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霍顯被姬廉月整整拒之門外, 還淋了雨。
當天晚上, 鐵血硬漢愣是燒得不省人事,大家都表示“喲呵,霍軍長這次怕不是動了真格”。
奈何那戲子無情,姬廉月并不為其所感動,任由霍軍長發着高熱守在門外守了半宿。
夜裏起來, 見外頭滴滴答答還在下雨, 推開窗一股濕冷水汽撲面而來, 沾濕了他白色的睡袍……彎腰探頭往外一看, 原來那霍顯還在門外坐着, 只是閉着眼,看上去像是死了一樣。
死了倒也好,反正他也欠他一條命。
只是這人若是死在他放門口就不太美了,白大帥雖然平日裏看霍軍長哪哪都不順眼, 嫌棄他粗痞,但是也不知道哪根經不對, 還是把這跟他差不多大的男人當兒子那般寬容對待。
姬廉月自然是惹不起帥府那些神仙的。
思考再三, 他還是打開了房門,将靠在門廊邊落水狗似的霍軍長拖進了房, 在他面前蹲下不怎麽客氣地拍了拍他的臉蛋:“喂,醒醒。”
其實手剛碰到霍顯的臉,那滾燙的溫度便讓他知道這人怕不是已經燒得糊塗。
艱難将人拖進屋子裏,扔上了床,又叫來了戲園裏的大夫看過了, 說是沒別的什麽,也就是淋雨着涼,煎藥吃下去發了汗,第二天便好。
姬廉月看着那張燒得發紅的臉,這男人本生就黑,這會兒黑紅黑紅的,像個關公。
打發人去煎藥,他坐在床邊盯着這閻王爺看了一會兒,沒生病的時候像只老虎,病了之後變成了喪家犬,任人蹂躏的樣子。
姬廉月果真伸手去掐了他的臉。
聽他在夢中嘀嘀咕咕,像是夢魇說了夢話。
他眼下不再怕霍顯作惡,人昏迷着也不怕他有什麽別的舉動,索性大着膽子側耳去聽了,卻只是聽見男人用沙啞低沉的嗓音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他叫的“阿月”。
姬廉月臉黑如鍋底,他都不知道這男人什麽時候得了他的小名還堂而皇之挂在嘴邊,搞得他們多熟一番……正欲擡起身子放他自生自滅,此時男人卻仿佛有所感應,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姬廉月一愣。
擡起眼,卻發現那原本都燒得昏沉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那雙漆黑的眼失了神,迷茫地望着他。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醒了,還是只不過是夢游一般的征兆。
姬廉月不知道那麽多,他只知道握在他腕間那大手有些粗糙,溫度高得驚人……這樣冷的天握在他剛才在屋外吹得有些犯涼的皮膚上,就如同火燒起來了一般。
“……阿月,”他慢吞吞地又叫了他一聲,用含糊的聲音緩緩地說,“我做了個夢,上輩子,咱們是夫妻,但是我不知道珍惜,剛開始不喜歡你,負了你。”
姬廉月瞳孔微微縮聚。
“但是後來……”
後來,那個夢卻有兩種結局。
夢裏他們都和離了,只是第二個夢,他們都沒有再嫁再娶,只是在一起互相蹉跎折磨了一輩子……
這個結局,霍顯很喜歡,在夢裏,他看見姬廉月容顏老去,皮膚松弛,鬓生華發……夕陽下卻依然趾高氣揚地指揮他霍顯一個大将軍給自己做牛做馬。
霍顯重新陷入了沉默,他閉着眼靠在床榻邊,只是這一次,他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帶着一絲絲的笑,從鼻腔深處,哼了一點兒小曲兒。
那小曲兒的律,姬廉月熟悉。
正是上午那段《錦衣囚》,戲子登臺而立,錦衣華服,如同戲內錦衣玉食、嬌寵長大的金枝玉葉,夜深人靜依靠欄邊,望着月,等着等不到歸來的郎君……
——京上繁枝皓月,不如萬裏北荒人煙涼。錦衣囚,囚不盡郎心。
霍顯昏沉得要緊,卻這般緩緩哼唱,那低沉的鼻音斷斷續續,幾乎要被掩蓋在了屋外的狂風暴雨裏。
姬廉月臉色卻是瞬間變了,猛地甩開他的牽制,面色蒼白地站了起來,連退到他再也碰不到的地方。
大手離了他冰涼肌膚的觸碰,男人斷斷續續的哼唱逐漸變小,這一次是當真昏睡了過去……
直到風寒藥煎好了,小丫頭端進來,便看見他們少爺端坐在茶幾邊,雙眼發直,失魂落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只是被輕聲喚了後才回過神來,轉頭瞥了她一眼,揮揮手讓她伺候霍顯把藥灌了,然後找個馬車來,送他回帥府。
……
霍顯被人擡着回的帥府,叫所有人都看了笑話。
熱臉貼冷屁股,這真是神仙都會冒出火來,更何況是霍軍長這樣火爆的人——
第三日早上,他便在早餐桌子上耍起了橫,非要白毅去找姬廉月,把他那套“管前輩子如何呢,這輩子他在我身邊便是”的好理論好好同那油鹽不進的戲子講解一番。
白副官冷笑了聲,一臉嘲諷,擺明着就差問霍顯:我看起來很閑?
霍顯不依不饒,最後被相當不耐煩的白大帥趕出了帥府,讓他病好了就滾回去執勤,少在這礙眼。
霍顯一臉不高興地出門了,正琢磨要不要再去戲園刷個存在感,哪怕吸引姬廉月同自己吵一架也好,這時又被人從身後叫住。
白大帥白日裏的走狗,夜晚裏的丈夫,這會兒一邊手壓着軍帽一邊往外走,在霍顯冷眼注視中,他也還他一個不冷不熱的淡淡一瞥,壓低了嗓音道:“晚上舊院派系那頭的司令要到古鹽城了,聽說是回老家祭祖,并與我們大帥碰個頭商讨事宜,你去安排安排,喜來鳳酒樓訂個位置……還有加派人手,務必保證——”
他話還沒說完。
霍顯向來有什麽說什麽,再加上這會兒心情惡劣,聞言至此已經忍不住冷笑打斷:“舊院派系的人跑到我們的地盤來,沒把他一槍崩在城門口已經算是客氣,怎麽還要擺宴席招待?死了也是活該!”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白初斂父親早些年随師長加入混戰,成了亂世枭雄,一方霸主,共生院系軍閥一脈。
然而這世間不比太平盛世,內憂外患,共患難容易,同享福反而難,後來當時的白将軍與恩師有了間隙,索性回了古鹽城,自擁兵占山為王——
白家便成了如今人們口中的新院派,而老将軍的恩師,自然便是舊院派。
雙方明面保持着彼此之間應該有的虛僞禮貌,私底下卻沒少給彼此使絆子。
是以對于那個對頭家來的司令,霍顯很是将不屑寫在臉上,白毅看他這副不帶腦子的模樣,真正是替義父頭疼。
“這次來的不僅是他們那邊的司令,更是北方正規軍總理的養子,身份尊貴——留洋歸來便領了十三個團接近十萬精兵,治理得井井有條,想來是個真正有能力的人,你不要亂來。”
“白毅,你才多少歲,為什麽非要用老頭子的語氣說話?”霍顯斜眼望着白毅,沒等他回答,大扇子似的手終于不耐煩地揮了揮,“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還有別的要交代的沒?”
白毅略一沉吟:“你去通知街尾裁縫鋪的徐老板,就說大帥說讓他趕緊收拾收拾,出城去住兩天。”
“幹什麽?那司令容不下一個裁縫?”
霍顯一臉懵逼。
白毅也不懂,只是旁敲側擊,也什麽都沒打聽到——
白初斂對他向來少有秘密,提到這是卻是閉口不談,只是說早就知道舊院派會來個留洋過的司令,沒想到來的人姓顧……
這事實在不太妙。
白毅聽他說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再問就閉上嘴,心中也有些火,心想他和那徐老板好像走的是近了些,更想把徐書煙扔出古鹽城。
眼下再被盤問他也不知道的事兒。
難得露出不耐的神色,他擡腳踹了霍顯一下:“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麽多問題!真想知道自己去問!你以為都像你似的找罵!”
此時霍軍長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炮灰,摸了摸鼻子,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