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狐世物語(完)
如果說有什麽沙包結實的話,那就非禮弦莫屬了。
堪稱一目連中的白藏主。
這是晴明看着鼻青臉腫,血流了一地還能夠蹦蹦跳跳,抓住小狐丸頭發玩的禮弦的唯一感受。
“你身上的傷不需要包紮一下麽?”晴明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先不說這人是不是沒有痛覺,按照這個傷勢,是會血液流盡而死的吧?臉色都已經發白了,真的沒關系嗎?即便靈力再強大,也只是一個人類而已,人類是很容易死去的。
“這種程度的傷正好,我的身體具有強大的靈力,所以無論是神明還是妖怪都無法附身于我,只有瀕死之時,靈力為了讓這具身體活下去,會主動修複傷勢,這是我靈力最弱的時候,也是……可以讓死靈附身的時候。”
說罷,禮弦的指間出現了一個小紙人,他将小紙人放在唇邊,輕吹了一口氣,小紙人便被一陣藍色的火焰燃燒去,同時禮弦閉上了眼眸。
聽了禮弦的解釋,晴明還有疑惑沒有問出口,便見本應沉睡過去的禮弦很快醒了過來,等到再次睜開眼睛時,那雙墨沉沉的眼眸已經變為了美麗的淡紫色。
禮弦緩緩起身,看了下自己的雙手和身體,不禁抿唇微笑,低語道:“謝謝你,審神者大人。”
“夫君。”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從禮弦的嘴裏溢出來,她慢慢向着躺在地面上的玉藻前走過去,帶有微微責備的憐惜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響起,“怎麽可以躺在地上呢?會着涼的。”
一如記憶中溫柔的手撫上臉頰,玉藻前感覺眼眶溫熱,使得他的視線都變得模糊了起來,艱難地伸出一只手擦了擦,這時他看見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他的妻子。
“你還願意見我?”玉藻前苦澀地問道。
“當然,我就是為了見你,才會來到這裏。”巫女微微一笑,将玉藻前淩亂的頭發輕柔地理好,指尖穿過他墨色的發絲中,順滑清涼,這樣的溫度,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可是我殺了很多的人,你,是不喜歡我殺人的……”
“是的,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對你的愛,夫君,沒有人會比你更加的重要。”蹲坐在玉藻前身邊的巫女用指尖慢慢地劃過玉藻前的眉眼,再到臉頰,像是要将他這幅面容印刻在自己心裏一般。已經千年了,她遲遲沒有去轉世,就是為了,再像是這樣陪伴他一次。
看着枕在自己腿上,威風凜凜的大妖怪玉藻前像是一個孩子一樣欣慰地笑了,巫女也跟着笑了出來。
“所以,請為了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吧,夫君。你的這份力量不是為了殺戮而存在的,是為了守護,不是嗎?”
“我曾經想要守護你,可是神明奪走了你,我想要守護孩子們——”玉藻前哽咽了一下,視線移向坐在他身邊的羽衣和愛花,繼續道:“可是他們卻被陰陽師殘忍地殺害……”
“我還可以守護什麽?……呵,這些都是命運嗎?”
玉藻前輕嗤了一聲,他已經空無一物,就連晴明,葛葉唯一的孩子,也脫離不了那樣悲慘的境地,葛葉說那是命運,可是命運究竟是什麽呢?他就注定失去妻子之後再失去孩子麽?這樣的命運,不要也罷。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他想要戰勝命運。
最起碼,得護住晴明,讓他就那樣保持單純地長大吧。看着他,玉藻前就覺得自己的手中,還是可以觸碰到什麽東西的。
“命運啊……,如果與夫君相遇也是命運的話,我真的很開心。”巫女先是陷入了回憶一般,笑着說道,随後她緊緊地握住玉藻前的手,與他十指相扣,語氣慎重認真:“夫君,請相信着,只要你還活着,你的手,就一定可以觸碰到對方的。”
見到巫女這樣做,兩個孩子也将自己小了好幾號的手覆了上去,一家人的手就此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玉藻前呆愣地看了一會,感受着手上傳來的溫熱。
是的,他觸碰到了。
這一次,他觸碰到了。
“嗯,遇見你,還有擁有了你們,也是我最開心的事情了。”
另外一條手臂将兩個孩子抱了過來,玉藻前與他們頭抵着頭,閉上眼,一滴眼淚從眼角流下,滴落在最中間四人搭在一起的手上,“讓你們擔心真的很抱歉,已經沒事了,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去守護,我還能守護之物。”
“嗯。”
感覺到巫女小小的帶着安心的應答聲傳來,玉藻前扭過頭想要親吻她的額頭,卻被一巴掌按偏了過去。懷中的青年睜着一雙憤怒的黑眸,“你還想要抱到什麽時候?我這邊可是已經破破爛爛,疼得快要死掉了。”
雖說靈力會幫助禮弦修複傷口,但是其作用大概就像是人體內的血小板一樣,對,你想的沒錯,就是每周都在勤勞工作,為身體的主人給傷口結疤的那位。所以禮弦現在也僅僅是止血了,身體并沒有好到那裏去。
從玉藻前的懷中掙紮出來,禮弦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對還陷于回憶中無法自拔的玉藻前解釋道:“你沒有在做夢,剛剛出現在你的面前确實是巫女,但是她已是死靈,沒有軀體的她你是無法見到的,所以我就只好把我的身體借給她了。”
禮弦在說完之後,目光瞥過他原本躺下的位置到現在的位置,距離即便很近,但是一路蔓延的血液都是從他身上流淌下來的。
無法想象,巫女是怎麽用那樣殘破的身體忍受着劇痛走過這幾步的,要知道他現在……可是連動一下,身上都覺得痛得厲害。
“清光,來扶我下,我腰疼,胸口也好疼……”禮弦疼得直抽冷氣,如果不是因為死靈只能附身于人類的話,他才不會願意受這份苦,畢竟這種即将死亡一樣的感受,比真正的死亡還要可怕許多。
等到禮弦回過神朝着自己的刀劍男士看去的時候,發覺他們居然一個個都站在原地,表情很是微妙的樣子,禮弦再看向晴明,就連晴明也捂着臉,假咳了一聲。
“咳,說實話,禮弦,聽見你喊玉藻前夫君的樣子有些惡心,還那麽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臉頰和頭發。”
“什麽?”
将身體借出去的這段時間,對巫女做了什麽事情完全不知情的禮弦感到有些後悔,不管怎麽說,這起碼是他的身體啊。
但是見玉藻前的眼中已經明朗,不複之前的郁結之色,禮弦也安下心來,結局是好的,無論過程是什麽樣都無所謂。總之,他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不是嗎?
“禮弦,讓玉藻前放下仇恨,重新尋找活着的意義,這就是你來這裏的目的嗎?”
晴明的式神之一,螢草有着治愈傷口的作用,在她的治療下,禮弦的傷勢已經完全恢複。在禮弦的命令下,刀劍男士們帶着羽衣和愛花先行回去了本丸,那兩個孩子能夠随禮弦一起回溯時空,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是極限了,久待下去恐怕靈體會受影響,等回去後,時之政府自會安排他們一個合理的去處。
因而獨立留在平安時代的禮弦此刻正和晴明坐在樹下喝酒。
只不過兩人都不是好酒之人,所以只是輕酌而已。
“我沒有那麽偉大,晴明,你會覺得我是個好人嗎?”端起小酒碟,禮弦看着一片櫻花瓣飄落其中,他唇角上揚,輕輕地搖晃了下,然後泛起漣漪的酒液連同着花瓣一同被他飲下。
“最起碼肯将身體借給死靈,讓玉藻前感受片刻幸福的人不是壞人。”晴明也飲下了一杯酒,說話時,口中都帶着酒的清香。
初見禮弦的那一天,他就覺得禮弦應當是“黑色”,純粹的黑,不含雜質的黑,同樣也是包攬了一切的黑,這樣的人,既是最簡單的,亦是最複雜的。
“呵呵,有趣的回答。可是晴明,你知道嗎?我肯将身體借給巫女,是因為只有巫女才能夠打動玉藻前的心,不然,你覺得僅憑着我,是可以消去玉藻前想要混亂陰陽兩界的決心嗎?”
禮弦又倒了一杯酒,他看着酒水中倒映出自己的瞳孔,瞳孔中亦倒映出酒水中的他,宛若一個死循環。
他不是什麽好人,禮弦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可他也說不上壞人,好壞之分就像是小孩子的厭惡一樣,然而這個世界,卻不是小孩子做主的。
“不說這些了,晴明,鬼切,還好吧。
“鬼切?他遺忘了在幻境中與你相遇的記憶,現在的你,對于他來說……大概是一個劍術高超的陌生人?”晴明想起鬼切針對禮弦的劍術還專門做了筆記這件事,皺了皺眉說道。好是好,但是下次看見對方戴了魅妖的,他估計也會死很慘。
“如此便好,我與他的緣分,在很久以後才會開始。”
酒席散後,天邊拂曉之色升起,晴明幽幽轉醒,發覺身上搭着一件白色的披風,眼前已經不見了禮弦的蹤影,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狐貍木偶在酒碟旁邊擺出憨态可掬的樣子。
晴明伸手将狐貍木偶握在掌心,上面好像還留有餘溫,他清淺一笑,“果然,是個好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大舅每次說晴明單純(這真的不是我私設,是大舅傳記裏,他自個兒說的),我都想要告訴大舅,你知不知道你家大侄子年少時為了救小白,裝死黑了一個陰陽師的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