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蓑煙雨19
祝語出了城, 一直往南走着,她心裏惦記着剛剛出現幫自己的人, 想知道他會不會趕上了, 因此一路上都忍不住回頭。然而,她又一直害怕簡叢追上自己,故此并沒有放慢速度, 只在心裏祈禱,那個幫了自己的人能盡快找到他們。一路前行,直到天黑了,祝語這才将馬車停下, 趕到樹林中隐蔽的一處, 俯身進了馬車的車廂。
賀蘭州早已經在馬車不斷的颠簸中醒了過來, 此時聽到有動靜, 不覺心裏一緊,有些不願意也不敢面對祝語, 不自覺就将頭轉了過去。
祝語從自己的香袋裏掏出了一顆夜明珠,車廂一下就亮了。她這才有精神打量着這個車廂,還好, 夠容納兩個人, 祝語又仔細看了看, 還在車廂的暗格裏發現了些藏着的食物,她不由的笑了下, 那人還真是仔細。
與他們不遠處的秦好阿嚏一聲, 打了個噴嚏, 季澤把火堆點燃,看着她,“冷了?”
這裏樹木茂盛,晝夜溫差也大,季澤想了想,從自己的包袱裏掏了件衣衫出來,“你把這個披着。”
秦好伸手接過,“謝謝。”
季澤又給火堆裏添了點柴火,這才坐下,“要吃東西嗎?”
秦好點頭,“祝語也真是夠拼的,這硬是一路都沒停,簡直餓死我了。”
季澤從包袱裏給她掏出了些點心,遞了過去,“吃吧。”
秦好接過,“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吃東西了嗎?”
“你給他們放了那麽多吃的,他們又不傻,肯定會自己吃的。”
“萬一他們不放心呢?”秦好歪頭看他。
季澤輕笑了一下,“放心吧,以祝語的聰明估計已經猜到是我們引她過來,經過這一系列的事情,應該已經信任我們了,依我看,她現在估計還在指望我們能去和她會和呢。”
祝語确實是這個想法,她将暗格裏的食物拿出來,自己吃了點點心,然後遞過去給賀蘭州,賀蘭州背對着她,不說話也不接,祝語在心裏默默的嘆了口氣,然後将手裏的點心放下。她看着馬車的車頂,許久,才開口道:“賀蘭州,你想死嗎?”
賀蘭州心下一震,卻沒有說話。
祝語還是看着車頂,“我不認識今天突然出現的那個人,但是我知道是他引我過來救你的,”她低頭看向背對着她的賀蘭州,“賀蘭州,我們都想幫你,想救你,可是你呢,你現在已經心如死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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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州沒有動,他一動不動,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她所說的話語。
祝語沒有強迫他,将點心收了起來,“我們再往前走一段路,應該就有客棧了,我駕了一天的馬,有些累了,先在車裏休息一會兒。看在我這麽辛苦的份上,賀蘭州,你即使一心想死,也別在我身邊自盡好嗎?這樣,我會良心不安的。”祝語說完,慢慢閉上了眼睛,緩緩睡去。
賀蘭州還是沒有動作,許久,就在祝語已經睡着之後,他才慢慢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賀蘭州不明白,那個祝語說的神秘人是誰,為什麽要救他,祝語又為什麽要救他,他們只是萍水相逢,相伴過一段路程,然而這段路程卻因為當時陳詩韻的無理取鬧而被迫停止。他與祝語雖然并無嫌隙,可也并沒有太多的感情,她又何必千裏迢迢來到這裏救他。他已經成這個樣子了,活着與死了有什麽區別,又何必救他,何必将自己置于危險之地。
從被簡叢扔出地牢的那天,賀蘭州就只想自行了斷,他的武功盡廢,雙腿經脈已斷,有眼不能視,有口不能言,簡叢曾踩着他的脊骨一點一點的将他踩在地上,讓他只能像條狗一樣的在地上爬,他的所有自信與驕傲也在那一天,死在了地上。
然而簡叢看管太嚴,每一次他做出自盡的舉動都會被派來看管的人阻止。如今,他終于離開了那個地方,在經過一天的驚訝難堪無顏以對之後,賀蘭州也終于平靜了下來,想着終于可以結束這毫無尊嚴與意義的一生了,可是當他真的準備咬舌自盡時,卻想起了祝語最後的那句:這樣,我會良心不安的。
賀蘭州一時狠不下心來,他本身就因為當時陳詩韻趕走祝語而心裏有愧,如今,祝語千裏迢迢前來救他,他心裏替她不值,卻也為她感動,他不忍心、也不想讓祝語真的因為自己的死而良心不安。
賀蘭州一直覺得他活了一輩子,除了他師父誰都不欠,他上對得起天下對得地,可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一生或許都将虧欠祝語,無論他選擇是生是死。
第二天天還沒亮,祝語就醒了,她這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穩,迷迷糊糊的醒了好幾次,每一次醒了都忍不住先看賀蘭州是生是死。謝天謝地,賀蘭州雖然心死,但到底還是她初遇時的賀蘭州,所以并沒有殘忍到直接自盡在她的身邊。
祝語吃了點東西出了車廂,駕着馬車來到了溪流邊進行了簡單的洗漱,然後就接着開始趕路。經過這一夜,祝語覺得那個指引她幫她的人大抵是不會出現了,不然以那人的身手怎麽也該趕來與她會和了。這麽看來,這一路,注定是只有自己一人了。祝語不覺有些擔心,她并不怕簡叢,若是拼盡全力也能與簡叢大戰一場,可是她這邊只有一人,賀蘭州沒有武功也不能行走,甚至不能呼救,如果簡叢帶人來襲,那麽她沒有辦法确保自己一定能保護得了賀蘭州。
況且,她只聽過神醫谷,卻并不知道神醫谷究竟在哪兒,這一路,到底該怎麽走下去呢?
祝語心裏彷徨,然而面上卻是一派堅定,手中的馬鞭一下下抽着,不管她自己對前路有多麽不确定,她都只能也只願意堅定的走下去。因為,她不喜歡現在賀蘭州的樣子,他不應該是這樣的,祝語想,她記憶裏的賀蘭州,她認為的賀蘭州,永遠都應該是那個意氣風發英姿勃勃,雖然帶着一絲腼腆,眼裏卻盛着無數陽光的賀蘭州,他不應該是這樣,也不能是這樣!
祝語趕了半天路,終于到了她印象裏的那個鎮子,她沒有直接去客棧,而是先去了醫館,她停了馬車,将賀蘭州從車裏抱了出來。賀蘭州察覺到她的意圖,掙紮了幾下,祝語只好稍微停頓了下,好聲說道:“我們現在到了醫館,你下車不方便,我這樣子,會更加方便一點。”
賀蘭州搖頭,很明顯的不願意。
祝語想了想,“那這樣,我背着你,這樣可以嗎?”
賀蘭州還是搖頭。
祝語有些無法,“我們總是要下車要治病要住店要吃東西的,賀蘭州,即使我現在可以不進這個醫館,不離開這架馬車,可是我們不能一輩子都躲在馬車裏啊。簡叢時刻會追過來,我不可能把你一個人留下,所以,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你讓我背你行嗎?”
她見賀蘭州沒有再搖頭,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繼續勸道:“你現在身上的傷多,我們需要先調理一下你的身體,所以不管怎麽樣,醫館都是要去的。你要是覺得不想讓大家看到你,覺得不好意思,你就把頭埋在我的背上,這樣就沒有人知道是你了,好嗎?”
她的聲音很輕,很是溫柔,然後她轉身背起賀蘭州,她感到她身上的人慢慢的勾住了她的脖子,将自己的頭埋了起來。那一剎,祝語突然覺得很是心酸,她遇見他的時候,他不管何時都是自信且堅定的,哪怕被自己懷疑是小偷,也能迅速的找到真的小偷,在抓住後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而現在,他卻不敢面對任何人,只想躲在被人看不到的馬車上,祝語覺得這種感覺真的是太難受了,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想她一定不會在和陳詩韻争吵後獨自離去,她會繼續和他們一同上路,這樣,也不至于在當時,連一個可以為他作證的人都沒有。也不至于讓自己在那麽久之後在才知道他的消息,發現他變成了這樣。
他們進了醫館,醫館的學徒剛說了兩個字一擡頭卻是叫喚了起來,“哎,姑娘,你怎麽背着一個乞丐就進來了。”他邊說邊捏着鼻子,“這麽臭姑娘你都不嫌惡心,趕快放下吧。”
“我帶他來治病。”
“不收不收,我們這裏收窮人富人可是收乞丐算什麽,他付得起錢嗎?”
祝語沉下了臉,“他付不付得起你不需要管,你只要知道我付得起就行了。”
“這……”
那學徒還在猶豫,他的師父卻打了簾子走了進來,一見面前的狀況就問道,“怎麽了?”
祝語連忙将情況說了一遍。
老大夫看起來已經花甲年紀,見此,倒是點了點頭,“随我來吧。”
祝語立馬跟上。
老大夫帶着祝語來到了醫館後面的院子,推開一扇門走了進去,祝語将賀蘭州放在床榻上,老大夫坐在了床邊,伸手把了把脈,然後,他伸手去撥賀蘭州的眼皮,祝語這才發現賀蘭州的眼睛似乎有些問題,她之前只以為賀蘭州是因為不想見到她才一直不看她,沒想到竟是不能看她。她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眼睛上方晃了晃,賀蘭州的眼睛一動不動,祝語的眼眸一下就暗淡了下來。
老大夫看完他的眼睛,又伸手去敲打着他的腿,問他,“有感覺嗎?”
賀蘭州搖頭。
老大夫敲敲打打了數十下,這才嘆了口氣,擡起頭來看祝語。
祝語一見他看向自己,立馬滿懷希望的看了過去,老大夫看着她期望的眼神,只搖了搖頭。
祝語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他的體內有毒,身子十分虛弱,眼睛看不見、嘴巴不能說話也是因為這毒。他下肢經脈盡斷,以我的能力并不能幫他接好。我看姑娘身上佩劍,想必他也和姑娘一樣是江湖之人,那姑娘就應該懂得,我這只是小地方的醫館,醫的是再普通不過的病,并不能和你們江湖之人所用的毒所使的手段相提并論。我這裏只能幫他醫好皮外傷,給他開幾副調養身子的藥,可是真正的,卻是什麽也做不了,姑娘還是另找他人吧。”
祝語心下一涼,這種結果她盡管早就猜到,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現在被這麽直接的說出來,卻還是感到無力。她點了點頭,道了聲謝,然後在稍等了會從老大夫那裏接過藥之後,就付了錢背着賀蘭州離開了。
路過綢緞店的時候,祝語讓店裏的夥計給她拿了幾套成衣,她自從見到賀蘭州後事情一件趕着一件,也因此,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賀蘭州也是時候需要洗個澡換身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