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顧容走之後, 徐書煙也沒有在許焉的辦公室裏多留——畢竟許某人已經被他打入了“不是個好人”的行列裏, 他還沒做好準備要同他有一段風流故事的開始。

規規矩矩地喝了一杯難得的好茶,徐書煙便站起來要告辭。

好在許焉可能是個留洋派,講究紳士風度,也不同那些當兵的一樣霸道,見他要走便微笑着一起站了起來, 将他一路送下了樓梯, 一副他們“後會有期”的模樣。

可惜徐書煙根本不這麽認為——

他從頭到腳都同這個金碧輝煌的地方格格不入, 今日來也不過是為了看個好戲順便膈應一下顧司令, 沒想到半路殺出個許焉來……

這會兒走到賭坊門口, 回過味兒來的徐書煙開始心疼他那幾個輸掉的銀元,那可是今日收租剛收回來的,都還沒在他懷裏捂熱乎。

……顧容可真是個瘟神妖孽加禍害。

徐書煙不講道理地在一陣亂罵,結果走出賭坊一擡頭, 就看見瘟神的車停在大門口。

他腳下一頓,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 沒一會兒, 總是跟在顧容身後那個身着軍裝的小年輕副官便湊了上來,那雙烏溜溜的眼珠子在徐書煙臉上打了個轉, 習慣性到了嘴邊的“夫人”愣是吞回了肚子裏,想了想,恭恭敬敬道:“徐老板,我們司令請您上車。”

徐書煙沖他笑了笑。

小副官覺得不大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見黑發年輕人說:“小唐,我還以為剛才你又要叫我‘夫人’。”

好歹也是顧大司令身邊的副官, 從南方到北方哪兒又不是螃蟹一般橫着走,平日在外面也是人家點頭哈腰地叫聲“唐爺爺”,唐副官有些恍惚地想,好像也有些年頭,沒有人再叫他“小唐”。

如果不是眼下這麽詭異的情況,他可能真的能好好懷舊一般……只是這時間、地點、人物都不大對,再加上這會兒他已經感覺到身後車窗後面自家司令透來恻恻的目光,唐副官額頭上冒出一些冷汗。

“徐老板,就不要調侃唐某了,”他彎了彎腰,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宗讨饒,“我們司令在車上等——”

“不去。”

徐書煙玩夠了,收了笑容,轉身要走。

被這麽毫不猶豫地拒絕,唐副官愣了下,半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徐書煙拒不合作,他又不能拔槍強迫他,好在他們司令心中還是有點兒逼數,心知肚明連他都搞不定的人,小唐同志也根本不可能搞得定,所以他們還有第二個方案。

小唐腳下一抹油,軍靴一轉就竄到了已經走出車頭範圍的黑發年輕人面前,從軍裝口袋裏掏了掏,掏出個東西握在手心,又在徐書煙地面前展開手——

“我們司令說了,生活不易,今晚徐老板輸了那樣多的銀元,心中想必正要心疼……如寂寞不過是想要同您說兩句話,敘舊,您若上車讓送您一程,這東西便是您的了。”

徐書煙心想什麽破爛玩意也掏出來哄他,當他三歲小孩啊?

不耐煩地低頭一掃,卻發現唐副官手掌心的……

是一根小黃魚。

徐書煙:“……”

看來顧容也不是真的那麽窮到要去喝西北風。

……

三分鐘後,徐書煙坐進了顧容的車裏,很有氣勢地拉上了門。

車子裏氣氛有點兒冷清,還有一絲絲煙草氣息,可能是男人等在外面的時候坐在裏頭抽了一支煙——

在密閉空間抽煙就很沒有素質,雖然這是他自己的車。

“何唐生挺可憐的,跟着你任勞任怨卻付不起賭資,”徐書煙率先開口,“賭坊到我家開車大約也就五分鐘的路程,顧司令卻願意支付一條小黃魚……如此甜蜜情人都得不到的待遇,真叫徐某受寵若驚。”

他上車就挑事兒。

顧容卻毫無反應。

男人目視前方,一個字都不說,豁達從容得像個聾子,讓人幾乎要以為他用砸重金倒貼哄前夫上車只是因為真的只是想要讓他坐一坐自己的小轎車,送他回家。

可惜徐書煙才不信他有這麽好心。

“顧容,啞巴啦?”沒有得到回應,黑發年輕人有些停不下來,氣顧容這種戲碼他想來不需要捧哏的也可以自己做的很好,“你若是從前對我那麽大方,我們也不至于離婚。”

這話一落,雕像似的男人總算是有了反應,轉過頭,那軍帽帽檐下漆黑的瞳眸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

光這一眼,就足夠看得徐書煙後悔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徐書煙,你是不是上年紀了,記憶力衰退?”男人嗓音低沉,“你這話說的像是當初是你主動要同我離婚,事實上好像不是這樣的吧?”

……對,不是。

是顧容發現了徐書煙那些“無傷大雅的小秘密”,卻小肚雞腸地要同他計較,那天他們前所未有地大吵架,還大打出手。

顧容是個當兵家族出生的,徐書煙就是個老古董,書生,裁縫……總之兩人推搡之間,顧容失手(也可能是故意的)弄斷了他的一條腿……

徐書煙離開顧府那天實在算不上風光,他至今也很不想回憶起來。

眼下被顧容冷不丁地提起,徐書煙覺得面上無光,但是戰火是他先挑起的,正所謂先撩者賤,他甚至不得發脾氣。

“顧容,你叫我上車便是讓我重溫下你對我大打出手的美好回憶嗎?”他冷冷地問。

顧容挑了挑眉:“徐書煙,你能說話別像個娘們似的嗎,那天你沒還手還是怎麽的?”

他這張尊貴的臉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用拳頭問候,世界上不會有比徐書煙更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

撒謊被揭穿,他反而惱羞成怒打人!

沒了天理,也不知被誰慣的。

這邊顧容還在腹诽,徐書煙卻忽然就不耐煩跟他掰扯這些陳年破事。

正好這時候車子開的也不是很快,他轉過身想要去開車門,結果手剛碰門把手,便被從身後探出來的一只手扣住了手腕!

“不要命了?車也敢跳!”

強勁的力道将他往後拉扯,徐書煙控制不住向後倒去,後腦上撞到男人軍裝上冰冷的金屬肩章!

他倒吸一口氣——

時隔多年,他已經很不習慣曾經早就習以為常的懷抱和氣息,那扣在他手腕上的大手若有所思地摩挲時,他甚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寒毛都立了起來。

“顧司令,”他往回抽自己的手,“不是您的東西,非禮勿碰。”

顧容起先和他掙了下,只是沒一會兒就松開了手。

只是汽車內的空間有限,所以他說話的時候,仿佛還是靠在他耳畔上方語氣相當誠懇:“我這次回來,是真的只是公事……沒想再同你有任何糾葛,哪怕是見一面都不曾想過的。”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耳廓,如此暧昧的距離。說出來的話卻足夠冰冷無情。

哪怕徐書煙無比贊同他的話,這會兒也覺得有些難堪——

有些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心知肚明,卻是我說得,你卻說不得。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雙重标準。

徐書煙胸腔堵了下,心裏膩透了顧容。

“今晚并不是我非要鬧着上車。”黑發年輕人冷靜地說。

男人輕笑一聲,後撤離開了些:“惱了?”

徐書煙極其讨厭他這樣輕飄飄的語氣,就好像他們多熟似的,眉頭一皺:“你講這些沒意思,難不成我還非你不可?若不是看在小黃魚的份兒上,我稀罕你這破車!”

“我怕你不上我的車,轉頭就被許焉又哄回去。第二天早上在他的床上醒來。”

“想象力夠豐富的。”

“那是。”

“只是我在睡得床上醒來與你何幹?”

“……徐書煙。”顧容做起來了些,一臉理所當然,“我沒覺得我大度到看着曾經的婚姻伴侶在眼皮子底下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眉來眼去還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徐書煙發出荒謬的一聲短暫笑打斷了他:“顧司令,您管天管地,還要管你前夫嫁人?!”

“是不怎麽合理。”

“你知道就好,否則我會覺得你徹底瘋了。”

“但是我沒辦法控制住自己,所以煩請你也擔待一下,”顧容淡淡道,“大家好聚好散,你就不該出現在我的面前。”

徐書煙差點沒給他的霸道給氣死——

瞧瞧這說的是什麽狗話?!

“我去酒樓好好的買個酒你非要來也賴我?!”

“你知道我最喜歡杏花釀,而且你以前從來不喝酒。”

“……我他媽,”徐書煙噎住了下,正想破口大罵“難道你想說是我主動蓄意勾引你”,想了想哪裏不太對,還是忍住了壓低了嗓音說,“這天不好,有些濕冷,我夜裏腿疼,喝了暖身子好睡覺。”

這真誠的一句話,将顧容的視線吸引到了他的一邊腿上——

那目光仿佛有溫度,落在他的腿上讓他不自覺地往回縮了縮。

小汽車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有那麽兩秒,徐書煙尴尬都認為顧容好像要和他道歉,或者關心他的腿傷,他不會真的搞什麽霸道軍長情節要架着他去醫院看一看或者是要給他送點什麽跌打損傷的藥吧——

徐書煙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正絞盡腦汁地琢磨自己應該怎麽樣才能禮貌而不是尴尬地搪塞過去這件事……

就聽見旁邊男人的聲音響起——

“說到杏花釀,你和那個霍顯又是怎麽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勾肩搭背。”

“……”

飛快而毫不在意地轉移話題到他關心的事情上。

顯然把“你活該被老子打斷腿”這個想法貫徹到底,黑心眼得明明白白。

顧容,我去您娘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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