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7)

淡然應一聲:“早。”

蘇曾跟着他走出去:“我要搭你的順風車。”

“去哪?”

“去醫院,要看一看鄭浩的傷勢。”

昨晚一遭,蘇曾同他講了。霍存異發來短信,說李桐的情人宋維康指名要蘇曾做李桐的辯護律師。

說來也是諷刺,從前,她們是敵對關系。蘇曾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李桐來她做自己做辯護律師,她也一定會拼盡全力。不想今日真的被應驗。

昨日霍存異問她意見時,蘇曾沒有一絲猶豫便答應了——她不需要猶豫。世界上從來不存在絕對的東西,誰也不會料想到,今日燙了你一口的熱水,會不會成為明日在旱區的救命稻草。只袁文英那裏還是費不少口舌。

溫諺想起了前不久李松出院,李桐雙眼染紅,在吳争跟前千恩萬謝。回頭,對着哥哥,像是哄孩子,模樣令人心酸。她也是不易。

他曉得蘇曾選擇幫助李桐辯護并非出于同情心,同情心對她來說從來是最沒用的東西,她之所以答應,堅守的是職業操守。然而,他身為醫生,救命之人,悲天憫人,卻難道就不是職業操守了嗎?

這是是非對錯,不是他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能決定的。

現下,蘇曾同溫諺一道去了醫院。蘇曾的心情如這天氣一樣,由陰轉晴無限好。到醫院,護士道,吳醫生淩晨才離去,ICU那裏一直沒有蘇醒跡象。

蘇曾在溫諺的帶領下,隔着玻璃板看鄭浩,冷漠如她,也不由感嘆,從未想過好好一個人,如今會躺在這裏一動不動,渾身插滿了管子。

溫諺道,如果情況不好,他也許一輩子都要這樣了。

“不會吧?”

溫諺點頭,只說:“不敢說不會。”

蘇曾也見了守在外面的鄭浩家屬。他們皆是從商,奮鬥半輩子,賺得殷實家底。二老只鄭浩一個兒子,自小當作掌心寶養着,才讓鄭浩成了那樣蠻橫的脾氣,如今唯一的兒子受重傷躺在裏面生死未蔔,這對年過半百的夫妻臉上均是愁容滿面,紅眼挂淚。

此刻鄭浩父母見到蘇曾,熱情上前。鄭父喚“蘇律師”,鄭母急忙道:“蘇律師,你來了!我們正要聯系你呀!請你為我家鄭浩報仇啊,一定要告得李桐那個狠心女人坐穿牢底!”

蘇曾被他們握住手,有些不自在。她往後退了退,沉靜道:“抱歉,鄭先生鄭太太,我現在已經是李桐的辯護人。”

鄭家父母聞言雙雙瞪圓眼睛:“你……你不是我們家鄭浩的律師嗎?怎麽會跑去給李桐辯護?”

蘇曾道:“那是另一件案子,那件案子已結,鄭浩與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現在這樁案子裏,我是李桐的辯護人。”

鄭家父母終于反應過來,态度立刻三百六十度大轉變,惡語道:“蘇律師,你怎麽是這種人?你講不講道理的?李桐要殺我兒子,她是殺人兇手,你竟然為殺人兇手辯護!”

蘇曾頭疼,怎麽她到哪兒都會被說成是殺人犯的幫手?她耐心解釋道:“鄭先生鄭太太,鄭浩還沒死,李桐目前也正作為嫌疑人接受調查中,還沒有被定罪為殺人兇手。”

鄭母承受了一晚可能失去兒子的痛苦,此刻精神崩潰,情緒根本不受控制,一把撲上來就要抓蘇曾的頭發!她躲得及時,又有溫諺在旁邊,算是攔住鄭家父母。

溫諺拉住她,急忙叫護士過來調節,随後帶蘇曾離開!

逃離是非之地後,溫諺對蘇曾說:“你曉不曉得為什麽最近一直有人要打你?”

蘇曾撥了撥亂掉的頭發,說道:“我曉得,他們恨我嘛。”

溫諺又問她:“那你曉得他們為什麽恨你?”

蘇曾哼笑一聲,嘟囔道:“因為我是他們的對頭。”

溫諺嘆息道:“那是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是,你呀,太不會講話了……他們的兒子生死未蔔,已經很傷心了,你卻還要火上澆油。”

蘇曾回頭看向他,低聲說:“霍存異昨天才說過,他同我講食物在暖光之下才顯得誘人,人也需要包裹着一層溫暖的外殼,才能讓人喜歡。”

溫諺聽到霍存異的名字,慢慢也點頭:“霍律師說得沒錯。”

蘇曾卻聳肩說:“可我同他們只有利益關系,并無感情關系,并不需要他們喜歡我。”她自己往下走,在樓梯下一層,擡頭看他,眨眨眼睛道,“溫諺,我要去趟警察局了,今天……很謝謝你讓我搭順風車,如果明天也能搭上,我會很開心的……”

溫諺靠在走廊的欄杆上,迎面的窗照進明亮的光,他微微眯起眼睛,濃眉壓在一起。

他竟覺得,蘇曾現在……挺好。

如今不管所做之事是對是錯,都是遵循着她最真實的心境,未來也許她會學到很多世俗難免的東西,會和他一樣,被抹掉所有棱角,揉圓搓細,所有尖銳都變成平滑與無常,混在人際中,成為最平庸的一個。但至少,她現在很好……

警察局距離市二院不遠,蘇曾打車過去,十分鐘後,到達警局。

事前已同裏面的幾位警官打過招呼,她剛來,就有接應。

蘇曾還見到了上次在醫院遇見的那位警官,之所以記得他,是因為這人後來也曾到過蘇爸爸茶館調查打砸搶事件。蘇曾記得他姓薛,辦事總照規矩,不偏不袒,最後抓了那幾個人,該有的賠償也都到位。

薛警官見到蘇曾,也認出她,叫了聲“蘇律師”。蘇曾跟着他走進去,見到了李桐的情人宋維康。

據她所知,宋維康一年前與前妻離婚後同李桐相識,此後一直與李桐保持婚外關系。李桐與鄭浩離婚時,宋維康曾消失過一段時間,官司結束後,李桐被驅出鄭家,其兄妹被鄭浩百般為難,也未見宋維康現身相救。

這一刻,宋維康的出現,倒是令蘇曾有些意外。

他是個高瘦幹淨的男人,穿幹淨整齊的白襯衣和西褲。短發寬額,眉宇如山,看起來老成持重。不難想象,對李桐那種遭遇的女人來說,宋維康是極具吸引力的。

宋維康先同蘇曾握了手,聲音低沉道:“蘇律師你好。”

蘇曾點頭道:“宋先生。”

他道:“我以為你不會來……”

蘇曾扯一扯唇:“既然昨日已經說定了,我怎麽會不來?”

宋維康搓搓手,似乎掙紮了會兒,他道:“蘇律師,我曉得你的辦事風格,所以才請你來。李桐她……我希望你能幫她。”

蘇曾笑道:“宋先生,也希望你這次回來,能留下來幫李桐。”

宋維康一怔,眼底蘊着一層苦痛和自責,點頭道:“我會的。”

随後蘇曾被薛警官領進審訊室。

經過一晚的折騰,李桐休息得并不好,吊着一對大眼睛,眼底青黑暗淡,毫無精神,頭發被胡亂地紮在腦後。

蘇曾走進來,坐在李桐對面,薛警官讓出空間給她們。

審訊室裏只剩下她們二人,蘇曾直接問:“他們沒有讓你休息好?連夜審訊了嗎?”

李桐擡眼,嘴唇顫了顫,低聲說:“沒有,是我自己沒睡好……”

蘇曾道:“那就好,如果你在這裏受到不公正對待,一定要同我講。”

李桐怯生生地點頭。

蘇曾又問:“你現在的狀态,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李桐注視着她,再點頭。

蘇曾也點點頭,攤開筆記本,問她道:“李桐,鄭浩車禍一事,是否與你有關?”

李桐牙關忽然咬緊,她大概沒想到蘇曾會這麽直接問她。她沉默不語,頭低垂着,當下審訊室裏不多的光線,埋在影子裏。

蘇曾見她不語,眉間凝着霜:“李桐,我必須同你講清楚,現在是兩條方案,一是從輕發落,二是無罪釋放。如果你真的做了,我會争取為你減輕刑罰,然而如果你沒做,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幫你洗脫罪名。但是你什麽都不講的話,要我在法庭上堅持什麽立場?”

李桐交扯的手指不斷用力,掐着自己。蘇曾看着,終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沉聲再問她:“告訴我,是不是你做的?”

作者有話要說: (修)

☆、Chapter 3

李桐慌忙抽出自己的手:“蘇律師,如果……如果是我做的,我會怎麽樣?我是不是會坐牢?”

蘇曾直了直身子,看着她,慢慢說:“如果真的是你做的,牢獄之災難免。”

“會坐多少年?”

“那就要看鄭浩有沒有命活過來,你又會如何對法官解釋你行兇的目的。致人重傷者,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造成嚴重殘疾者,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李桐一顫,她頹然坐在椅子上,像一團被人揉皺的抹布。

蘇曾見過不少人在她或其他同僚面前露出過這種表情。她嘆口氣,說道:“現在,李桐,你需要你把昨日的行蹤告訴我,一字都不能遺漏!”

李桐緊緊握住雙手,低聲道:“蘇律師……我能先問你幾個問題嗎?”

蘇曾頓了頓,伸出手,示意她:“請講。”

李桐低頭繞着手指。她手腕上有些許紅痕,想是帶過手铐的,鐵索加身,牢獄一夜,她說沒受苦是假的。

她低低道:“蘇律師,你為什麽當初不把我和宋維康的事情公布于衆?”

蘇曾默然,良久才道:“因為我也是女人,雖然,我不會像你一樣被鄭浩揉圓搓扁幾年卻不肯離婚,但如果是我,我希望宋維康會成為我真正的歸屬。”

李桐擡頭看她。

蘇曾并未停,她接着說:“這不是站在法律和道德層面上所講的話,而是站在個人立場上。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我這個人自私又自我,我非常讨厭公衆拿他人私事放大讨論。”

李桐垂着頭半晌不語。房間裏的光線很差,始終照不亮她的容顏。

蘇曾嘆了口氣,對她道:“李桐,你要相信我。”

李桐終于擡頭,已是滿面淚水。她哽咽道:“蘇律師……我相信你……鄭浩,是我開車撞的!”

十五分鐘後,從審訊室裏出來的蘇曾已經交代了李桐如何同警察錄口供,同在外面等待的宋維康也說明了情況。

宋維康聽到李桐認罪,整個人都矮了一截,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目無神采。蘇曾只能提醒他李桐還要被羁押一段時間,鄭浩沒醒過來,鄭家爸媽不會善罷甘休,很快,他們那邊就會有動作,和解是不可能,他們都要有上庭的準備。

宋維康點頭,總算拾起精神對她說幾聲感謝的話,将她送走。

律所,袁文英和霍存異都在等着蘇曾。

袁文英對她已是無奈,他早晨沒來律所之前見了蘇爸爸一面,問一句,是否要圍住蘇曾,暫時不讓她到公司了。蘇爸爸卻說,還是讓她去吧,難得的歷練機會。

袁文英想一想,似乎也是。

罵也罵過,勸也勸過,蘇曾妮子脾氣倔,事情說定了,一定不會變!既是這樣,再多說也是無益。也道要是她能在這兩樁案件中受受挫,興許能令她成長些。

蘇曾此番回來,袁文英不罵她了,拿出師傅的姿态同她道,案件一旦偵查出結果,隔不了多久就會上庭,盼着法官是位偏袒女性的,那樣勝算會大一些。

袁文英順便也提點蘇曾,萬不可多提上一樁案子的細節,她這種特殊身份,難免要被人拿去做文章。蘇曾應下來,這幾日也多下了很多功夫,埋頭在律所翻查卷宗,也去過幾趟警察局,密切跟進偵查進度。

當然,醫院更是沒少跑。

一段時間下來,醫院裏,尤其是腦外科的醫護人員基本都認識蘇曾了。每日見到,回了辦公室,都要同溫諺說一句:“溫醫生,蘇律師又來了。”

就連早先一直看不慣蘇曾的郭醫生,這日心情好,見到蘇曾就問起來:“那個蘇曾呀,聽說她最近要幫之前潑了她一身湯水那家大哥的妹妹打官司,她竟心裏沒芥蒂?”

吳争在着,笑着說:“郭前輩,這啊,事無絕對!就拿咱們做醫生的,前幾天有個請醫鬧的在您辦公室無理取鬧,後來他兒子腦內出血,不還是您給做的手術嘛!您心裏有芥蒂沒?”

郭醫生道:“這怎麽能一樣?”

吳争道:“都是一個理的呀!所以說有時候做人呢,難!常常就遇到擺在面前不是只有一個準确答案的問題!”

這時,蘇曾走到辦公室門口了,吳争見到忙說:“蘇律師,溫醫生在獨棟住院部。”

蘇曾揚唇笑笑,對他說聲謝謝,就飛奔過去找溫諺。

剛到住院部的大廳,看到溫諺正站在電梯附近手拿病歷表同幾位學生說話。蘇曾立在不遠處,等他交代完往這裏走時,她揚手對他打招呼。

溫諺看到她,腳步頓了頓,複而邁步走過來:“又來了?”

“對呀,不歡迎我?”

溫諺淡笑着搖頭說:“醫院不是好地方,不要總來。”

這話他之前也說過,那時蘇曾以為他是趕她走。現在聽,明白他是指醫院病菌多,是在善意提醒她。蘇曾心裏好受,背着手走在他身邊,笑道:“我曉得了,以後會少來。你剛剛幹什麽去了?查完病房出來?鄭浩怎麽樣了?醒了沒?”

溫諺取下眼鏡,揉了揉眼角,再戴上去,搖頭。

蘇曾問:“那現在什麽狀況?”

他道:“他中間出現過類似蘇醒的狀況,後來呼吸,心跳和血壓都在逐漸恢複,但是一直不醒來,腦電圖是雜散的波形。”

蘇曾不解:“這是什麽意思?”

溫諺沉聲說:“他很可能就醒不過來了。”

蘇曾腳步忽然停下來,并非沒有料想過更壞的結果,只是答案在此,她也需要沉澱,重新思考。

過了會兒,蘇曾問溫諺:“你希望我贏,還是輸?”

溫諺也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此刻已是下午六點鐘,太陽西落,歸鳥劃過天際,他想了想,說道:“就算李桐以命償命,也改變不了現狀的,對不對?”

蘇曾沒說話,擡頭看着天頭,重重嘆了口氣說:“是呀,所以我必須要贏!”

溫諺低聲道:“這場官司不好打。”

蘇曾重新擡腳,走到他跟前,背過身子面對着他說:“好不好打,就要看我的本事了。”她扯開唇,露出明朗的笑,“溫諺,我餓了,你送我回家吃飯吧!”

斜射的光有些刺眼,溫諺微眯起眼睛,看着她,微微颔首:“走吧。”

次日,蘇曾到看守所探視李桐。

許是認了罪名心裏沒了那麽重的負擔,李桐氣色比起前些日子好上許多。卻仍是瘦,也不知她是天生這樣,還是看守所的飯菜不好。

蘇曾來時受宋維康囑托帶了些生活用品,交給看守人員。

打官司有周期,案件偵察到現在,嫌疑人主動認罪,總是好辦一些。只蘇曾這裏想了很多切入點,希望到時能夠再為李桐争取一些。

李桐自己道,她開車撞鄭浩的原因很簡答,她與鄭浩結婚四年,鄭浩從來不把她當作結發夫妻溫柔對待,脾氣來了,對她拳打腳踢,然而,皮肉傷痛卻遠不比精神折磨難熬。

她不能離婚,一是鄭浩握着她家的經濟命脈,家中幾位親戚都在鄭家的生意上謀了活計,離了婚,這些就全斷了。再者,鄭浩将她視做自己的玩物,沒玩夠之前,他也不會放她走……若不是後來遇到宋維康,李桐也許就撐不下去了。

現在她被迫與鄭浩離婚,鄭浩再無顧忌,直接将她一家經濟命脈斷個徹底,又對她百般羞辱。李桐受盡折磨,原以為網絡壓力能帶來一線生機,可那些希望卻也只是昙花一現。時間久了,媒體宣傳的新鮮期過了,人們很快就忘了她是誰,她曾受過什麽樣的傷害……李桐求助無門,心有不甘,才在鄭浩從公司回家所經過的少人路段等候,待他經過,開車撞過去!

當然,蓄謀一事,蘇曾并未讓李桐同警察講。

李桐道:“我想,他死了就好了,我也解脫了……車開過去,我也死了最好……”

可是她沒死,鄭浩卻再也醒不過來了……

蘇曾心知,如無意外,鄭浩父母和檢方必會施壓法院起訴李桐蓄意謀殺,所以李桐主動承認蓄謀撞人自然是不行的,最多,承認她确實心懷恨意,臨時起意想要報複。再者便要在法庭上述說李桐的不幸遭遇,博取法官的同情心。

蘇曾苦惱,這真是她最不慣用的手段。以往在法庭上,蘇曾向來先捉對方劣勢,攻擊兇猛。法雖不外人情,卻也有法理,法在前之說。蘇曾向來不認為人情能決斷法律。而今要以己方為切入點,打一場以感情為籌碼的官司,蘇曾頭疼不已。

然頭疼歸頭疼,官司要打的啊,而且,要贏!

她對李桐道:“這幾日你好好休息,過幾天警察大概就會再帶你去現場确認,你記得我同你講過的話,其他的不要說多。”

李桐一頓,默然颔首。

蘇曾又道:“李桐,鄭浩可能會醒不過來了……”

李桐擡頭看她:“什麽叫……醒不過來了?”

“他會變成植物人。”蘇曾道。

李桐臉色猛地刷白,瞳仁微縮,逐漸放空,兩只肩膀也慢慢矮下去。

這個女人,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李桐身上的枷鎖有太多了——父母兄弟,親友,男人,和道德。她膽小怯懦,會掙紮,會忍讓,會不斷讓別人來傷害自己,會不敢承擔後果……蘇曾明白,她需要時間去消化。

這場惡戰,就要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修)

☆、Chapter 4

走出看守所時,蘇曾望着晴朗無雲的天空,突然想到了蘇雁。她翻出手機來,心想,有好些天沒聯系過蘇雁了,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撥電話過去,蘇雁那邊倒是很快就接了。

蘇曾聽到電話那邊人聲噪雜,便問:“你在哪裏呀?”

蘇雁道:“我同媽媽在逛市場,媽媽說想吃海鮮,我們就來了。你呀,有口福了,中午要回來嗎?”

蘇曾一聽有海鮮吃,口水要流下來了:“要的呀,我剛從看守所出來,先回家吃海鮮,下午再去見袁老頭!”

蘇雁那邊忍不住笑:“就曉得你要饞的!那你快些回來吧,生蚝一定要你來收拾,我和媽媽都弄不來!”

蘇曾爽快地應下來,這就要往家裏趕。回家的途中,她打開微信,找到了溫諺的微信。

微信是最近蘇曾教溫諺用的,這個老古董,手機裏的社交軟件少的可憐。有微博,卻只寥寥幾條狀态,還是兩年前在國外時出游的照片,想必那幾百粉絲大部分是被他的顏值吸引過去的。其他的他也沒發過什麽,大多時間是用來看最新資訊和一些日常段子。

蘇曾點開那個連頭像都沒有的ID號碼,進入對話框,打了一行字。

——我去看過李桐了,中午我家做海鮮,你若回來,我會給你留些生蚝的。

溫諺竟然很快就回複了,簡短的幾個字。

——謝,我需要看情況。

蘇曾心情雀躍,立刻又打了一串字。

——千萬別錯過!生蚝好呀,女人的保養品,男人的發動機!再說,我媽做的生蚝粥是天下一絕,錯過了要再等四年。

醫院那邊的溫諺看着這斷話,和末尾那個賤賤的挑眉表情,不由笑了。

倒是想起來了,蘇媽媽做的生蚝粥真是好吃。粥香肉肥,白米粥裏添了生蚝肉和大地魚幹,切了姜片,蔥段和冬菜,砂鍋裏慢慢煮炖,出鍋時點一滴香油,撒上些香菜末,味道能飄到街上去。

他回了個微笑的表情。

蘇曾在那邊笑得花枝亂顫,仿佛透過手機看到了他微笑時那眉間舒展,眼神柔軟似水……

回家的路上,蘇曾的心情始終雀躍。打車到東西弄外,蘇曾走着過去,路過紅青磚牆,還在想着蘇雁和蘇媽媽應該已經到家,家家戶戶都該開竈做飯了。

這會兒她經過裏弄時,卻發現一群人正圍在裏弄的超市外面,隐隐能聽到争吵聲。

換做平日,蘇曾才不會湊這種熱鬧,然而這會兒她走近,竟聽到那争吵的聲音有些熟悉。她就納悶了,誰在這裏吵架?

撥開人群走進去,蘇曾的臉頓時黑了一截。

就瞧着,超市門口,蘇媽媽叉着腰,腳與肩同寬。從外購置的海鮮還放在身旁,她滿臉通紅地對與她站對面的溫媽媽說:“王稚喬!我女兒究竟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講!你這個人講真人品也太差了!做什麽不好,偏就要做那犄角裏的三八,專門搬弄是非!”

溫媽媽也不會傻站着讓她罵,立刻回嘴道:“诶诶诶陳子玉!你才不要搬弄是非的好吧!我哪裏講你女兒的壞話了?你倒是說說呀!”

蘇媽媽道:“你說我女兒為求功利專為殺人犯辯護,還說她不講良心!口口聲聲吆喝的,現在倒不想承認了?”

溫媽媽一怔,反駁道:“那也不是我一人這樣認為的!你這人,偷聽人講話才是不道德的,你女兒就是跟你一個德性才學壞!!”

蘇媽媽氣得哆嗦!蘇雁在她旁邊勸,冷不丁看到了蘇曾在人群中,急忙道:“阿曾!你快過來呀!”

圍觀者方才還在指指點點,這下有人認出蘇曾了,頓時噤聲。裏弄裏的這些老鄰居,住的大多是上年紀的知識分子,好面子,不願做當面撕破臉的事情,卻多喜歡在背後嚼人舌根。

蘇曾自上次住院鬧出了醜名聲之後,弄堂鄰居常在背後議論,這些,蘇家爸媽與蘇曾也并不是不知道。可蘇家爸媽也是臉皮薄的人,不想與人當面理論,蘇曾又是我行我素的個性,更是不願理會他們。

聞蘇雁的聲音,蘇媽媽和溫媽媽都回頭看蘇曾。

蘇曾擠進來,先轟了看熱鬧的一群人:“叔叔嬸嬸們,家家都不用做飯的呀?”

話一出口,衆人徘徊一陣,頓時鳥獸散。

蘇曾回身走來,蘇媽媽還在生氣——連她也一起氣!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蘇曾最近的案子,自他們搬過來,沒外人騷擾是真,可這鄰裏間的閑言碎語始終就沒有少過!

溫媽媽今日坐在超市門前同幾位交好的鄰居聊天,又聊起來那事。鄰裏疑惑不解,問蘇曾為何頭樁案子還在與李桐為敵,轉過來就要幫她。溫媽媽也是一時逞嘴快,說了句:“恐怕是看□□利,官司贏了,可要攔下不少生意的!現在做哪一行的都是利益為先,不講良心的!”

不巧這話正被從超市經過的蘇媽媽聽到,蘇媽媽頓時就炸毛了!

蘇曾聽她們争吵,大概明白了事情經過,心裏百感交集,此刻對着溫媽媽,想笑也笑不出來……她親生母親正為了她的名聲同溫媽媽吵架,她還要對溫媽媽笑,她做不出來。哪怕這是溫諺的母親。

她只道:“溫媽媽,您說話過了,功名利祿我是求不上的,我一個小姑娘沒那麽雄心壯志,連您家溫諺都還求不上呢!現如今啊,過日子,只能求個心安,盼着不違背自己心意,攀不上您的眼,讓您見笑了……”

溫媽媽一頓,品出她話裏的諷刺,面子上下不來,站立着也不說話。

蘇媽媽擇到理,痛罵道:“王稚喬,我話就放在這裏,今後你要再同別人一起搬弄我女兒是非,別怪我要跟你拼命!”

溫媽媽被這一堵,也氣得渾身哆嗦,指着蘇媽媽道:“你倒是跟我拼個試試呀!”

蘇媽媽一聽,立刻要撸袖子!

先前跟她聊天的幾位鄰居都在看蘇曾的臉色,現下看情況不好,急忙勸溫媽媽道:“算了呀溫家媽媽!其實都不是什麽大事,咱們鄰裏鄰居的,不要鬧不愉快啦!”

蘇曾立在一旁,順着勸道:“溫媽媽,午飯時間要到了,您早些回去準備午飯吧,溫爸爸和溫諺大概要回來了吧?如果日後有機會,我們再聊。”

溫媽媽看她一眼,冷哼着甩開手,轉頭走了!

這邊,蘇媽媽也彎腰把東西提上,大步往家裏去,火氣大,步子也大!

到了家,蘇雁對蘇曾使眼色。蘇曾對蘇媽媽道:“媽,你做什麽又同溫媽媽吵架?都吵了半輩子了,也不覺得累。”

蘇爸爸不在,家裏只有女人,蘇媽媽的脾氣無人制壓,吐豆子一樣開始數落蘇曾的不是:“還不是因為你,要不是你不聽人勸,也不會被人刨出來當作笑談!我同你爸爸,還有你姐姐,哪個被人少議論了?王稚喬她看不起你,也看不起我!我難道還要對她千恩萬謝嗎?”

旁邊的蘇雁一聽,就差昏過去了!

蘇曾這嘴巴,也是遺傳蘇媽媽的,兩人脾氣一模一樣,辯不死人不罷休!她道:“您先前不是還說希望我嫁給溫諺,禍害他們溫家嗎?您同溫媽媽吵架,撕破臉了,以後我還怎麽嫁過去呀?”

蘇媽媽恨恨道:“不準!我現在反悔了!你做一輩子的老姑娘也不準嫁到他們溫家!”

蘇曾笑了:“媽,您不曉得,我現在終于和溫諺有些突破了,他肯給我機會了。”

蘇媽媽點着她的頭,恨鐵不成鋼:“你真是要點出息吧!羞不羞!一個女孩家追在別人屁股後面那麽多年,他才給一張好臉,你就趕緊貼上去!尊嚴呢?臉皮呢?”

蘇曾看蘇雁給她拼命使眼色,也知道蘇媽媽這氣來得有道理,她蹭着蘇媽媽說:“我沒有丢尊嚴的,我哪裏會做那種搖尾乞憐的事!但是你說有機會難道要放過?”

蘇媽媽道:“你自己覺得沒丢,別人可不這麽覺得!聽聽鄰裏怎麽講的,都要把你說成那沒臉沒皮的癞皮狗了!”

“我自己的事情做什麽要聽別人來評論呀?我覺得這樣好,就這樣做,才不去聽那些閑人的無用話!他們又不是真心為我好!”蘇曾這樣說。

蘇媽媽已被氣得不行,站起來就要走,蘇雁忙攔住,勸說道:“媽媽!您曉得蘇曾什麽樣的,不要生氣,有話好好說呀!”

蘇媽媽道:“我怎麽說!她就這樣的臭脾氣,比那茅坑裏的石頭還硬!就算以後真的嫁到了溫家,王稚喬能怎麽好待她?”

蘇曾道:“媽,先不說我嫁不嫁得過去,就是我這樣的人怎麽了?嫁給誰會受欺負呀?要真嫁給溫諺,溫媽媽那裏,我自然要靠自己本事讨好她——讨好不得便算了,反正日後也是同溫諺生活,他與我一心一意就好。他若不願,我也只能瞧着他尋一位得心的良人,過上好日子,卻也犯不着左右逢源,人人跟前都做到最好,按照他們要求生活與做人呀!媽,我哪裏能顧得上那麽多日後是福是禍,我不管他們,他們何必來管我?”

作者有話要說: (修)

☆、Chapter 4

她說完,蘇媽媽與蘇雁都不講話了。終于還是她厲害,又狠又自我,對別人是,對自己也是一樣。

蘇媽媽憋着一口氣,最後重重吐出來,罵道:“死妮子,你這渾身是嘴,我講不過你,就由着你這樣下去吧!”

蘇曾哄她道:“媽,你等下做生蚝粥吧?我帶給溫媽媽一些,當作和解,好不好?”

蘇媽媽冷哼一聲走開了,不理她,蘇雁也站在一旁,并沒有看她。

蘇曾嘆了口氣,自己把東西拿到廚房,撈了裙子,開始撿生蚝。拿勺子将肉一個一個剜出來,放在水裏。差不多弄好的時候,蘇媽媽從外面進來,怒道:“弄得什麽東西,滿屋子的腌臜東西!快滾出去!”

蘇曾拍拍手站起來,笑眯眯道:“弄好了,現在交給您!我掃地!”

蘇媽媽哭笑不得,把她和掃把一起趕出了廚房。

蘇曾到外面晃了晃,回頭看到蘇雁坐在外面的餐桌上,眼前擱了一壺茶。蘇曾到她跟前,才發現,蘇雁比起前幾天見似乎又胖了些。

其實蘇雁的模樣并不差,小時候清秀娟麗,學習也好,中考那年,曾經考過海城一城區的狀元,被錄入海城最好的高中,那時也有不少跟屁蟲常在她身後繞,趕都趕不走。

相比起來,那時剛被從老家接回來的蘇曾就像個灰頭土臉的野丫頭。蘇雁頭頂上是光環,她頭上是雜草,蘇雁身後追的是崇拜者,她身後跟着的,是玩泥巴的野小子……

蘇曾曾經将蘇雁視作她的榜樣、她的目标。她從來不覺得母親偏袒有錯,相反,她覺得,這些都是蘇雁該得到的。只是後來,蘇雁辍學嫁人,流産住院,一切就都改變了……

蘇雁靜坐着,也不知在想什麽。

蘇曾坐到她對面,問她:“今天怎麽想回家了?”

蘇雁頓了頓,仿佛三魂六魄被蘇曾硬扯了回來。她勉強一笑,說道:“在家裏一個人悶着,沒意思。”

蘇曾張口,想問她是不是已經決定好出去工作,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咽下去。她道:“沒意思幹脆就在家裏陪媽媽幾天好了,她最近總覺得我煩。”

蘇雁點頭道:“好呀。”

兩姐妹坐在一起,卻是第一次這樣沒話說。

隔棟樓,回家去的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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