而易舉将他整張臉蓋住,遮住兩人可能來往的視線。
漆黑的目光冰冷鋒銳,男人沖着滿臉問號的首輔大人不着痕跡地颔首,沉聲道:“今日安王與臣有約,曹大人慢走,不送。”
像狗護骨頭,母雞護崽兒。
曹沿庭一愣,随即輕笑出聲。
姬廉月則被身後人的幼稚,羞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