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下午徐書煙正忙着收租。
他同開理發店的剪子阿六讨價還價, 正胡扯到外頭戰火紛争, 國內已經沒幾塊沒被硝煙燒過的土地,正所謂寸土寸金,徐書煙沒有漲租已經算好。
剪子阿六一臉不平:“以前吳阿媽逢年過節開不了張,總給我們減些租金,怎麽到你這就變啦?”
“所以她有這麽多間鋪子, 如今想要送兒子出國留洋, 卻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只能賣了鋪子湊錢, ”黑發年輕人溫和一笑, “剪子阿六,你若是不租大可以搬走,這條街靠着護城河,來往商船客流大, 早有大把的早餐鋪子等着這地段……”
“好好好!行行行!給你給你!趕着回家祭祖,沒空同你在這浪費時間扯皮!”一聽鋪子不租了, 剪子阿六又開始着急, 從懷裏掏出~幾枚銀元,塞到黑發年輕人手中, “哎呀你個徐裁縫,平時扯你點碎步睜只眼閉只眼的,沒想到也是個三分錢買燒餅看薄厚——小氣得很哩!”
徐書煙掂了下手中銀元,微微一笑,正想說這年頭上山祭祖的死人錢都要拿活人錢來算, 不精打細算還怎麽過日子——
這時候忽然從街道那邊傳來一陣騷動。
“怎麽啦?”他一臉茫然。
“誰知道呢,興許是又出了什麽大事,這年頭哪裏都不安生,”剪子阿六還在抱怨個沒完,“徐老板,你說你孤家寡人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攢那麽多錢幹嘛呀!不如給我們這些拖家帶口的留點兒活路……”
“孤家寡人就不要吃飯啦?”徐書煙莞爾一笑,調侃。
“話不能這麽說,嗳徐老板,你說你如今也算是個小財神了,攢那麽多錢,就沒想過成個親什麽的……”
話題至此,黑發年輕人收斂了笑,淡淡瞥了眼那剪子阿六,那輕描淡寫的一眼,卻瞬間歇了他想要給他介紹一下自家嫂子家小堂妹的心思。
“我成過親。”徐書煙淡道,“只是結果不太好。”
剪子阿六瞬間收了聲,震驚于這個爆炸性新聞,瞪大了眼瞧着面前這黑發年輕人。
徐書煙卻不再什麽,看着有些厭倦眼下的氣氛,他擺了擺手,仔細收了銀元便繞到街道另一段。
……
接到另外一邊确實是另外一番景觀。
只見平日裏熱熱鬧鬧,擠滿了賣清明用品和吃食的小攤販街挑着擔子被趕了開去,道上清一色的帥府大兵一字排開,守在街道兩旁,小攤販被清空了清出一條幹淨寬敞的街道來。
戒嚴。
“怎麽啦?”
“聽說是上面來人了!”
“嚯,來的什麽大人物吶這麽大排場!”
“讓讓讓讓!別擋着道了!吃槍子啊!”
人們竊竊私語。
徐書煙湊到一群正讨論的人旁邊一聽,便搞明白了事情緣由——
“清明節,便是外地郎往回趕,漂泊在外的人急急忙忙要出門,這不,又有大人物要來了!聽說是個司令官吶!”
“什麽人吶!前幾日帥府的歷參謀回來都沒這架勢!”
“聽說是北邊一些的地方派來的司令,留洋回國,祖籍是咱們這兒的,這不,清明啦!回來祭祖啊!”
“哎喲呵?北方那邊來的?”
“咱們這小城還出不少人物嘿!”
“那可不是麽?”
原來是外面又要來人了。
徐書煙臉上倒是沒多大情緒,來了什麽大人物,同他這老百姓關系不大,他只是唇角輕挑,轉身進了旁邊那古鹽城最好的酒樓裏,打了一壺杏花釀——
這天氣還是有些冷,南方又潮濕,每當這種天氣,他夜裏便會鬧腿疼鬧得睡不着覺,喝了溫熱過的酒,便能夠好睡一些。
從酒樓路出來的時候,正好撞見剛從戲園碰了一鼻子灰的霍顯。
徐書煙素來不愛招惹當兵的,若不是白大帥實在是從小一起的玩伴,他肯定也要對他繞道走的……眼下見了霍閻王,他也只是腳下一頓,只當是個面熟的人沖他禮貌微微一笑,微點頭,就要擦身而過。
卻在這時被他從後頭一把拎住了衣領。
“嗳,等等,等等!”
霍顯粗着嗓子,吼得酒樓裏衆人看過來,目光在他和徐書煙中間來回轉動。
不怪霍顯,實在是這會兒見了徐書煙本人,他這才想起早上時候白毅的交代,一拍腦門想起來都特娘的下午了,壞菜!
見徐書煙還掙紮着想要走的樣子,他也不耐煩了,大喝一聲:“跑什麽!剛才還沖老子笑呢!又不吃了你!”
酒樓裏的人哄笑起來。
徐書煙只覺得丢臉至極,無奈解釋:“霍軍長,您先放開我……哎,沖你笑那只是基本禮貌,并不是——”
并不是就代表我樂意看見你。
後面的話沒說完,但是霍顯對于自己平日裏是個什麽止兒啼哭的形象還是有點兒批數的,“哼”了聲翻個白眼猜到了這小裁縫要說什麽,嘟囔着“你以為老子稀罕見到你啊”一邊伸手将他拎過來擺在自己的面前。
當兵的向來葷素不忌。
為了防止這小裁縫再亂跑,他大剌剌地将胳膊搭在黑發年輕人的肩膀上,将他往自己懷裏一攬!
不顧後者被他這麽一抓一拉發出窒息的聲音,狗熊似的龐大身軀彎了下來,湊近徐書煙耳邊旁邊:“嗳,小裁縫,我實在是真的有事要找你的!上午白家那看門犬——”
見徐書煙微微偏頭,困惑地看着他。
他停頓了下,不高興這麽形象生動的形容居然還有人不知道他說的是誰,沒好氣地噴了噴鼻腔音:“就那個白毅!白毅讓我轉告你白大帥讓他轉告你,最近城裏要來個大人物,讓你沒別的屁事就趕緊收拾收拾滾出城去住兩天!”
“大人物?”
“對!”
“來大人物同我有什麽關系?”徐書煙笑着與他勾肩搭背的高大男人說,“我為什麽要出城去避一避?”
“……”
你問老子,老子哪知道!
霍顯不耐煩了,正想問他“聽說那個來的人姓顧你認識不認識這麽個仇人”,這時候,酒樓外面一陣喧嘩——
一群穿着明顯不是白府軍裝的,身着墨藍色軍裝的士兵從外面湧了進來。
這動靜讓站在門邊的兩人同時擡起頭。
此時霍顯的胳膊還“親親蜜蜜”地勾在徐書煙的脖子上。
兩人向着門口望去,一眼就看見從那群無論是裝備還是着裝看上去都更加精良的士兵開出的道路盡頭,出現一抹挺拔修長的身影。
來人身着同色軍裝,寬肩窄腰,肩頭上有個小小的披肩,帽檐壓的很低,腳上踩着的黑色軍靴伴随着他的走動發出沉穩的聲響——
來到臺階旁,他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頂了頂帽檐,露出帽檐之下劍眉星目,高挺鼻梁,和一張輕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
居然是位大約三十歲上下,極為年輕英俊的軍官。
“嚯!”
霍顯看着眼前這風華氣度皆可與白初斂相提并論,那一眸之間的壓迫力展張開來甚至比白初斂更氣勢淩人的軍官,發出一聲贊賞。
正想說這特娘是哪來的神仙下凡他們小小古鹽城,卻沒發現這會兒被他攬在身邊,手拎酒瓶的黑發年輕人身體微僵。
而酒樓外的人已經踏着臺階走上來。
一眼自然看見了杵在門邊高大的霍軍長,眼珠子在眼眶裏微動游走一圈,最後才似不經意地掃過被霍軍長圈摟站在那的黑發年輕人。
以及搭在他肩膀上另外一個男人的手。
沒有一絲的停頓和波瀾,他的目光輕飄飄挪開了。
擡起右手,戴着皮質手套的手指輕勾,他神色慵懶都沖着身後輕輕招了招手,立刻有一名副官樣的人上前。
“去,杏花釀。”
男人嗓音低沉磁性,帶着不急不慢的從容氣魄。
說完,便站在門邊不動了。
酒樓裏鴉雀無聲,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些大兵搬空了酒樓今日現有的杏花釀庫存,然後當那年輕軍官轉身,這些人拎着酒壇子,前呼後擁地離去。
良久。
那人帶來的壓迫力仿佛才散去,酒樓裏逐漸嗡嗡地響起了對話聲,大多是是在讨論今日外頭戒嚴,還有方才那位長官的關系。
霍顯回過神來,這才想起自己手裏頭還抓着個人。
低頭看了看,發現這小裁縫呆頭呆腦的,平日裏還算精神水潤的黑色瞳眸都變得無光呆滞,他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臉:“喂,小裁縫?怎麽啦?”
黑發年輕人這才仿佛回過神來,目光有了焦距,臉上重新挂上了平日裏的笑容:“嗯?沒事,方才想事兒走了下神,之前霍軍長說的事……”
“哦對對,讓你出——”
“你回頭告訴白大帥,不必了。”徐書煙淡淡打斷了霍顯的話,“就說不該見得人我已經見到,沒什麽大問題,讓他不必擔心我。”
霍顯聽得雲裏霧裏。
只是這時候,徐書煙已經輕輕掙脫了他的爪子,又擡頭沖他溫和地笑了笑點點頭,拎着酒品慢吞吞地走下了酒樓的臺階。
這些天雨霧朦胧,倒是路滑,霍顯只發現他走路走得很慢,仔細一看,好像是有邊腿不方便有些瘸。
這咋回事啊?
霍顯摸了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這小裁縫悶不吭聲為人又和善,除了愛財好像也沒別的毛病,總不至于別人打斷了腿吧?
站在門口想了半天屁都沒想出來,直到聽見身後酒樓掌櫃的同買酒的人說“今日杏花釀賣光了”,“我艹”一聲反應過來這酒都被剛才那位神仙買光了他這是撲了個空!
一拍大腿黑着臉罵了句娘,他感慨一句“今日不宜出門”,轉身也急匆匆離開酒樓。
作者有話要說:
——只有主線正牌受才有叫“黑發年輕人”的資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