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午休時間，綠谷出久和游俠還待在天臺，兩個人坐在天臺上，游俠腳一晃一晃，感受風拂過全身上下，暖洋洋的感受。
新奇的感受。
他不讨厭。
而綠谷出久在旁邊欲言又止許久，終于鼓起勇氣，問游俠：“我說，我說如果……如果你有機會變得更強，你會怎麽選擇？”剛開口時他的頭是低着的，眼睛慌亂地往四周瞟。越問到後面，他越忍不住擡起頭，直視着游俠的眼睛。
游俠慢慢地擦拭着小明小紅，紅發男孩看着漫不經心，态度卻是認真的。他說道：“我已經很強。”
綠谷出久忍不住想往他跟前挪兩步，狠狠地喊一句：“這不是兒戲的事情！”
可他剛往前挪了一點點，游俠猛地拔刀，手絹從天臺掉下，随風搖擺起伏跌落塵土。小明此刻對準了綠谷出久，雪白的刃上反射出了綠谷出久的面龐。那些雀斑甚至都被投映得一清二楚。刀尖鋒利，有一兩根綠色的發絲落在上面，下一秒就被斬成兩半。小紅被垂着的那只手緊貼着握住，游俠的手是藝術品，修長白皙，可這雙應該握着筆應該彈着鋼琴的手此刻握着刀，卻是驚人得穩，一絲一毫顫抖都沒有。
游俠冷厲的眉眼完完全全暴露于綠谷出久的視線之內，而那姣好的面容終于終于不被注意，游俠的氣勢已經掩蓋住它。充滿惡意的壓迫感，也完完整整地露在綠谷面前。
游俠說：“我很強。”
游俠說：“我是刀。”
游俠又說：“我不需要，別人來為我的道指路。”
綠谷出久說：“可是這不一樣！那可是，那可是……”歐爾麥特的繼承人啊……怎麽可能有人不想？而我又怎麽有資格，去替代歐爾麥特，去成為下一個歐爾麥特？當時大戰淤泥怪的視頻已經有監控頭拍下，而部分群衆當時也看到了游俠的所作所為（雖然完整看到的比較少），在媒體的曝光下，綠谷自然知道了游俠翻身下窗臺後一系列幹脆利落的漂亮動作。
于是綠谷忍不住想着：他比我先沖出來。他比我優秀。他比我适合。
于是綠谷出久低落地想着：歐爾麥特為什麽不選擇他，而偏偏選擇了我呢？
昨天傍晚，在櫻花散落的蒼穹之下，餘晖映射在歐爾麥特的眉眼之上。神一般的男人落入凡塵，而那個男人溫柔，而堅定地告訴他：“我選擇的人是你。”
這不該是我。綠谷出久告訴歐爾麥特有人比他更适合，有人更需要這個性錦上添花。
無個性的他想成為被人認可的人。
可是他自己都難以認同自己。
歐爾麥特舒緩的面龐緊繃起來，他擰起眉，告訴綠谷出久：“那個紅發的男孩子……他身上帶着一股氣。”那是戾氣，也是殺氣。“他甚至不能說……适合做一個英雄。”
歐爾麥特一開始也沒有察覺到。紅發的男孩子将自己的殺氣戾氣收放自如。如果不是最後歐爾麥特從天而降，奔出人群擋在敵人面前，游俠甚至從頭到尾不會表現出任何異樣。可是歐爾麥特站在敵人面前，站在三個孩子面前的時刻，他感受到了什麽？
那是刻骨的殺意，和散不掉的戾氣。那個紅色頭發的男孩子雙眼緊緊盯着歐爾麥特，卻是在傳達一個信息——
你打擾了、我的狩獵。
如果我讓開，淤泥怪會死。歐爾麥特瞬間了悟。他毫不畏懼，卻充滿後怕。那個男孩子的信息他立刻拜托關系好的塚內警官去查。警長告訴他：“如果不是你一開始就要我盯着他，我甚至都不會發現——”
居民信息裏根本沒有那個紅發男孩的資料，而從某個時間點開始，這個紅發男孩的資料突然全部齊全，完美得甚至看不出一絲破綻。他的生長脈絡，生活環境，甚至很多微小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當當——警長甚至能查到他小學時一些重要考試的成績單。
綠谷出久想追問，但歐爾麥特卻哈哈哈大笑着轉過了話題。
歐爾麥特道：“總之，相信自己吧，少年喲！”
——不該是這樣的。綠谷出久想說出心聲。他心有不甘，他想成為有個性的英雄，他想成為下一個歐爾麥特。可他确實又心懷羞愧，他想把這個機會拱手讓人，他想問問游俠——如果是你，你會做什麽？
綠谷出久抹臉，繼而把臉深深埋進手裏：“那可是，那可是……”歐爾麥特啊。
游俠冷着眼，刀繼續穩穩當當地停留于綠谷出久的鼻尖。這是安全距離，不能有半分退讓。
系統本想呵斥游俠“夠了”。可這個場景分外懷念。黑長直女孩的突然靠近，于游俠的眉宇印下輕吻。游俠是想躲避少女的親近，卻是被系統制止住。系統當時甚至調笑他要交小女友了。然後，然後——
游俠總是因為他，而經歷那些難以言喻的傷害。最終變成了這個樣子，這是他的錯誤。
系統嘆息道：“至少盡量別在學校裏露出這一面。”
游俠說好。他把小明小紅收進袖口，紅色的發尾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度。游俠邊走邊理了理本就平整沒有褶皺的破舊藍色圍巾，離開天臺時他停留了一會，卻是低聲在門口留下一句：“別挨我那麽近。”
游俠走了。
綠谷出久坐在天臺平穩了一會情緒。他此時固然是不穩定的，他自己也知道。歐爾麥特的話于他心中刻下一道疤痕，他不知如何是好。想擺脫想承擔想逃避想接受。他很矛盾。但他鼓起勇氣，告訴自己：明天，明天我再找游俠好好談談——至少，他也是有機會的不是嗎？
下午的課開始時，綠谷出九卻是不自覺地走神。熱着的腦子一清醒，他便是能發覺之前的種種問題，他本就是個敏銳的人。眼睛不自覺向後座記筆記的游俠那裏瞄，綠發的男孩子困擾地想着——游俠之前對他出手快得近乎應激反應。瞳孔微縮，眼睛睜大，嘴巴微張——那是緊張和害怕的表現。盡管他肢體動作把持得很穩定……他是之前經歷過什麽類似的事情嗎？為什麽會留下這種應激反應？
綠谷出久并不是個對殺氣敏銳的孩子，或許說，比起殺氣他有更在意的東西，所以他根本就沒有在意游俠當時惡意的施壓。
一直神游到放學，綠谷慢慢地整理背包，他一般是最後離開教室的。可游俠還坐在座位上，他在看筆記。綠谷出久猶豫着走到他面前——這次他有記得把持距離。綠發男孩忐忑地問紅發男孩：“一起回去吧？”
圍巾遮住了游俠的半邊臉，游俠悶悶地說：“好。”他随手把書放進包裏，和綠谷出久一起走出校門。
綠谷出九在路上想開口對游俠說些什麽，但一看見游俠冰霜的臉就蔫了。他磕磕碰碰半天，一肚子的話只憋出一句：“你家也在這附近嗎……？”
游俠目視前方，沒有看他也沒糾正他，只是很久才低低地應一聲“啊”。
綠谷出久突然覺得自己的惶恐有點好笑，游俠并不把之前他對自己距離的冒犯感到生氣，他只是不習慣而已，并沒有放在心上。綠谷出久想通這點，只覺得心境通明了許多。這個綠發男孩羞澀地笑笑，還是選擇游俠道歉(關于中午在天臺發生的事)，游俠奇怪地瞥了這個笑得如同小太陽的綠發男孩，卻是道“沒事”。
綠谷出久心中的想法得到驗證，再高興不過了。他拉扯開話題，漸漸問起有關游俠個性的事情。路上便聽見他的驚嘆聲“哇啊，雙個性真的超級厲害呢！”“翻滾也太便利了吧！”“随機武器裏的撒幣槍也太好玩了吧哈哈哈！”游俠話不是很多，卻在綠谷出久的帶領下說了不少話。游俠沒有全部透露自己的能力，卻也是說了一些。綠谷出久雙眼放光地邊走邊記下這些寶貴的資料，邊寫邊碎碎念的場面确是有些好玩。游俠不自覺開始注視着這個在身邊散發光彩的小太陽——
綠谷出久先到了家，揮手與游俠告別。游俠學着他揮手，轉過身正要走，卻見綠谷出久重新跑出屋子，手裏捧着一大堆筆記。
跑得有些急的阿宅有些微喘，他面上的雀斑随着他面龐呼吸的頻率起伏着。綠谷出久把筆記塞給游俠，小阿宅笑得朝氣蓬勃:“現在學校裏的課程進度應該和你之前那個的不同，你先拿過去看下吧！”
他沒有說我看你聽不懂而給你，這是在顧及游俠的面子。系統能了解這點滴的善意，他微笑着不語。而游俠只是懵懂地點頭，在系統的示意下道謝，轉身離去。
晚上，綠谷出久躺在床上，他看着天花板，想着：能和個性強大(不，心地善良(不，的游俠同學交上朋友，真是太棒了！
視野轉向游俠。
天色漸晚，在游俠翻過一遍課本，在系統的指導下完成作業後，系統便催促游俠去睡覺！快去睡覺！！早睡早起才能長高！！！
游俠坐在沙灘上，目光盯着遠處和黑夜融為一體的海：“大人，我想和您一起看看海。”
系統微嘆一聲，卻是笑道:“早上的海更好看。我一直是在和你一起看的。快睡吧。”
話說回來這小破孩子情話技能真是點滿了。系統不自在地想着，覺得自己臉有點紅。
第二天早上，四周響起吱吱嘎嘎的挪動垃圾聲，本來圍繞着“小床”的其他大型垃圾分布得剛剛好，卻突然在一陣巨力之下車仰馬翻……這是真正意義上的車仰馬翻。一個保險箱搖搖欲墜，最終不堪重負從垃圾山頭墜下，下面正是睡得正香的游俠。
剛醒的系統尖叫：啊啊啊啊啊寶貝快醒醒寶貝！！！！！
游俠：……唔嗯？
系統：翻滾啊快翻滾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集裝箱擋住了視野，翻滾的前方不能有障礙。而游俠睡得迷糊，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直接用了翻滾，技能不例外地失敗。下一秒游俠就被保險箱狠狠地壓下去，保險箱堅硬的棱角深深地戳進游俠肚子裏，游俠痛呼一聲，眼神終于清明。他揮手用力把它一點點挪開。
警惕性差了很多。
我太差勁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弓着身子，努力站起來。肚子上被戳的大洞在滴滴答答往下洶湧流血，本來單純的一次物理撞擊只能帶走一點護盾，可是因為造成傷口的原因，這便變成了持續傷害。護盾在一點一點地掉，游俠知道當務之急是走到空曠的地方包紮傷口——這裏不時掉落的大型垃圾更容易造成二次受傷。
他護住肚子，不讓裏面的腸子掉出來，此時的紅發男孩疼得直冒冷汗，但他除了開始受傷時哼了兩聲之外便再沒發聲。他一步一步拖着身子往海面上走——
離游俠不遠處。
歐爾麥特本來在指導小弟子，派遣給他每天早上的晨練任務，可敏銳的嗅覺一下卻聞到除了海腥之外的味道——空氣中傳來微妙的血腥味，是什麽小動物嗎…？歐爾麥特一時停下教導弟子的話語，轉身打算探探情況。
而直面海灘的綠谷出久此時突然臉色驚恐，一只手抖啊抖地指着海岸線不遠處一個已經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幾乎是尖叫道:“游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