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席明德大怒, “你不服?說說看, 你有什麽不服的?”
“若不是孫女機警, 今日也會是被害的一員。”席向晚淡淡道,“不知祖父指望我如何替兩位妹妹擋去災難?”
“你……”席明德氣得全身發抖,伸手指着席向晚, 怒不可遏, “長者命不可違!你身為長姐, 卻照顧不了兩位幼妹, 今日發生的一切難道不是你的責任?”
“祖父不責怪始作俑者, 卻怪罪險些被害的我,難道就是因為我年長兩位妹妹一歲?”席向晚反唇相譏,“卻不知道當年祖父的兄長用命換您活下來時, 您是否也覺得理所當然?”
“不肖子孫!”席明德氣得臉紅一青一紅, 他猛地站起身來,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厲聲喝道, “長輩的事,豈是你能随意置喙的!”
“孫女不敢。”席向晚淡然低頭道,“只不過祖父既然是既得利益者, 是不是也該為身為長兄長姐的那一方想一想呢?”
“你!”席明德快步往前走去,揚起手似乎下一刻就要往席向晚臉上扇一個巴掌。
席向晚擡眼平靜地直視着席明德,對他憤怒得扭曲的表情沒有絲毫的反應,幾乎像是一種另類的嘲諷。
席明德心中一震。侯爵在大慶朝算不得高貴,和國公不能比, 武晉侯一脈當年險些埋沒,全靠席老夫人下嫁于他,才保住了這個賜名。
正是因為如此,席明德多年來都覺得自己低了席老夫人一頭,即便當年對席老夫人義重情深,随着時間消磨也逐漸變成了抗拒和厭惡。
文武百官見到他時,似乎都是看在席老夫人的面子上畢恭畢敬,就連大兒媳王氏,也是因為席老夫人的人脈才結上的親。
仿佛他席明德作為堂堂武晉侯的一切,都是依附在妻子的名聲家世之上搭建而成,讓自命不凡的席明德如何能夠接受得了?
連帶着席老夫人的子嗣一系都被席明德摒棄了。
可席向晚此時的眼神卻讓席明德想起了發妻的眼神。她們總是那樣高高在上,好像天生就該被人仰望……憑什麽她們的命能那麽好?
“住手!”席老夫人厲聲喝道。
席明德充耳不聞,巴掌落到席向晚臉上的一瞬間,門房管家再次匆匆跑來,揚聲通傳,“老爺,嵩陽長公主府來人了!”
席向晚稍稍往後退了一步,輕笑一聲,“祖父,請吧。”
席明德恨恨地收了手,“請!”
嵩陽長公主,那是現任皇帝的長姐,對皇帝有着養育之恩。皇帝的生母投井身亡之後,就是有長公主照拂,皇帝才能活過童年,有了奪位的能力和立足點。
皇帝最終能登上皇位,和嵩陽長公主的鼎力相助密不可分。
因此,即使後來嵩陽長公主和驸馬分居,皇帝也一個字的廢話都沒有講就點頭應了。
嵩陽長公主的地位,可謂在整個大慶朝都是超然的。
席向晚原以為嵩陽長公主至多只派了個管家過來,誰知道一擡眼就看見管家帶進來的一行人裏,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身紅衣的寧端,驚愕之下盯着他多看了兩眼,才發覺過來自己的失禮,垂下了眼去。
寧端踏入廳堂時,別說席向晚驚了一跳,就連席明德也被唬了一下,“寧大人。”
“左宗人。”寧端略一低頭行禮道,“我代長公主送禮來給貴府的大姑娘壓驚。”
他說完,抖出手中長得吓人的禮單,淡定地從頭到尾念了下去。
別說席明德和包氏等人,席向晚也沒回過神來。這位超然的嵩陽長公主為何突然給她賜物?難道是因為她和鎮國公府有什麽聯系?可嵩陽長公主……又是如何使喚身為四皇子心腹、皇帝面前紅人的寧端來跑腿?
席明德有些尴尬地幹笑,“寧大人,是不是記錯了?家中受驚的是臣的另一個孫女……”
“不,長公主說了,是送給席府大姑娘席向晚的。”寧端停了下來,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席明德,“若不是在鎮國公府中有席大姑娘力挽狂瀾,事情不會處理得這麽漂亮,因此這也是代替鎮國公府送給席大姑娘的謝禮。”
他說罷,似乎也沒了繼續念那些拗口禮品名字的興趣,上前一步就将禮單送到了席明德手中。
席明德縱然家底不薄,在見到這張極盡奢侈的禮單內容時,還是愕然地睜大了雙眼。
天下十顆最有名的寶石,嵩陽長公主居然從皇家私庫裏摳出了兩顆放進禮單之中,前朝傳聞已經失傳的名家作畫、有價無市的珊瑚玉雕、其餘的布匹首飾地契黃金更是不用說,列了令人滿目琳琅的一長串,席明德驚得連一時失了言語。
嵩陽長公主府這雄厚的實力,也許和皇家比起來都不遜色……這念頭從席明德腦中一閃而過,來不及細想就硬着頭皮接下了禮單。
包氏雖然眼紅得緊,但也知道長公主這光明正大送來的禮單,還是直接送到席明德手中的,她一分錢也昧不下來,只得咬牙忍了。
好半晌,席明德才深吸了口氣,“阿晚,來。”
無論席向晚究竟是不是該為今日之事負責,有嵩陽長公主這高調的一賞,席明德都不可能再去懲罰她。
那不是明晃晃地跟嵩陽長公主叫板嗎?
席向晚從母親身旁步出,低頭平靜地謝了恩,才擡頭和寧端對視一眼,仍然沒能從這人淡到極致的臉上找到任何端倪線索。
……好像他就真的只是這麽來跑趟腿、代替嵩陽長公主來替她撐腰似的。
尊貴無匹的嵩陽長公主,又有什麽理由來幫她撐腰?
寧端的視線在席向晚身上多停留了兩息時間,在席明德發現異常之前便收了回來。
事實上,寧端并不是嵩陽長公主的送禮人首選,但在席府三位姑娘提前離席賞花詩會、鎮國公府又将兩名下人直接送去大理寺時,消息就直接傳到了他耳中。
他一急,就策馬去了鎮國公府。
在都察院督辦的四皇子笑得打跌,“一個詩會,大約也就是守衛不夠妥當才會出了事,自有三法司去處理,要你急成這樣?是不是又發現什麽比那日望玉池裏更好看的花了?更讓你挪不開眼?”
寧端不理會這位損友,出了都察院直奔鎮國公府,正好趕上也提前離開的嵩陽長公主。
嵩陽長公主見到寧端,面上立刻帶了笑,朝他招手,“想也知道你會來。放心,你憂心的那個人無事,不用我護着,她也有保護自己的實力。”
寧端下馬對長公主行了禮,才低聲道,“我知她向來走一步看十步,處處可能不可能的危機都預想過一遍。”
他也知道自己本不該這麽憂心席向晚,她顯然對後宅之中的勾心鬥角比他要來得熟悉多了。
否則,他今日就該自請帶人來守衛鎮國公府,那席向晚也不會碰上這許多的波折艱險。
嵩陽長公主點了點頭,笑道,“你随我回府吧,正好有件差事能派給你做。”
寧端垂眼道,“我還要回都察院。”
嵩陽長公主老神在在,“去席府的。”她說完便施施然上了自己的馬車,吩咐車夫啓程,過了會兒悄悄掀開帷裳往後一看,果然寧端騎馬默不作聲地跟在一旁。
長公主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隔着軒窗道,“我今日見了你心心念念的席大姑娘,果然是個妙人兒,難怪你朝思暮想,連魂都丢了。”
“長公主說笑。”寧端仍是一張死人臉,任是誰家姑娘都要被他吓退十尺。
“只是這姑娘太出色了,哪怕只出面一次,都有不少人會看中她。”長公主悠悠道,“今日那鎮國公府裏,全是名流貴族,不乏是為了相看意中人來的詩會,你覺得席向晚這一露臉,會有多少公子惦記她?”
嵩陽長公主一生中見過許多出色的年輕人,可樊子期仍舊給她留下了過于深刻的印象。
那個放在十萬人群中都能令人第一眼注意到的少年,要麽是多智近妖,要麽就是個難得一見的濁世清公子;這兩者中無論哪一個都是萬裏挑一的。
大名鼎鼎的嶺南樊家,居然看中了汴京一個不大不小的席家嫡女,難道只是普通的一見傾心?
久浸政壇的嵩陽長公主不相信此事有這麽簡單。
“與我無關。”寧端的聲音從馬車外飄進來。
長公主笑了笑,她坐在馬車中一臉和善地道,“你說這話之前,先将腰上的荷包給藏好了。”
寧端眉毛都沒動一下,“我沒戴荷包。”
嵩陽長公主一下沒把寧端的話給詐出來,眼睛一轉,又道,“嶺南樊家,聽過嗎?”
寧端終于看向了她。
“樊家的嫡長孫樊子期來汴京了。”嵩陽長公主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她意有所指道,“十六歲出頭的兩個少年結伴趕來汴京,還特地去參加了鎮國公府的詩會,你可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嶺南要麽投誠要麽不安分的意思。”
嵩陽長公主嘆了一口氣,“樊子期今日三度對席向晚示好……樊家屬意的是誰,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若還是這麽藏着掖着的,遲早被別人搶了先。”
寧端并不答話,沉默地騎着馬跟在長公主的馬車旁。
“那姑娘,我也很中意。”過了許久,長公主輕聲道,“無論你喜不喜歡她,都很适合。”
她說這話時,臉上已經沒了平常總是挂在臉上的笑意。
半晌,嵩陽長公主都以為寧端不會再回應時,他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不是能讓她一輩子無憂無慮的人。”
嵩陽長公主搖頭輕笑,“寧端,婚嫁之事,你只要考慮自己便好。待過幾日得了空,我去宮中問皇帝替你要一道賜婚的聖旨——別急,先放着,你未必用得上。”
良久,寧端的回應傳入了長公主耳中。
“好。”