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在顧容一腳踏進許焉的辦公室之前, 徐書煙攔住了他。
帽檐陰影之下, 男人挑了挑眉,頗有些意外地看向黑發年輕人,他并不覺得之前他們倆的對話有多愉快到需要占用他同“油缸子”許老板即将建立的“深厚友誼”的時間,來繼續廢話。
沒想到徐書煙比他想象得更加不要臉。
徐書煙放到一般男子之中也算身材纖細修長,但是同金戈鐵馬的顧司令比就像個小雞仔, 矮了大半個腦袋的黑發年輕人卻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身高劣勢, 比如這會兒他眼角上挑, 同樣上翹唇角暗含嘲諷, 歪着腦袋瞅着他:“顧容, 你問東問西的做什麽?不會是還喜歡我吧?”
這話擲地有聲。
說得原本緊緊跟在顧容身後的兩位副官腳下一頓,齊刷刷生生後退了兩步。
別說年紀輕輕的副官,繞是自認為見過了無數世面的顧司令也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識地伸手扶了扶牆, 反應不過來地問:“你說什麽?”
徐書煙笑了笑。
餘光瞥見衆人身後,扶着樓梯落荒而逃的何唐生, 心中病态般無比痛快。
何唐生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所以他如同話本女主角掩面淚奔而去的時候腳步聲其實有點兒大,以顧容這麽好的耳力不可能聽不見——
男人确實也聽見了, 甚至一皺眉察覺了什麽不對轉頭要去看。
奈何徐書煙早有準備,在他擰開頭的一瞬間,狗膽包天地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了男人的下巴,強行将臉扳向自己……
兩根撫慣了縫紉機的指尖搓了搓男人的下巴,有些紮手, 看來是自己沒有好好刮胡子的習慣。
這麽多年了,他還是不懂照顧自己。
徐書煙面無表情,在心裏評價。
顧容全程沒反應過來,這麽幾十秒的時間,如果這是在戰場上,或者是有人想要借此機會行刺他,已經夠他死一百遍。
直到徐書煙滿意地看見何唐生放慢了奔跑的腳步也不情不願都跑出了賭坊,他這才放開了顧容,淡淡道:“問你話呢,東張西望什麽勁?”
他以前也總是用這麽霸道又任性的語氣同顧容說話。
那時候顧容吃他這套,笑笑也就摸着鼻子認了。
只是現在顧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什麽也不知道的毛頭小子,在北方有深厚背景的一方司令,再聽他這麽同自己講話,除了覺得詭異,心中還生出一絲莫名的暴躁異樣感。
“徐書煙,你是不是輸錢輸得腦子也瓦特了?”
找回了自己的神智,顧容第一時間皺起眉——
“注意你說話的語氣,現在你是什麽身份,有資格這麽和我說話?我還喜歡你?徐書煙,你不是特別了解我麽,你自己應該清楚如果放在以前,讓我看見你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會是什麽反應。”
他的語氣特別冷靜且冷酷。
以至于徐書煙還真被勾得認真想了想,想到要是換了以前,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顧容那個脾氣大概會站在樓梯上就直接掏出槍,先一槍崩了許焉,然後把他拖回家,扒光了,操上三天三夜,且操得他以後不用人管,自己都不敢出門。
然而現在他卻是一臉雲淡風輕地,用打聽別人八卦的語氣問他們上床了沒……
看上去還準備要和許焉交個朋友。
——答案再明顯不過了。
在顧容冰冷且真情實感不解的目光注視下,徐書煙第一次覺得有點兒羞恥,連帶着胸腔之下心髒都跟着縮了縮,刺激走了何唐生的快樂都減少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也充滿了一言難盡的空虛。
他有些後悔什麽問題不好非要問顧容這種問題來自取其辱,他根本不敢往下深思這裏面埋藏着的彎彎道道……
心生無力感,只覺得這一切都沒勁透了。
無論是顧容,還是他自己。
“行了,我就随便開個玩笑,”徐書煙厭煩地擺擺手,“你這麽一臉認真,我都替你尴尬。”
說完,他也不敢再去看顧容臉上是什麽表情,擡腳率先一步步入了許焉的辦公室,在辦公室主人熱情的招呼聲中,他找了個沙發的角落坐了下來。
……
徐書煙坐在一旁,聽當官的和從商的虛僞的友好對話,抿了一口手裏的明前龍井,再次确認許焉是真的很有錢。
如今這亂世,好東西大多數落在了外國人的手裏,這種茶,如今普通有錢人都喝不起,他卻可以用來招待第一次見面的人。
不遠處的辦公桌邊,顧容笑得很虛僞,許焉也像是一條微笑的毒蛇,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兩人其實打從心眼裏就不喜歡對方,卻還是要為了自己的利益在這演戲。
“許某初來乍到,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到時候還要請顧長官多多包容與幫扶。”許焉客氣地說。
顧容一聽,這好像是有點要給地頭蛇交保護費的意思,臉上的表情放松了些——
正準備虛僞幾句“哪裏哪裏”然後好好商量下保護費價格不把他刮層肥油下來不算完,結果還沒開口,身後沙發上忽然有人嗤笑一聲,打斷了他:“看來許老板當真是初來乍到,還不知道,如今咱們這古鹽城姓白,并不姓顧。”
顧容額角青筋跳了跳。
許焉微笑着看向徐書煙。
徐書煙今晚打定了主意不準備讓顧容痛快,刮了刮茶碗子:“這位顧司令只是回來掃個墓,路過。”
顧容忍無可忍。
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瞥了眼正垂眼,似乎在認真品茗的黑發年輕人,用暗含警告的聲音書:“古鹽城一直屬院系管轄範圍內,嚴格說起來,白初斂與顧某應該屬于共事上下屬關系。”
在“上下屬”關系上,他加重了語氣,一方面說給許焉聽,另一方面也是告訴某個多嘴多舌之人:再屁話多,擋老子財路,白初斂也罩不住你。
奈何,後者與他分開後,像是把那些同他的默契也徹底回收。
放下手中茶杯,黑發年輕人沖着黑着臉的顧司令無辜笑了笑:“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山高皇帝遠嘛,遠水總也救不了近火。”
顧容:“……”
顧容只後悔剛才明明有一萬個理由崩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裁縫,卻鬼迷心竅沒有手。
他也不能這時候惱羞成怒同徐書煙翻臉,這豈不是正中他下懷。
只好把臉轉回去,沖着許焉笑了笑道:“看來許老板是想同在下談些正事,既然如此,那些閑雜人等……”
許焉卻道沒關系。
顧容的臉色頓時變得更不好看了。
“沒想到許老板看着精明,卻也是要沖冠一怒為藍顏之人,談事說話也要将講話不夠講究的情人放在身邊……”
”情人?”
許焉看着有些意外地停頓了下。
顧容也跟着一頓,挑眉。
徐書煙卻一臉坦然,剛才顧容亂猜,他雖然沒否認,但是也沒直接肯定的。
三個人交換了半天的眼神,像是準備比拼誰先敗下陣來先尴尬,許焉卻笑了,打趣兒道:“我臉上的意圖就這麽明顯麽?”
徐書煙一口滾燙的茶水嗆進喉嚨裏,咳嗽兩聲,輸了。
許焉像是這才反應過來他還在,桃花眼閃爍着溫柔的光,問:“我是不是太直白,冒犯你了?”
徐書煙舉着杯子,擡袖子擦了擦唇邊的茶葉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茫然地眨眨眼——
那白皙的面頰因為嗆水染上一絲絲血色,他垂着眼,看上去卻像是羞澀。
反正顧容看着只覺得礙眼至極。
“許老板好男色?”
徐書煙一臉古怪地問——
雖然這年頭世日混亂,男風盛行,有錢的官爺或者商人養一兩個戲子男寵當情人不是什麽稀罕事,高興了給扶個正也沒什麽大不了……但是大多數人還是愛女人香的,尤其是許焉這種看上去性取向很正常的人。
“我不太挑這個,”許焉沖着徐書煙笑了笑,“方才從門外進來,看見你趴在那下注,輸那麽多還有好臉色,很可愛,身段也好——”
就差說他臀翹,凹着背趴在那的樣子,讓人很想摁着他的腰将他壓在床上,後入。
但是大家都是男人,沒什麽聽不懂的。
徐書煙一時間不知道做出什麽表情,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顧容,此時男人徹徹底底得到了剛才在樓下提問關于“上過床”這個問題的答案——
還沒有上。
但是至少現在肯定雙方有一方,表現得很有“性趣”。
另一方……
看上去也不太抗拒,至少不是厭惡。
徐書煙有些欣賞許焉這種直白而不做作的性情,然後禮貌地将他劃入“這也不是個好人”的隊伍裏去。
綜上,他禮貌還其一笑:“謝謝,我前夫好像也是這麽覺得的。”
許焉愣了下,沒想到徐書煙這麽年輕就結過了婚,還是個男的,還同他離婚了。
“那是他不懂珍惜。”他點點頭,真誠地說。
顧容全程成了啞巴。
因為同徐書煙說話比較投入,許焉也有些失誤地沒注意到隔着一張辦公桌,戴着皮質黑手套的男人手拽成拳頭微發緊,面色也不是那麽好看——
顧容以前确實很喜歡從後面弄徐書煙。
他像貓展背,腰塌下去時弓出的腰窩很好看,皮膚也白,大手貼着他微汗的背,像摸在浸水的緞子上。
讓人愛不釋手。
而如今,想象一下自己的位置換成了眼前這個看着沒他強壯也沒他高大可能甚至沒他長得好,最多比他有錢的男人,他就一個想法:這小白臉,憑什麽?
這荒謬的念頭就不應該有,可是一進入他腦子裏,他就止都止不住,在外多年,顧容從沒有覺得自己如此失控——
古鹽城對于他來說,就像是打不破的魔咒。
在另外兩人似乎準備把成人話題相聊甚歡時,他站了起來,冷漠地壓了壓軍帽的帽檐,将半張臉隐藏在陰影下:“可惜,顧某談事時并不喜歡有外人在場——看來許老板今日無心談事,那改日再送拜帖,顧某還有事,先行告辭。”
他的聲音冷得像是混了冰渣。
言罷,也不等許焉出聲阻止,已經揮手讓副官為他重新披上披風。
轉身離開,肩上的披風在身後劃出一個好看又淩厲的弧度,沉重的軍靴擲地有聲。
……
顧容彎腰鑽進早就等在外面的車子。
司機是副官,回頭看了眼長官的臉色,根本不敢問他是不是回府,只是縮着腦袋握着方向盤,連車子都不敢啓動。
顧容果然也沒有出聲叫他開車。
——事實上,這輛車就橫在賭坊的正門前。
顧容已經打定了主意,他只等十分鐘,十分鐘後,如果徐書煙還沒識相從裏面出來,他就讓人進去一把火燒了這賭坊,然後把徐書煙的另外一條腿也打斷。
憑什麽?
不憑什麽。
正當理由?
不需要理由。
只因為他心情不太好,僅此而已——他在國外認真苦讀,回國戰場上賣命換來如今的管居高位,并不是用來跟別人講道理的。
作者有話要說: 你氣我一丈,我氣你升天。
正應那句歌詞:互相折磨到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