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狐世物語(四)

“真狂妄的話語呢,一口一個妖怪的,你的手下不也是妖怪嗎?”

并未察覺到禮弦做的小動作,玉藻前見他對自己的下屬都能夠惡語相向便對禮弦的印象更差了幾分,同時心裏升起一陣疑惑,為什麽晴明會與這樣的人相識?

“不,他們不是妖怪,是付喪神,雖說是末等神明,卻也不是妖怪能夠相提并論的。”

禮弦的語氣變得刻薄起來,他毫不在意頸脖上的細微傷口,繞着玉藻前走了一圈,像是在觀賞一個貨品一樣地看着他。捏着自己的下巴輕“嗯……”了一聲後,禮弦忽然轉了一個方向,看向晴明,“晴明,我中意了,我要收這個家夥為我的式神。你不是會那個打敗妖怪後就可以強行締結主仆契約的術式嗎?教教我好了。”

“那個術式我已不再使用了,禮弦,放棄吧,玉藻前是不會屈于人類之下的。”

看不明白禮弦為什麽要激怒玉藻前,晴明就只好陪着他扮演了下去。事實上,禮弦是審神者,和陰陽師不同,他是不會驅使妖怪當式神的。只不過玉藻前好歹也是妖力強盛的大妖怪,禮弦真的打算以一己之力與他對抗嗎?明明可以坦然地将那兩個孩子交到玉藻前的手中,這樣玉藻前說不定會真的因為感謝他而任其驅使哦?

然而禮弦卻讓自己的付喪神将那兩個孩子藏了起來,還刻意隐去了他們的氣息,就為了不讓玉藻前發覺。

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禮弦的這一句話,在玉藻前聽來卻當了真,眼前身穿狩衣,挂着惡劣笑容的男人與當初殘殺他兩個孩子的陰陽師似乎變成了同一個人,他們的影像重疊在一起,虛僞,貪婪,殘忍。剎那間,九尾張開,妖力在空氣中都傳來了噼裏啪啦的聲音,似有雷電閃過。玉藻前睜大了金眸,死死地盯着禮弦,已然失去了理智。

“殺了你!殺了你!”

尚未看清玉藻前的動作,他已經蹿到了禮弦的面前,耳邊只聽見呼嘯的風聲,禮弦眸光一凝,等他反應過來已是來不及,利爪在他的身前留下了鮮紅的傷口。禮弦擋開玉藻前接下來對他的攻擊,一連向後退開幾步。

“禮弦!”

玉藻前釋放出如此強大的妖力,看來是真正對禮弦起了殺意。想到這點,晴明就再也坐不住,起身想要阻攔玉藻前和禮弦的打鬥。

“……別過來。”

禮弦捂上自己的胸口,原本潔白的狩衣沾染了血液,從禮弦的指縫間溢了出來,他聲音低啞,帶着受痛的喘息,“是我輕敵了,真不愧是玉藻前啊。”

“但是,僅僅這樣的話,是殺不了我的。”

狂風起,吹落一地的櫻花,在空中旋轉着,像是有意識一般慢慢地組成了一把太刀,被禮弦握在手中,“練了這麽久的劍術,也該有點長進了。”

這下子,禮弦反守為攻,持着那把櫻花瓣化為的太刀猛然向着玉藻前斬去,一一被玉藻前巧妙地避過,狐火與散亂的櫻花混合在一起,只隐約看見兩人不斷變化的身影打得難舍難分。

聞訊而來的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坐在旁側吃瓜吃得不亦樂乎,開始憶往昔在大江山,他們與源氏陰陽師們的戰鬥是否也有這樣的激烈,連同着鬼切也開始瞪大眼睛觀察着禮弦的劍法。

看似雜亂無章,卻又集百家之長,每一下都精确無比地朝着玉藻前致命的地方斬殺而去,而且出劍迅速,如果不仔細觀察的話,都看不見他使劍的軌跡,使得玉藻前不得不為了防護自身的安全而放低了對禮弦的進攻。

也許他下次也可以試試這樣的打法?幾乎不給對手還擊的機會。

鬼切在認真記筆記中。

能夠與那個大妖怪玉藻前拼死一戰的人類屈指可數,就算是晴明,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在不使用任何式神的情況下能夠勝過玉藻前,由此可見,禮弦實在是強到讓人感到可怕的地步。

戰鬥激起了玉藻前的妖性,越打下去便越覺興奮,從未有過的酣暢淋漓之感席卷了玉藻前的全身,可禮弦終究是人類,戰鬥時間越長,他的動作便有些遲緩了下來,最後玉藻前發狂地笑着,将妖力集中在右手上,朝着禮弦攻去。

禮弦用太刀擋下了玉藻前這一擊,但是由于妖力過于強大的緣故,櫻花組成的太刀斷裂,再次化為了櫻花,在禮弦的手中散開,眼見着玉藻前的手就要觸及禮弦胸膛的時候。

“五行、結界陣!”

随着咒語的響起,禮弦的周身布下了阻擋妖氣的結界,之後只見藍色的身影一閃,下一刻,晴明就站在了禮弦的面前,用折扇将玉藻前的手挑開,語氣冷淡地道:“收手吧,你還想要繼續殺戮麽?”

“我……不是……為什麽……”

被晴明這一句話喚醒過來的玉藻前疑惑地看着自己長出尖利指甲的雙手,感到一陣恍惚。如果可以的話,他并不想要當着晴明的面殺人,那樣做只會讓晴明更加地怨恨他而已。

可是為什麽……

看着指尖上的粘稠鮮血,玉藻前莫名的感到可笑,還是第一次,他想要殺一個人,卻沒殺掉的。

壓抑許久的內心好似一下子放松了,是以他也就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這時腥甜味從喉嚨深處泛了上來,玉藻前俯身吐出一口鮮血,低垂着頭,臉上戴着的狐面碎成了幾瓣掉落下來,露出的面容足以讓人窒息。

淩亂的發絲,唇角的血跡并未降低他的美麗,反而令周圍景物都為之失色,那一刻禮弦忽然明白了,聖潔禁欲的巫女會對他動心的原因。

玉藻前雙肩抖動,依舊在低沉地笑着,而笑完之後,他也失去了全身的氣力,朝後倒了下去。

真是一場讓人痛快的戰鬥啊,他承認,這個叫做禮弦的人類很強大,如果是很久以前的話,當他的式神也未嘗不可,但是現在他有其他需要守護的人類。

那是在這個世界上的,他唯一珍視之人。

玉藻前緩緩閉上眼眸,再睜開眼,出現在他視線中的是兩個戴着狐面的孩子。剎那間瞳孔放大,玉藻前無力地伸出手想要揭開其中一個孩子的狐面,但是在即将觸碰到狐面的時候,他又收回了手。

怎麽會……是真的呢?

已經無數次,無數次看見這樣的場景了,他都期盼着是羽衣和愛花回來了,但是是假的。

都是假的。

他伸出手也觸碰不到的。

還是說,他已經傷重都這種地步了嗎?妖力用盡,要消失了,所以羽衣和愛花……來接他了嗎?

可是,你怎麽沒來呢?因為殺了太多的人,這雙手染上了太多的鮮血,你已經不想要見到我了嗎?

“父親大人,請醒一醒。”

當玉藻前的手垂下去時被羽衣握住,他摘開狐面,露出與玉藻前相似的俊秀面容,輕聲朝着玉藻前說道,旁邊的愛花也摘掉狐面,膽怯地呼喚着“父親大人。”

“你們……羽衣,愛花……”直到此時,玉藻前才确定出現在他眼前的,确實是他已經死去的孩子。

“主公,真是的,希望你多少也為我們着想一點,傷得這麽重,萬一死了怎麽辦?”

帶着羽衣和愛花出來的山姥切國廣僅僅瞥了一眼那父子相逢的感人場景,低嘆一口氣,他首先過去将重傷躺在地上不得動彈的禮弦扶了起來。話語中責怪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卻被禮弦輕笑一聲蓋過,“……不付出點……代價,怎麽可能……就這麽簡單地平息……平息這場陰陽之亂呢?”

“咳!咳咳!……玉藻前積怨已久,隐而不發才是最讓人擔憂的,他越是表現得平靜,內心就越是黑暗狂躁,總有一天黑暗會吞噬他的理智,将他化為只會殺戮的怪物。既然這樣的話……就由我來承受這份黑暗,讓他完完全全地釋放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覺得禮弦最後一句話有點不對勁……唔,我真的沒有往其他地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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