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寧端凝視席向晚半晌,知道她二度問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只管問。”

這就是許可了。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

席向晚轉回臉來,對秦昊天毫無心機地一笑,“包氏難道沒有告訴你,今日這觀音廟裏面有什麽人在嗎?”

秦昊天皺了皺眉,唾罵道,“我們兄弟幾個只是上山來想看看這只有娘們能進的觀音廟長什麽樣子,哪曉得只看見一群臭烘烘的男人!”

席向晚站了起來,淡淡道,“照你剛才這麽說,沒人指使你今日上山,你只是來逛一逛,那為何特地駕了一輛只能坐一人的小馬車,又帶了草繩在身上?”

“馬車舊了,怕在路上什麽玩意兒掉了,就地用繩子一綁就能接着走了!”秦昊天随口胡謅道,“那馬兒不也得用缰繩,我帶了卷備用的,怎麽,犯法?”

“自然不犯法。”席向晚搖了搖頭,不慌不忙地繞着三人轉了一圈,将他們臉上的神情看了個清,除了秦昊天外,另外兩人現在已經吓得面色如土。

顯然秦昊天才是此事的主謀,另兩人不過是他手底下的喽啰罷了。

若是從那兩人下手,恐怕很快就能令他們供認是受了包氏之令,為了綁她而來……可這家中嫡庶鬥争時的手段和罪名,席明德是萬萬不會允許傳出去的。

畢竟,家醜不可外揚嘛。

席向晚微微冷笑,繞了一圈後又回到秦昊天面前,“那麻袋呢?是用來裝什麽的?”

“裝米!”秦昊天哼了一聲,“家裏米吃完了,下了山,我就準備去米鋪扛一袋米回家,成不成?”

“可我見你……”席向晚打量着他,“也沒有帶錢。”

“我忘帶了,問米鋪賒賬!”秦昊天又一次将席向晚的話堵了回去,有些不屑: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片子,也想從他嘴裏套出真話來?

席向晚點點頭,臉上仍然不慌不忙,“哪家米鋪?”

秦昊天這回答得沒先前那麽快了,他壓根沒想到席向晚會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梁記!”

“梁記的米貴得很,看來你手頭餘錢不少。”席向晚面無異狀,又接着問,“梁記在汴京城內有三家鋪子,你預備去的是哪一家?”

秦昊天哪裏真的去過米鋪?他平日裏要麽是到處打秋風,要麽就是靠席府養着——包氏用他用得順手,衣食住行上從不短缺,米都是直接派下人送到秦家,根本用不着秦家人自己去買。

他語塞了片刻,兇神惡煞地翻臉罵道,“哪家順路就去哪家!問這麽多幹什麽!”

壯漢生怕秦昊天吓到席向晚,又在後頭照着他後腦勺重重抽了一巴掌,“肅靜!”

席向晚卻是一點兒沒被唬住。她在嶺南那些年,吃人不眨眼的人見得多了去了,哪裏會懼怕秦昊天這樣扶不上牆的地痞流氓,“你的馬車上,還放了今夜宵禁時出城的通行文書,是預備買完米之後送到外地去嗎?”

“是又怎麽……”秦昊天脫口而出了幾個字,突然後悔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他忘了方才随口扯謊時說的是自家的米不夠用了!

“送去誰家?”席向晚笑了笑,繼續追問,“我倒想認識一下那家缺米缺得非要今天晚上宵禁出城去送的人家。”

秦昊天這時已經顯然沒有之前那般死豬不怕開水燙,他飛快地轉動着銅鈴大的眼睛,舔舔自己發幹的嘴唇,“不,我剛才說錯了,到米鋪買了米後,我直接讓米鋪夥計送到我家,然後再出城去。”

“你打算去哪裏?”席向晚慢條斯理地順着秦昊天的話往下問。

人越是說謊,就越是需要用更多的謊言去填充之前的假話。在這樣反複的謊言重疊之中,再疏密的人也會漏出破綻。而從再平常不過的談話中獲得這些一閃而過的破綻和漏洞,正是席向晚最擅長不過的事情。

秦昊天支吾着不想回答,壯漢沒給他這機會,又是一巴掌呼了過來,“舌頭被嚼了?”

“我……我去看遠方親戚。”秦昊天實在沒轍,只能扯道,“有個親戚病重……不是!許久未見了,我去探望他。”

“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寧端在旁突然道。

席向晚扭頭看他一眼,頓時覺得自己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勢,不由得莞爾。

秦昊天倒是真的報了個人名和地名出來,一旁自有人記下去對證。

席向晚知道秦昊天必然是在說謊,但她也并不慌張,而是又心平氣和地問道,“去你說的鹽城,要大半天的路徑,你身上一文錢也沒帶,是預備餓死在半路上?”

“我連夜趕路,到了親戚家裏就能吃東西了!”

“去看自家親戚,還帶着兩個兄弟?”

“對對對!”

“你駕着馬車,他們兩個大男人擠在馬車裏?”

“對……呃,不是,李四今日就要回家的!我只帶王麻子一道去看我親戚。”

“哦……”席向晚含笑看向臉上長滿了麻子那人,“是他說的這樣嗎?”

王麻子瑟瑟發抖,連舌頭都不聽使喚起來,“不……不是……我今晚沒打算和他一道出城!”

秦昊天大怒,“你說什麽?!”

他突然扯這一嗓子,近在咫尺的席向晚耳朵都被他震得嗡嗡起來,趕緊後退了兩步。

寧端冰冷的目光立刻刺在了秦昊天身上,後者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畏懼地望向寧端,就像見了貓的老鼠似的将身體縮了縮。

寧端深居簡出,只聽從皇帝的命令,論理秦昊天是不該認識他的,可偏巧他替包氏賣命,便從席家三爺席存學的口中聽了那麽一耳朵都察院和寧端的事情。

當年寧端剛奉皇命進入都察院才三日,就接連将三名朝中大員彈劾下馬,每個都是證據确鑿,各方勢力再怎麽盤旋也沒把人救回來,皇帝大怒之下令寧端徹查,整整三個月的時間裏株連斬了幾百號人,都察院三字自那時候就帶上了血色,文武百官心裏只要有那麽點腌臜,都恨不得繞着都察院走。

秦昊天也沒想到,綁個小丫頭的事情,居然栽到了都察院的手裏。

都察院也就罷了,偏偏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寧端!

而且那寧端,居然還對席府的丫頭言聽計從,聽之任之。

想到這裏,秦昊天的心已經涼了半截,他原先還打算打死不認,現下卻已經轉着腦筋揣摩自己是不是該将錯都推到包氏頭上、好給自己要個輕點的罪名了。

要不是包氏那婆娘說他妹妹下了大牢都是席向晚害的,撺掇他來抓席向晚報複,他至于落到現在這般境地?

秦昊天恨恨地磨着牙下了決心:他要是不好過,包氏也別想繼續逍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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